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已经宵禁,街道上完全没了路人,只巡防官兵偶尔经过。
一顶玄呢轿子突兀地悄悄出现,停在明安伯府门口。抬轿的四名武夫皆虎背熊腰目露精光,放下轿子后恭立在侧,不听不问不闻。
镜熙缓步走到轿前,有些不解地回望着府中众人。
刚才都要歇息了,姐姐忽然来到她这儿说让她收拾一下出趟门,还一直宽慰她莫要紧张。
她不由得想到今天见到东平王一事。有意询问是否府里受到了难为,姐姐却说没什么事儿,只到旁人家借住几天,没甚大不了的,无需担心。
“崔家小舅爷不也来我们府上借住过你去旁人家暂住到除夕也没甚关系。”姐姐如此说着。
镜熙便简单收拾了下来到这儿。
却不曾想人到得那么齐。
此时此刻,除去欢欣雀跃的三爷外。姐姐、姐夫,伯夫人、大奶奶和伯爷,全都担忧而又松了口气的样子望向她。
穆静愉眼含泪花,拉着她的手殷殷叮嘱,“你到了那儿,只管在院子里待着,哪儿也不要去。不要出院门,也不要在寂王殿下跟前露脸。默默待几天,等我们除夕那天接你回来,可好”
寂王镜熙不敢置信地望向姐姐,“我要到他家去”为什么
穆静愉欲言又止。那种人的腌臜心思,她怎能对妹妹开得了口。
姜宏志不愿妻子为难,压低声音与妻妹解释,“今晚你若不去寂王殿下那儿,明日东平王会来接你。”
他知道妹妹长年在两广,肯定不知道东平王是谁。但他们又怎能在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跟前说出那人的各种龌龊手段。
可东平王是王爷,这事儿即便不解释清楚,也能听出来相当要紧。
镜熙暗道了声果然如此。
她本不愿到那家伙的地界去。却也明白,姐姐姐夫那么厌恶寂王,如今都想办法求了寂王帮忙,可见是真没其他办法了。
更何况若非她当时乱跑,也不至于遇到那恶心的人。
镜熙只能强行露出宽慰的微笑,“姐姐放心,我一定听你的话,不会乱跑乱走的。”又和众人道了别,步入轿中。
短打汉子们孔武有力,眸中透着精光,扫视周围确认安全后齐力抬起轿子。
镜熙坐在其中,听到姐姐压抑而又无可奈何的低泣声传来,不由暗叹口气。
她们总把她当小孩子瞒着她,是以她竟是不知道这短短几个时辰内究竟发生了何种转变。为什么东平王会请她去为什么寂王会突然要接她走什么都不知道。
偏她刚来伯府不久,还没来得及立起探听消息的关系。
正这般思忖间,轿子已经走出两条街。轿外传来马儿打着响鼻的声音,紧接着整齐划一的马蹄踏地声在她轿边响起,渐渐汇聚。
镜熙撩开轿边帘子往外看了眼,意外发现竟是两队灰翎卫守在旁边,护送她往寂王府去。
有他们在,沿途巡防官兵无一人上前追问轿中是何人。所有官兵心下暗道定然是寂王府家眷,故而在旁恭送轿子过去,不敢置喙。
畅通无阻来到寂王府前。
竟有绿翎卫打开大门,迎了轿子进入。
镜熙不知那家伙会对她作何安排,任由这些人把她径直送往了一处幽静院落,待到轿子落地方才暗松口气。
忽而有人撩开轿帘,“一路还好”声音透过轿子传来,意外听着有些温和,“夜已深,我让人略备茶点,你可稍稍吃些再睡。”
镜熙抬眸。
男人一如既往气度雍容,神色沉静,正眸光和煦地望过来,在这寂静黑夜里显得温柔至极。
正如先皇死后,她和皇儿母子俩撑着偌大宫廷和天下社稷,他出手相援时那般。
镜熙垂下眼帘。
前世她不是没信过他。看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教习皇儿,看他帮忙分担国事昼夜不分,时日长久下来,见他毫无所图,完全不信他是不可能的。
结果是一杯毒酒殒命。
镜熙缓步下轿,轻轻踏地后,挺直脊背垂眸望着眼前男人素白锦缎直裰的下摆,凝视着上面银丝竹叶纹路。
她听到自己说“臣女见过寂王殿下。”
周围空气凝滞一瞬。
缪承谦淡淡“嗯”了声,缓过须臾道“不必客气。”顿了顿又说,“这是我外院书房的一个院子,距我书房很近。你若有事,尽管去隔壁找我。”
镜熙猛地抬眼。
他居然把她安排在了外院这算什么。
缪承谦本还心神绷着有些紧张,生怕她再对这儿不甚满意。如今见她这样反而放松了点。
跟个猫儿似的,装乖不过短短时间罢了。一不小心就要露爪子挠人。
他耐心解释着,“去内宅未免惊动家里人。更何况内宅家眷不少,虽我单独留了几个好院子以后自住,可她们都距离不算太远,我又住在外院,一来二去的,你未免受到拘束。”
即便他还未成亲,可他母亲在后宅,还有弟妹等其他女眷。
住外院的话,他平时即便在办理公事亦能护着她照拂一二。若住后宅,他只能闲暇时候才过去看看她。
成亲了自然不惧什么。
如今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恐她被那些女人们看轻了去。
镜熙一向看不透这个男人,闻言也不多说,只依着礼数笑笑谢过他。
这时连翘和竹苓也到了。
她们俩是由一名叫做陶鹤的绿翎卫带来的,两人还带着小姐平时用惯的一些器皿用具,连同衣裳包袱,装在车子上。由陶鹤驾车,刚刚来到。
五品绿翎卫大人驾车。她们俩一路都快吓哭了,生怕小姐惹了什么大事,别下车一看再是刑部或者大理寺。
虽然看到寂王府后她们也很害怕,但比起刑部和大理寺来说,这里起码不是牢狱,因此反而松了口气。
连翘见到镜熙就哭着扑过来,“小姐小姐我们还以为犯了事儿呢,居然让内卫去抓我们”
竹苓也含着泪上前。
镜熙宽慰她们几句朝她们示意了下。
两人转眼看到旁边站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另还有十几名灰翎卫,顿时愣住。待到反应过来这位便是寂王殿下,赶忙上前行礼。见王爷没甚不高兴的,就在他示意下跟着小姐进屋去看。
“若有什么不合适的,尽管开口。”缪承谦对她道“我自会让人给你换。”
想她在宫里的时候,无一不是最好最精致的。
如今不在宫里了,他也不想委屈了她。
镜熙礼貌性微笑,“多谢王爷关爱。只这次承蒙王爷护着,臣女已经感激不尽,万不想再叨扰王爷了。这样便极好。”
她想恭送王爷出院子。
他却不肯,坚持着让她先进屋。
缪承谦负手立在廊庑下,目送着她的身影,直到视线被房门隔开。
明明近在咫尺,却有种深怕失去的恐慌感。
其实年少时候,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再见到时她已经长大成了少女,应当便是这般的模样,豆蔻年华身姿窈窕,盈盈一笑便能让周遭万物失色。
谁知再见时是在宫廷。
她高高在上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他不过是刚中了举的少年,正想着将在会试时更加努力,究竟竭力考个状元郎好,还是略让一让考个探花郎提亲时候听上去更加好看。
弃文从军,说好听了是承袭祖上威名。
事实上是为脱离朝廷的掌控,更快速掌握实权罢了。
实在不舍得这样离开。缪承谦在廊庑下望着紧闭的房门,听着里面愉快的声音。
有个丫鬟活泼得很,进去后关了门就嚷嚷开,“哎呀小姐,这屋子可真大。伯夫人和世子夫人的房间都没这儿大。您说,寂王爷是不是很富有啊怎么外院一个简单院子的房间也这么宽敞。肯定是寂王府就很大”
“你可闭嘴吧,怎能随便议主家是非。”另一个丫鬟劝,“寂王府你来京后没听说吗有一整条街呢。”
那丫鬟继续叽叽喳喳,“小姐这些东西看着就很贵重。哎哟这瓶子上嵌了这么多玉石,搁在博古架会不会浪费了些。还有那镇纸,居然是赤金的。拿赤金压纸,啧啧。这是红珊瑚那么大的红珊瑚我的天。这些当摆设也太浪费了吧想必皇宫也不过如此了。”
她就道“皇宫有什么好的沉闷无趣,还不如这儿。”
镜熙说着话正好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想透透气,冷不防见到廊庑下的高大身影。滞了一瞬又道,“我是说,皇宫还不如宫外好,最起码轻松自在。”
随即砰地把窗户关上,想道
他不会以为我觉得他这地方好吧我才瞧不上。谁稀罕来。居然偷听
缪承谦哑然失笑。
深知以她的性子,等会儿还得偷偷摸摸来看他走了没。为免她住的不自在,即便再留恋,眼下他也只能悄然离去。
她跟个猫儿似的,看似乖顺,实则很有自己的主意。
有时候不可以跟得太紧。
不然把她惹烦了,冷不丁抬手就是一爪子,不伤肉也得破层皮。
回到隔壁书房。
缪承谦唤了南镇抚使来,让他安排人手调动。
先前陪同东平王去明林寺的几个绿翎卫,已经不适合出现在京城了,以免被她发现端倪。
要把人调去地副使身边做事。地副使及其手下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寻常人想见他们一面很难。
而后唤来玄副使公孙闲,吩咐把消息传出去
“务必让东平王知道,明安伯府为了不让他把堂小姐接走,已经把人偷偷藏到别处了。”
公孙闲斟酌着说,“不用提寂王府”
“暂时不必。”缪承谦道“只需让他对明安伯府动怒即可。”
伯府那边现在显然只想着让他暂时帮忙收留她,没打算更进一步。
既然如此。
就迫使他们必须主动找到寂王府,来寻求更长久的庇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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