第22章
022
次日,江永陵陪新妇,去鹤柏堂敬茶。
二人一进屋,众人便都齐齐看过去。虽年岁上来说,江永陵和宋氏可算得上老夫少妻了,但江永陵儒雅温和,一派沉稳,宋氏面上,则带着新妇的羞赧。瞧着倒是相衬。
江老太太喝过媳妇茶,赏了对金累丝点翠莲瓣纹镯,便叫宋氏起来了,打发江永陵兄弟去别处说话,又道,“至于你媳妇儿,且留着陪我们说会儿话。”
江永陵起身应是,同江四爷出去了。
宋氏则留在鹤柏堂,和妯娌几个说话。
男人们不在,余氏和高氏这才细细打量起宋氏来,要说相貌,宋氏只是平平,莫说跟前头的顾氏比,便连秦氏和祝氏,也比不得,但她胜在年轻,人也鲜嫩。且身上有一股子书香门第的气质,温和高雅,到底是出身名门。
老太太亦观察着宋氏。
见她坐下后,微笑同妯娌打了招呼,寒暄时也不见局促,进退有度,温和有礼,并未因是新妇,便在妯娌面前露了怯。反而有几分沉稳。
老太太心里满意了几分,开了口,先前听亲家母说,你在家中,十几岁起便帮着她管账,想来学得是极好的。三房的庶务,便也交给你了。若有拿不定主意的,你们夫妻自己商量着来便是。”
宋氏闻言,心下一喜。
她进门后,便把三房的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了。
江永陵丧偶多年,屋里妾室并不算多。祝氏失宠,如今只守着孩子过日子,是个老实的。秦氏却算得上是个宠妾,有宠有子,一个姨娘,还管着三房的庶务,不管是江永陵看重,还是江老太太信任,这都是极大的体面。
她虽是主母,名正言顺,可也不想一进门便与秦氏对上,徒惹了江永陵不喜。
本想着徐徐图之,如今婆母开口,却是帮了她的大忙了。
当下,宋氏心里也极为感激,面上却一片沉静,起身屈膝道,“是,儿媳记下了。”说着,又态度谦虚地道,“只是儿媳到底经验不足,旁的也就算了,纵是出了纰漏,也好弥补。可若事关几个孩子,儿媳却不敢自专,日后怕是免不了还要来打扰您老人家。”
看宋氏没有因得了管家权,便冲昏了头脑,反而越发谦卑起来,江老太太面上不说,心里对这个儿媳,却是满意的。
便也不介意提点她几句,道,“孩子们的日常起居,皆有他们的生母。你是嫡母,平日里关怀教导着,捉大放小便是。这都无妨。倒是宜嘉,顾氏去得早,她又年幼多病,怕是要你多费心些了。”
宋氏听了这话,哪里有不明白的。
三房先前没有主母,秦氏祝氏所出的几个孩子,都在生母膝下养着。从未出过什么岔子,只怕老太太也不想她多插手干涉。正好,这些庶子庶女,她也不想管。倒是宜嘉,年幼丧母,又是嫡出,老太太又特意提起来,只怕是放在心上的,她不妨多照拂着些。
一来是遵了老太太的叮嘱
。二来,宜嘉虽是嫡出,却是个女孩儿,日后迟早要嫁出去的,她做继母的,善待她些,非但没什么损失,还能博个贤良的名声,再划算不过。
宋氏心下有了计较,面上便也只管恭顺地应承。
“是,多谢母亲提点。”
老太太年老多病,说不到一会儿话,便露了疲态。宋氏便跟着妯娌起身告辞,在长廊下同余氏高氏道别后,宋氏便去寻江永陵。
顺着下人的话,在湖边寻到了人。
春日暖阳,灿灿的日光,照得湖面波光粼粼的。江永陵便站在那一片和煦日光里,一身青袍,不知是在赏湖,还是走神。宋氏脚下踩了枯枝,声响惊动了江永陵,便见他回了头,温和儒雅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
宋氏看着,竟不自觉涌起了点不合时宜的少女羞涩来,好在她尚理智,只一瞬,便回了神,轻声地道,三爷。”
江永陵走过来,“走吧。和母亲聊得如何”
宋氏随他一起往三房的方向走,道,“母亲性子宽和,怕我初来府里,吃住上有什么不习惯的,待我很是关切。倒叫我觉得有些惭愧,原该我做儿媳妇的,孝敬母亲才是,反倒叫母亲操心起我来,实在不该。”
宋氏说着,低了低头。
江永陵看宋氏一眼。他对宋氏,自谈不上喜欢,宋氏相貌平平。男子看人,总是先看容色的。但宋氏除了容貌,旁的却都不差,甚至可以说极好。出身名门,帝师之后,在他面前,又是温柔小意的姿态,对长辈也孝敬恭顺。
有道娶妻娶贤,纳妾纳色。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占了。
江永陵宽慰宋氏,“母亲性子最是宽厚,你不必忧虑什么。官场事忙,家里的事,我难免有时顾不上。母亲那里,你得空多去陪着她老人家些,也替我尽尽孝。”
宋氏应下,说话间,夫妻二人已经到了三房。进了屋,丫鬟上来替江永陵脱靴,宋氏则上前,端了杯热茶,觑着他啜茶,便不动声色提起三房管家权的事。
“妾身原想着,我刚进门,这些也不必着急,换了人管,也怕下头一时适应不过来。只是母亲今早这般说,却又有她老人家的道理。我若不应,倒是我推脱怕事了。思来想去,心里还是没底,便还是来问问爷的看法。您浸淫官场多年,阅历谋略,都远胜常人。若您点了头,我这心里头,便半分都不慌了。”
江永陵闻言一笑,看了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宋氏,道,“这是把我当谋士门生了”
宋氏脸颊泛红,也不争辩,只道,“妾身哪里敢。您是堂堂的朝廷官员,谁敢叫您当谋士啊”
宋氏这幅示弱的姿态,取悦了江永陵。男子便是如此,虽喜欢身份尊贵的妻子,可私底下独处时,却不愿日日对着个端着的菩萨。在外头要妻子体面尊贵,回了家,便又喜欢起温柔小意来。
宋氏清楚其中门道,她容貌平平,便只得在这些上多下功夫。
果然,宋氏以这幅示弱的姿态,讨要管家权,江永陵并未反感,只道,
“不必怕这怕那的,你是主母,三房的事,自该你管着。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管得多了,便也上手了。”
虽这般说,看宋氏应下,江永陵到底多提了一句,若忙不过来,便吩咐秦氏做些。她这些年管着三房的事,也算尽心,没出过什么岔子。”
宋氏面上笑容微微一僵,但看江永陵只是随口一提的样子,便只柔柔应了下来。
这个秦氏,她确实不能小瞧了去。
管账的事,老太太和江永陵都点了头,秦姨娘心里再不甘愿,也不敢说什么,只咬着牙,将账簿对牌等物,一并交给宋氏派来的人。
吴妈妈示意丫鬟接过,屈了屈膝,也不多话,转身就走了。
江宜曼这才进来,抓着秦姨娘的手,有些发慌地叫了声姨娘。
从前在湖州府,父亲身边只有姨娘一人。纵有几个通房,也都叫姨娘管得服服帖帖的。顾氏去得早,江宜曼几乎不记得这个短命的嫡母,在她的记忆里,姨娘一直是风风光光的。从未像这般受制于人过。
秦姨娘自然也是不甘的,冷声道,“慌什么。我自有打算。”
宋氏想管,那也要管得好才行。
江宜曼闻言心下一松。秦姨娘附耳同她说了几句话,江宜曼便忙不迭地应下了。
过几日,江宜曼去给江永陵送汤时,便照着秦姨娘的吩咐,不露声色地透露出姨娘抱恙的事。
等江永陵问起,江宜曼又倏地改了口,抬眸恳切道,“姨娘道她只是小病,父亲事忙,不许女儿拿这等小事打扰父亲。”
说罢,忙拽了拽江永陵的袖子,低声委屈道,“父亲快别告诉姨娘了,叫姨娘晓得了,她定又要罚我抄书了。”
江永陵面上并未说什么,是夜,却去了秦姨娘的妙馨院。
因要给新妇体面的缘故,江永陵最近半月都宿在正院。见他突然来了,妙馨院上上下下,都是一副既惊又喜的模样,秦姨娘得了消息,亦是忙到门口候着。
春夜微凉,月亮悬于夜幕。
秦姨娘一身素衣,纤细地站在门口,显得袅娜婉柔。面上略有几分病容,虽是生了两个孩子的妇人了,这般姿态,却有几分西子捧心的柔弱娇美。
顾氏去后,秦姨娘能把着江永陵多年,自然也有她的本事。
果然,江永陵见秦氏迎上来,双目惊喜地望着自己,声音温和了几分,“既病着,还出来做什么。进屋吧。”
说罢,牵了秦氏的手,带她进屋。
丫鬟们关了门,秦氏亲自上前,服侍江永陵脱了外裳和靴子。她在江永陵面前,姿态一贯放得极低,江永陵也很吃这一套,舒舒服服地靠在榻上,由着秦氏伺候。
看秦氏病着还忙忙碌碌的,江永陵道,“这些日子事多,今日得空,过来看看你。”
说是事多,其实也就新夫人进门这一桩。
但江永陵找了理由,秦氏自然顺着他的话,从脚踏上起身,倚靠着江永陵坐下,替
他按着腿,柔声道,“妾知道。河间府同湖州不一样,您又调回来不久,必是忙的。”顿了顿,又低下头,轻声地道,“妾自知身份卑微,能得您垂怜,便是三生有幸了。只要您心里惦记着妾,惦记着明晖曼姐儿,妾便知足了。”
秦氏这么说,并非无的放矢。
若说身份,秦氏的确是最上不了台面的那个。她家中其实比祝姨娘还强些,祝姨娘家里只父亲出息些,但也只是个小管事,替江永陵管了个庄子。秦氏却是清白人家的女儿,父亲是个老举人,没熬到授官,便过身了。只留下秦氏和兄嫂。
嫂子人不坏,虽小气抠门了些,但并未苛待秦氏。但家中过得实在清苦。兄长虽有才华,可时运不济,中了秀才后,举业便再无寸进。
秦氏不愿低嫁,一辈子做个农妇,盼着兄长举业有成,她的年岁却也蹉跎不起。这才盯上了身为兄长友人的江永陵,自荐枕席。
那夜过后,秦氏便跪在他跟前,哀哀戚戚地诉衷情,道,“奴倾慕郎君许久,自知身份卑贱,不堪为配,不敢奢求什么,只求常伴郎君身侧”
兄长因此气得生了病,待她入了江府后,便与她断了往来。
秦氏这么说,江永陵也想起旧事,多少生了点怜惜,道,“不必按了。你自己还生着病,也歇歇吧。可叫大夫瞧过了”
秦氏抬眸一笑,顺从地收回手,“不过小病罢了。大夫道是受了寒。大约是妾夜里翻身多了,着了凉了。”
睡不着才会翻来覆去的。秦氏这般说,江永陵又不是蠢人,自然听得出她的言下之意。心下明了,秦氏这是借病邀宠。枕边人有点邀宠的小心思,江永陵倒并未因此动怒,反而觉得有趣。
就似幼时母亲房里养的猫。他摸一只,另一只便过来摇尾乞怜,一副争宠的样子。女人于他,也是如此。
江永陵并未顺着秦氏的话往下说,只道,“若是觉得冷,便多点些炭。”
秦氏看江三爷不接自己的话,心里一阵失落,却打起精神来,继续道,“是,多谢爷关心。”说着,顿了顿,仿佛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江三爷抬眼,“怎么了”
秦氏踟蹰了片刻,没有开口,只摇了摇头。江三爷皱眉,看向一旁伺候的丫鬟月茹,月茹被江三爷一看,便立马跪了下来,一五一十地道。
“回主子,姨娘不许奴婢们多说。”月茹咬了咬唇,支支吾吾地吐了一句。
江三爷看了眼一同跪下去的秦氏,冷冷地道,“说。”
月茹便不敢再隐瞒了,结结巴巴地道,“不知为何,这几日送来妙馨院的炭,不是潮的,便、便是些散的松枝炭。”
她说完,秦姨娘便立马柔声道,“都是些小事,不值拿来劳您。许是下头人做事马虎,妾省着些用,便也够了的。”
她说着,等着江三爷开口,抬起头,却见江三爷面上不见半点怒色,很是冷静,当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心里一个激灵,她张了张口,还不等她说什么。
就见江三爷面色冷漠地开了口,“既够,那便省着用吧。你一个姨娘,吃穿用度,总不能照着正经主子来。”
这话未免太过诛心,秦姨娘面色一白。
江永陵却没了刚才的怜香惜玉,穿靴起身,道,“你既病着,便好生养病吧。对了,还有这丫鬟,不懂规矩,明日便发卖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江永陵不介意秦氏有点小心思。可一个姨娘,心大得要跟正室主母争,便有些过了。他没多喜欢宋氏,但目前为止,宋氏是个合格体面的正室。若他哪天不满宋氏了,秦氏和她斗法,他兴许会纵着。
可眼下,他何必给自己找麻烦。
说到底,江永陵是个极为自我的人。从前愿意捧着秦氏,连她在湖州一副主母做派,他也不闻不问。如今秦氏犯了他的忌讳,他也能当着丫鬟的面,不留情面地训斥警告她。
江永陵出了妙馨院,却也没回正院,转头去了祝氏的春眠院。
不提春眠院里一派兵荒马乱,妙馨院里却是一片压抑,江宜曼闻讯匆匆赶来,看姨娘面容苍白的模样,心里一惊,忍着慌乱,“姨娘,父亲他怎么突然走了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秦氏摇摇头,身上没什么力气,倚靠着矮几。
眼前划过江永陵冷漠的眼神,心里一阵不安,不自觉握紧了江宜曼的手。
江宜曼疼得挣扎了一下,唤了声姨娘,秦氏才回过神来。
她打起精神,将方才的事一一说了,声音轻不可闻,不知是说给女儿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这次是我昏了头了,竟用了这样的蠢招。宋氏和顾氏不一样。顾氏只是商户女出身,性情软弱,你父亲因此不喜她,这才抬举我,不肯给顾氏体面。可宋氏她出自名门,举止有度,你父亲对她很满意。”
所以,同样的招数,用在顾氏身上能奏效,用在宋氏身上,却落了空。不过是因为江三爷愿不愿意配合罢了。他愿意配合,顾氏做得再好,他也能叱责她。他不愿意配合,就算宋氏当真苛待磋磨妙馨院,她这个做姨娘的,也得受着。
想通这些,秦姨娘深吸了口气,牵起唇角强笑了下,镇定地拉过女儿的手,安抚道,“别怕。你父亲不过一时的气,过几日便消了。”
江宜曼犹豫地问,“姨娘,要不要我去求求父亲”
父亲今日冷着脸出了妙馨院,还发卖了姨娘的贴身丫鬟,又去了祝氏处,三房就这么大,姨娘惹怒父亲,遭他厌弃的消息,只怕很快就会传开。
秦姨娘此时脑子却清醒极了,摇了摇头。江三爷今日做这出,为的就是敲打她,她要做的就是摆出一副悔改的姿态,认了这教训。若叫孩子去求情,反而会坏事。
她定定道,“长辈的事,你不许过问。曼姐儿,你记着,如今新夫人进门,再不是从前了。姨娘怕是帮不了你什么了。你不可任性,要好好孝顺你父亲,晨昏定省,不可落下,你是庶女,若想嫁得好,便要样样出挑,做才女,做你父亲最疼爱的女儿
”
“还有你兄长,也不可拿这事惊动了他。他正是举业的关键时候,绝不可因这些小事,乱了心绪。”
江宜曼含泪点头。
见女儿应下,秦氏这才面色缓和下来。祝氏嘴拙蠢笨,留不住江三爷。宋氏相貌平平,便是抬了新人,也未必能投了江三爷的性子。有孩子在,江三爷迟早会再来妙馨院的。
这一点,秦姨娘还是有自信的。论伺候江永陵,没人比她做得更合他心意。
眼下江三爷对宋氏处处满意,可她不信,宋氏能一辈子都叫他满意。总有机会的。她忍得了,也等得了。
“好了,回去吧。若你父亲问起今日的事,你也无需辩解什么,只管哭几声,哭得可怜些。道自己知错了,只是怕父亲不再疼你,这才一时糊涂。你父亲不会怪你的。”
秦氏手把手教女儿如何应对江三爷,说罢,才摆手叫她离开。
江宜曼起身,应了下来,犹豫地道,“那您呢”
秦姨娘垂眸道,“你父亲既觉得我做错了,那我总得摆出个认错的姿态。明日起,我便闭门不出,日日焚香抄经。好了,走吧。”
江宜曼见姨娘从容的模样,心下略略安了些,这才出了门去。
抬眸望见天上一轮弯月,心里隐约划过个模糊的念头
刚回河间府的时候,姨娘还是风风光光的,有宠有子,手里还握着管家权。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事情忽地便不顺起来了。先是失了管家权,现下又惹怒了父亲
就仿佛,惹了那路神仙一般。要不要劝姨娘,找个日子去庙里拜拜只是姨娘这个身份,想出门也不容易。
江宜曼胡思乱想了会儿,轻呼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秦氏失宠的消息,果然很快传开了。
吴妈妈面色欣喜地进门,绘声绘色说起江三爷夺门而出的场景,末了道,“听说秦氏今日连门也不出了。妙馨院里那些婆子妈妈,先前多风光啊,现下也夹起尾巴了。”说着,又道,“只是,三爷虽不去妙馨院,却又宿在祝氏那儿了。”
宋氏对祝氏倒不在意,她不是不能容人的,祝氏老实木讷,她受宠,可比秦氏受宠强多了。但祝氏怕是留不住江三爷。秦氏复宠,是迟早的事。
宋氏沉默片刻,道,“吴妈妈,你叫海棠准备一下。明日起,便进屋来伺候。”
海棠是宋氏的陪嫁丫鬟,模样生得极美,人如其名,宛如一朵海棠花般清丽。
吴妈妈一愣,当下明了宋氏的打算,她是打算叫海棠伺候江三爷了。迟疑了下,委婉地劝道,“您与三爷,不是挺好的吗”
宋氏无奈地笑笑,反问,“妈妈,你觉得凭我一人,能拢得住三爷吗”
男子重色,江三爷亦是如此。她与他相处时,他温和儒雅,什么都好,唯独看她的眼神里,从无惊艳悸动。他给她作为妻子的体面,却不会像宠秦氏那样,宠爱她。她必须抬举一个人,来分秦氏的宠。
海棠貌
美忠心,自幼伺候她,对她言听计从,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海棠的事,就这般定了,宋氏也不想多说什么,转而问起宜嘉来。
她进门时便听婆母说过,宜嘉这孩子自幼体弱。听说这几日又病了,跟学堂告了假。
吴妈妈道,“今日奴婢照您的吩咐,送了些滋补的药材过去。见着五小姐了,瞧着人还是不大精神,有些咳嗽。还叫奴婢代她道谢,道病好了,便来给您请安。”
吴妈妈想起那年幼病弱的女孩儿,有些心软,“五小姐小小的年纪,说话做事,倒是很妥帖。人也安安静静,不争不抢的。”
宋氏听罢,只道,“自幼丧母,总是早熟些的。”
她也就是一问。对于宜嘉,她虽按着婆母的吩咐,对她照顾着,但要说感情多深,却也没有。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又没养在身边,感情也是淡薄。尽过继母的本分就好了。
不过想到那孩子每回来请安,总是乖乖叫母亲的模样,宋氏到底是有些怜悯的,想了想,又道,“吩咐下去,五小姐要用什么药,都叫药房拿最好的取用。别叫那不长眼的,怠慢了她。”
吴妈妈应下。
江永陵一个多月没去妙馨院,还把宋氏屋里一个叫海棠的丫鬟收了房。
消息传开来,三房上下都以为,专宠近十年的秦姨娘,这回是真的要失宠了。
却不想过了几日,院试揭榜了。
江家三位少爷赴考,两位榜上有名。
一个是二房的江明恒。
另一个,却是秦姨娘所出的江明晖。
虽不是案首,但兄弟同榜,对江家而言,也是极大的喜事了。
江永陵面上不曾说什么,隔了几日,却去了妙馨院,当晚,宿在了秦姨娘屋里。失宠一个多月的秦姨娘,靠着儿子,又起来了。
这消息不多时便传遍了三房。
传到宋氏耳里,她也没有多惊讶,只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期盼着自己能早日有孕才好。
府里的这些妻妾相争,却半点没影响到宜嘉。
小小的鹿鸣院,如今被江明霁管得滴水不漏。经了先前董妈妈的事后,宝音、宝岚两个也立起来了,有了大丫鬟的气势,把院里管得井井有条,上下一心。
天气转热,很快便到了端午。
五月又称毒月,天气渐暖,蛇虫鼠蚁出没,瘴疠恶气滋生。一大早,宝音便领着几个小丫鬟,拿着菖蒲艾叶在院中各处拍打,又在窗上贴了五毒符。在院里撒雄黄酒、熏艾香,驱逐五毒。
董妈妈进屋来时,宜嘉正坐在榻上,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编百索子。五色丝线编织,系在腕上,有祈福避灾的寓意。
宜嘉自己腕上就戴了一个百索子,下方缀着绫罗编的粽子和壶卢。额间还被董妈妈用胭脂点了红,以避五毒。
董妈妈见宜嘉快编完了,便等她弄好了,才开口,“方才瓶儿那丫鬟取您的衣裳回来,道路上瞧着二少爷
回府了。”
听董妈妈说二哥回来了,宜嘉便叫人拣了七八个粽子,并一碟熟鸭蛋,收进食盒里,兴冲冲去暮清院寻二哥过端午节了。
暮清院里门大开着,下人也忙着洒雄黄酒、熏艾香。
暮清院宜嘉常来,下人们也从不把她当外人。宜嘉问过香橼,得知二哥在堂屋,便也不要人领着,就自己过去了。
到了堂屋,却没见到二哥。屋里只坐着两个陌生的少年。
一个年长些的,穿着府学青衿,交领的长衫,极为干净。背脊挺得很直,身姿如松,五官端正。另一个少年着锦袍,手里一把折扇,正歪着身子,臂肘撑着椅子扶手,姿态随意地同前面那少年说话。
宜嘉怔愣了下,两个少年也瞧见了门口的她。
两两对视,身着学子服的少年,忙站了起来,拱手作了一揖。宜嘉个子矮,不得不仰头看人,便发现这少年作揖时,露出衣裳的袖口和臂肘处,磨损得有些起毛发白。
宜嘉眨眨眼,呆呆地回了一礼。
另个少年见状轻笑,桃花眼潋滟,收起折扇,上下打量了宜嘉一番。见她一团稚气,白皙肌肤,额间一点殷红,漂亮圆润的杏眼,懵懵懂懂的,呆呆的,看得人十分喜欢。
他一向随意惯了,家中妹妹个个小小年纪,便一副老成模样,学规矩学成小大人模样了,鲜少瞧见宜嘉这般稚气漂亮的小姑娘,便饶有兴致地逗她。
一副主人的语气问。
“小姑娘,你是哪家的,来找谁”
宜嘉呆了下。这话不该是她问他们吗这里是二哥的院子呀
一旁的施鸣鸿见状,知晓谢瞻性子,怕他吓着小姑娘。刚想主动开口,自报家门。
却见江明霁从庑廊下走了进来。
宜嘉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看见二哥迈过门槛,便仿佛有了依靠一般,跑到二哥身边,仰着脸,牵住他的袖子,“二哥”
江明霁低头,看向紧挨着自己的幼妹,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抬眸,淡淡视线扫过屋里的谢瞻和施鸣鸿。
逗弄人家妹妹,还被撞了个正着。
谢瞻倒是一点都不心虚,大大方方的。
江明霁没理会谢瞻,低头同宜嘉说话,看她因有外人,而警惕得睁圆的杏眼,语气中带了安抚,“他们二人是我在府学的同窗。”说罢,指了指二人。
“施鸣鸿。”
“谢瞻。”
又朝两人道,“这是我最年幼的妹妹,行五。”
施鸣鸿温和地跟宜嘉见礼,“五小姐。”
谢瞻却是目光在兄妹二人身上转了一圈。江明霁天赋卓绝,他一进府学,便发现了。小小的河间府,竟有这样的人物,日后必定不是池中之物。但他主动与他结交,倒不是因为他的聪慧,而是第一次见江明霁,他便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说起来都奇怪,他居然从江明霁身上,感觉到一股毫无缘由的亲切。
以至
于明知江明霁生性冷淡,身边只一个受他资助的施鸣鸿,略能得江明霁正眼相看,他也厚着脸皮,主动黏了上去。
好说歹说,勉强有了点同窗之谊。
他原以为,江明霁便是这般性子,冷漠寡言,情绪淡漠,什么都挑不起他的情绪,也从未听他提起过家人。却不想,他对幼妹,倒是很疼爱纵容的样子。
这小姑娘,除了漂亮些,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谢瞻看了眼宜嘉,也笑着道,“原来是雪臣的妹妹。”
雪臣是府学先生为江明霁的字,取自他名字,霁,雪后转晴也。亦有忠臣纯臣的意思。
见二哥这样说,宜嘉也跟谢瞻二人见礼,乖乖地喊人,“见过施家哥哥、谢家哥哥。”
打过招呼,江明霁抱宜嘉到座位上,在她边上坐下。看到宝音手里提着的食盒,示意她拿过来,打开后,见是粽子和鸭蛋,才明白小丫头急匆匆跑来找他,是想和他过端午。
江明霁垂眸,示意宝音把粽子鸭蛋拿给客人分食,自己慢条斯理剥了一个,放到宜嘉的碗里,淡声叮嘱,“你肠胃弱,只许吃一半。”
宜嘉晃了晃小腿,乖乖地点头,“好。”
江明霁这才给自己剥了一个粽子。
雪白的糯米,裹着煮得软烂的赤豆,清甜中泛着股粽叶的香味。
江明霁对口腹之欲,一贯淡淡。倒是宜嘉,小丫头对吃的格外感兴趣,只是肠胃弱,吃不了多少,吃多的积食。但她吃得少,便格外地认真,一口一口慢慢地品,吃得格外地香,普普通通的粽子,叫她吃着,仿佛成了什么龙肝凤髓一般。
这画面实在下饭。
一不小心,谢瞻和施鸣鸿都吃撑了。
宜嘉倒是不知情,吃了半个,便听话地把碗放下不吃了。宝音拿了帕子来,仔细替宜嘉擦手。
江明霁在旁边坐着。谢瞻在说话,施鸣鸿偶尔会接上几句,聊的是府学的事,江明霁只听着,几乎没怎么开口,见宜嘉放下碗,擦了手,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转过头看她,“觉得无聊”
府学那些事,宜嘉没经历过,自然觉得枯燥无聊。
不过二哥刚回来,她还想和二哥多待一会儿呢,便赶忙摇头,抿唇否认,“没有”
看她拨浪鼓似的摇头,江明霁唇角划过淡淡的笑,站起身,把宜嘉从座椅上抱下来。等小丫头站稳了,才道,“走吧,带你出府玩。今日街上有庙会。”
入春后,宜嘉病了好几回,董妈妈等人吓坏了,日日把她拘在院里。小丫头怕是闷坏了。且天也暖和了,带她出去走走,对她身子也好。
江明霁看宜嘉眼睛里满是惊喜,没再说什么,转过头,吩咐宝音回去取件薄披风路上带着。
一旁的谢瞻闻言,陷入沉默。
合着他说了一路,拉上施鸣鸿做说客,甚至跟到江府,都没请动江明霁。这小姑娘一个哈欠,就叫江明霁松口了。
早知如此,他还费那功夫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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