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第十天
燕将池从浴室里出来后,便注意到澈穆桓已经躺在床上睡得极沉,大周和贺尔豪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他慢慢推着轮椅来到澈穆桓的床前,放轻了呼吸,就好像生怕呼吸声会吵醒床上的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空慢慢泛起熹微的光亮,燕将池才像是恍然梦醒一样,他悄然滑着轮椅来到房间的窗边,将窗帘尽数拉上。
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青年,这才慢慢操纵着轮椅退出了房间。
睡眠时间对于燕将池而言微不足道。
自从车祸之后,他一贯睡得少。
他既恐惧着睡眠,却又渴望着睡眠带来的梦境。他既渴望再看见那个人,也恐惧着梦醒后什么也抓不到的虚无。
也就只有在这儿的夜里,他尚有去处。
随着天亮,燕将池开始处理这两天堆积的事务,不仅是燕桓集团与燕氏的切割,还有燕家那些麻烦。
晾了燕家那些人一段时间,已经有不少人按捺不住,频频有所动作,步步紧迫着燕将池,试图在他的项目里捣乱生事,巴不得出些事情好立即逼他交出燕氏顶楼的那张董事椅。
在外人看来,这段时间燕氏风起云涌,年轻的分家接班人像孔雀开屏一般展示着自己的能力,而过去那个如同一杆大旗支起燕氏这座庞然大物的燕将池,仿佛已经彻彻底底地沉寂下去。
昔日那个能够轻易动撼整个金融圈的燕将池,随着车祸几年的困顿,犹如牢中困兽,已然成为了一个过去的符号。
但是这些人不知道的是,燕家这些年轻人的动作越多,露出的马脚也越多。
到底还是太年轻、太稚嫩,他们就像是被摆在幕布桌上的偶人,推动着这些偶人的机关尽数藏在不为人所见的幕布之后,而使用机关、布下机关的人,却是那个仿佛已经退出舞台的男人。
燕将池像是在沙盘上点兵弄将,只是区别在于,这是现代战争,既不需要一刀一剑,也不需要炮弹,却仍旧能轻易地叫人失去一切。
甚至,这个世界的战争来得如此轻而易举,他们不为温饱,为的不过是装填不满的贪婪和妄念。
征兵讨伐,攻城夺池,逼宫投降,这是燕将池再擅长不过的领域,而千年之后,他仍旧在做相似的事情。
等澈穆桓再回到片场,已经是隔天。
姚成知道澈穆桓因为威亚而受伤的消息后,惊恐的声音隔着电话都叫贺尔豪能够想象出对方的模样了。
贺尔豪不知道燕将池给了对方多大的压力和阴影,只知道姚成连夜改了澈穆桓的通告单,把文戏全都提了上来。
澈穆桓来到片场的时候,片场上格外热闹,场务工作人员都忙得不可开交,几台机器在场子里运来运去,澈穆桓看得稀奇,偏头问大周“这又是在忙什么”
大周显得有些茫然,小声道“等下我给澈老师打听去。”
澈穆桓点点头,小幅度地摆摆手,催促“现在就去。”
他好奇。
大周“好嘞。”
澈穆桓先去了化妆室。
贺尔豪给他准备了团队专用的化妆师。只是前两回因为对方正在跟组,所以只能暂时先用剧组里的化妆老师,现在对方结束了上个跟组的活,成为了澈穆桓的专用化妆师。
澈穆桓正在上妆,燕将池便在化妆室的一角里办公,没过多久的功夫,门被打开,董晟自来熟地走进来。
“听说你来了,我就来找你玩会儿。”董晟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大大咧咧地朝澈穆桓点头招呼了一声。
他本就是走的阳光开朗大帅哥的类型,知道什么样的笑容一点也不显阴霾,怎么笑最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燕将池眉头皱得死死,像是在看什么细菌一样瞪着董晟。
这种笑脸,是他已经很久很久做不到的。但他总是记得上一世那个人,常说他笑起来要比板着脸一本三正经的样子好看得多。
董晟浑然不察,笑呵呵地拉了把椅子就坐在澈穆桓的身边,然后又问道“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第一次吊威亚没经验的话确实挺容易受伤的。怪我,忘记提醒你了。”
“但我也没想到你就这么一路忍下来了,但凡早点说也不至于那么严重。”
说实话,这一点确实叫他没想到,推翻了原以为的带资进组的刻板印象,他本以为澈穆桓是那类长得好看,有些灵气,仗着天赋和背景便吃不得一点苦的那类。
董晟劈里啪啦地倒豆子似的说着,听得澈穆桓微微诧异地看过来“我的伤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谁还能不知道啊,这两天这里那么热闹,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事儿。”董晟好笑。
澈穆桓闻言顿了顿,因为他
董晟见状不由挠了挠下巴,意识到澈穆桓似乎是真的不知情,便解释道“姚导拉到了一笔新投资,给这儿的威亚全面升级,换成现在市面上最新的,听说负重轻,损伤小,安全性能高,不仅更加隐形灵活,就连舒适度都提升不少。”
说是拉到新投资,但谁都心知肚明是什么情况。
这么大张旗鼓的动作,任谁悄悄打听下都能知道这其中是怎么回事了。
澈穆桓眨眨眼,贺尔豪放他一天假,原来就是去张罗这件事情了。
“这样啊。”他表示知晓地微微颔首,完全没想到原来片场上这些忙碌搬场都因他而起,微微蹙眉,“这么折腾,太兴师动众。”
董晟见澈穆桓承认得大大方方,一点也不忸怩尴尬,不由眨眨眼,他头一回看见被金主养着还那么自然的,真有意思。
他笑了一声道“也不浪费,这些威亚,后面的剧组都能再租用,算是沾了你的光了。”
“这是我平时会用的药膏,化瘀防疤很管用,这瓶虽然开过,但没怎么用,给你了。”董晟掏出小瓶子递给澈穆桓。
贺尔豪早就给澈穆桓配了化瘀防疤的药膏,专门找九院的院长配的,小小的一瓶,贵得离谱。
不过澈穆桓仍是道了声谢,正要收起来,就听外面姚导在摇人了。
“你化完妆了那一起过去吧。”董晟说道,起身率先出了门。
澈穆桓半闭着眼由化妆师最后定了下妆,把董晟方才给他的小瓷瓶随手搁在桌上,应了一声“来了。”
“我先过去了,你忙你的,不用跟来。”澈穆桓见燕将池视线落在搁在双腿上的笔记本电脑上,以为对方在忙,便这么说着,冲燕将池笑了一下,快步离开化妆间,甚至还贴心地替男人合上了门。
燕将池看着合拢的房门,脸色几乎是在房门阖上的同一秒沉了下去。
用过的东西胆敢呈上来作礼
他目光转向桌上的那枚小瓷瓶,操纵着轮椅过去,抓进手里把玩着,随后蓦地收紧攥在掌心里。
想到董晟格外自然的接近和相处,想到澈穆桓朝对方露出的笑脸,甚至就连对戏时唯一哭过的样子,都是冲着对方的,燕将池的呼吸猛地加重。
他手上一松,那小瓶子自由落体应声落地,顿时碎落一片。
燕将池目光冷冷地盯着地上散开的瓷片和黏稠质地的膏药,然后操作着轮椅细窄的轮子,径直碾压过去。
钢制轴承的轮子轻轻松松地碾过一地碎瓷片,发出一小片接连的清脆的“咔咔”声。
一遍又一遍。
他近乎执拗地操纵着轮椅,反复碾过地上的那些碎瓷片,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地抠着掌心,脸色阴沉得吓人。
大周一不小心闯进化妆间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幅场景。
他猛地一个急刹车,连门都不敢进了。
“燕、燕燕燕先生”大周小声地叫道,目光先是看见了一地的碎片,他连忙问道,“您您没受伤吧”
他选择性地忽略了那一地狼藉的碎片正是前不久董晟送来的膏药瓷瓶。
“我来打扫干净”大周飞快识趣地说道。
燕将池冷淡地微微抬眼,看向大周。
就在大周弯腰打算清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别动。就这么放着。”
大周一愣“啊”
“我说,就这么放着。”燕将池慢慢的,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声音冷得像是数九寒天下的冰凌,他看着大周,扯了扯嘴角,“哪个字听不明白”
大周咽了下口水,不敢再对视,连忙低头移开视线,飞快应了一声“好的燕先生。”
他真不明白燕将池是怎么想的,打碎了东西还不让收拾,回头给澈老师看见了多尴尬。
大周一边纳闷着,一边进来拿了澈穆桓的保温杯就飞快跑了出去,跟逃似的。
直到澈穆桓下了戏回到化妆间,大周拖着脚步跟在后头,小心翼翼地往门里一看,果然那一地的狼藉还在。
燕将池则仍旧待在地上那片碎瓷片的附近,目光低垂着,就好像一直在愣神,直到门口传来动静,他才像是忽然被惊醒一样,猛地抬头看过去。
“诶”澈穆桓视线落在地上的碎片狼藉上,他发出一声轻轻的疑惑,然后看向燕将池,不明显地皱起眉头。
燕将池没有错过澈穆桓脸上的任何细微表情变化,他微微攥紧掌心,用力抿了一下嘴,闭眼开口道“抱歉,我撞到了桌子,它砸了下来。”
“你伤到了”澈穆桓问,他大步径直走向燕将池,蹲下身,抓过了燕将池紧攥起的手掌,微微用力地抚开男人的手指,眉头皱得更紧。
大周看看地上那片碾碎得不成样子的瓷块,再看看坐在轮椅上毫发无损的男人,目光最后定在他家澈老师忧心忡忡的脸上,怎么看怎么伤到的都是董老师的小瓷瓶和那颗少男心吧
他忍不住闭上眼,在心里想,不要和恋爱脑男人太较真。
“大周,去把贺尔豪给我的那瓶伤膏拿过来,还有酒精棉签。”澈穆桓抿着嘴沉声催促。
大周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去拿来,递给澈穆桓的时候,才注意到燕将池的掌心里有好几道细细的口子,伤口周围的血早就干了。
燕将池微微出神地看着澈穆桓,如果不是澈穆桓抓着他的手,他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掌心被刺破。
酒精棉签擦拭伤口周围的刺痛让他下意识地微微动弹了一下,然后就听澈穆桓道“疼忍忍。”
“嗯。”燕将池低低应了一声,然后又看向地上的那些碎片,他眼底闪过一抹极浅的冷光,轻声问,“地上这些”
“摔就摔了。”澈穆桓打断道,他抬眼看看男人,几秒后又无奈地叹口气,玩笑道,“贺尔豪给配的药膏真是物尽其用了,利用率真高。但我还是希望我们都别用上。”
燕将池弯起嘴角笑了一声,他心情豁然好了起来,再看地上的那些碎片,都觉得顺眼多了。
“还笑。”澈穆桓哭笑不得地看了燕将池一眼,摇摇头。平时见着还挺精明的一人,一个转头没看紧,就能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天知道他一开门,看见地上一地碎片,吓了一跳,再看燕将池,闷声不吭地坐在轮椅上,就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手掌心还有蹭开的一小片浅浅的血污的,要多可怜委屈就有多可怜委屈。
他甚至在想,他就该把男人随身带在身边。他既然捡了燕将池,那这人就是他的责任了。
“打碎了什么东西回头叫大周跟场务说一声,得照价赔给人家。”澈穆桓扭头看了眼化妆桌,扫了一圈,也没发现究竟少了什么,纳闷地问燕将池。
燕将池闻言心情就更好了,董晟送出去的东西,压根没在澈穆桓的脑子里停留一秒钟。
大周摸摸鼻子,小声提醒“是晟哥方才送来的药膏。”
澈穆桓这才反应过来,他轻轻“啊”了一声,眨眨眼,摸了摸鼻尖小声道“是那个啊,怪我没放好。”
“对不起。”燕将池看着澈穆桓,眼里带上几分内疚,认真地看着澈穆桓,“我可以去向他解释道歉。”
他说完,眼底却是划过一抹冷冷的寒光,如果澈穆桓点头,那他会乖乖去找那个人,会好好解释,然后警告那个人,不该接近的人不要擅自接近。
澈穆桓拒绝了,他没放好的东西,自然没道理叫燕将池去赔礼道歉,回头他再送一份礼还这份人情便罢了。
他捏了捏燕将池的肩膀,笑了笑道“好啦,别想这件事情了,我结束了,我们回去吧”
燕将池点点头,嘴角扬起一点小小的弧度。
大周默默跟在两人身后上车。
不过燕将池还是没有和澈穆桓一道回公寓,路上接了一通电话,就先中途下车了。
澈穆桓没有多问燕将池是要去做什么,只是在男人下车后,他忽然冷不丁地开口问大周“你回去拿保温杯的时候没有看见这些”
大周眼皮一跳,立马扭头去看澈穆桓,对上澈穆桓审视的目光,他老老实实地如实汇报。
“燕先生说不让收拾,我就没动了,我也没明白为什么不让收拾。”大周说着说着疑惑地挠挠头,看向澈穆桓。
澈穆桓闻言若有所思地抬起眼“他不让你收拾”
大周点点头。
澈穆桓扬了扬眉梢,浅浅扬起嘴角“这样呀”
“澈老师”
大周好奇地见澈穆桓忽然心情上扬,更加疑惑了,不论是燕将池还是他家澈老师,都像是打哑谜一样。
澈穆桓说道“没什么了,你就当不知道我问过这事,我休息一会儿。”
大周闻言只好坐回去,摸着下巴思索半天也没想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澈穆桓偏头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街景,对于燕将池的所作所为,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燕将池就像刚被捡回家养的野狗,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打翻东西、标记领地聪明地、一步一步地本能试探着人类的底线和自己的地位,想要霸占着主人的视线和所有的注意力。
对于这样的行径,澈穆桓并不想阻止,狗便是这样,该满心满眼的都是主人。
“燕将池”澈穆桓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轻笑一声,托着下巴闭眼假寐。
浅眠中,他依稀听见好几道声音在脑海中争先恐后地响起。
臣愿做陛下手中的剑,剑之所指,臣之所趋,皆为陛下的国土江山。
臣这把剑,只为陛下所用,陛下切勿弄丢了臣。
燕将是澈帝养的好狗,叫他咬哪儿便咬哪儿。
可惜这条狗是条疯狗,发起疯来哪怕是主人都要咬。
可不是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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