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之前来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这间小屋的地下居然还有这么大的空间。
粗略看去，可能这个地下工坊的面积已经能有地面上连着小屋带院子的大小，因为深处地底，进出的金属门极其厚重,似乎还做了什么隔音法阵的处理,所以声音才会丝毫也传不上去。
连他和奥莉西尔在顺着井绳攀下的时候,都没听见一丝一毫的动静。
而就在这无人知晓的地底,居然有着这么大一个正在运作中的锻造工坊之前奥莉西尔甚至都没带他来过这里。
在前一阵子的锤炼杂质的阶段,奥莉西尔都是带着他前往城区附近一个地方偏僻的无人铁匠铺,虽然工具都比较粗糙简陋，但好在锤炼杂质也不需要什么太过精细的手法,只要抡圆了臂膀,卯足力气发狠往下砸，甚至大脑在神游也没什么关系。
先前说过的“现成的很厉害的铁匠”也没看到影子,只有法杖摊老板悠哉悠哉指挥着他这里敲重一点儿那里敲重一点儿，林恩在当时就已经有了一些猜想,比如说其实法杖摊老板就是那位“很厉害的铁匠”来着
虽然法杖摊老板已经有了一个炼金术师的职业,但是兼职嘛，林恩熟悉的几个人差不多都有，法杖摊老板再兼职个铁匠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高大的熔炉不远处,就有一张宽大的锻造台,一个隐约能看出年轻时面相是五官硬朗类型的白眉毛铁匠正提着一只中型锻造锤,在那叮叮当当地在台面上横放的烧红剑胚边缘处敲打。
铁匠的身形稍微有些奇怪，手臂粗壮，但看起来比正常的成年人短上不少，头骨有些偏大，皮肤不清楚是不是历经风霜的缘故,看上去格外沧桑，连带细纹的眼下都挂着粗糙的眼袋。
眉毛已经全白了，鬓发还是灰白掺杂的枯色，似乎已经过了“中年”的年纪，正在向着“老年”进发。
铁匠身后隔了两米是一张椅子，椅背上搭着一条黑漆漆的斗篷，看起来有些眼熟。
“你把这小子带来了啊。”
看到奥莉西尔带着林恩过来，这名铁匠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声音听起来苍老沙哑，林恩极其耳熟。
“你之前说要带他来地下，我还有点惊讶，没想到你也能交到朋友。”
这完全就是法杖摊主的声音。
林恩默默地看过去。
原来法杖摊主的斗篷下长这副模样。
“我怎么就交不到朋友了，老头子。”
奥莉西尔毫不客气地呛了回去
“只不过是以前都只能碰到废物和蠢货而已，我交朋友当然也要门槛的。”
“”
师生斗嘴，林恩没敢出声。
法杖摊主对于自己学生的顶嘴丝毫不生气，好像早就习惯了一样，继续提着那只中型锻造锤叮叮当当了几下，随后提起铁钳，隔着长柄捏起了烧红的剑胚，熟练到这么做过千百次一样，往边上一个冷却池里一伸。
“嗤拉”
刺耳的声音骤然腾起，浓郁的白气飞速蔓延出来，将那一片区域都充斥成一片雾区。
紧接着，林恩听见奇怪的铁锭触地声响，一踏一踏地趿拉着接近，随后就是雾气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用钳子夹着冷却完毕剑胚的法杖摊主从白雾里走出来，拎着成型的剑胚路过林恩身边，泰然自若地往这边一张工作台上随便一扔，然后开口
“没我的事了吧”
“没有了。”
奥莉西尔带上护目镜，提着两只手套就溜到了工作台后，头也不回道
“回去睡觉吧，老头子。”
法杖摊主嘀咕了一句“没大没小”，随后也不生气，继续趿拉着奇怪的金属触地声离开，顺理成章推开金属大门，接着消失在门后，只听沉重的一个闷响，整片地下工坊中就再没了其它动静。
“我叫老头子帮忙锻造的剑胚，他以前是个还算可以的矮人铁匠，在自己的国度小小有些名头。”
奥莉西尔埋头检查着成型剑胚的外表面
“不过他受过伤，锻造的很多事都不再做了，炼金都是后学的，这方面的天赋其实也不怎么样，只能简单玩一玩低级炼金的水准。”
说到这里，奥莉西尔的声音停顿了一瞬
“你也看见了吧。”
“”
林恩这才从注视着金属大门的方向猛然回过神来，含糊地应了两声。
他确实看见了。
法杖摊主的两条腿，从大腿中段以下，全然被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复杂金属零件组装的义肢。
义肢是比起矮人的比例而言，要更接近于人类的肢体，相当于给矮人增高了不少，所以林恩也从未发现法杖摊主的身高有哪里特殊。
而刚刚听见古怪的铁锭触地的踏踏声，也是因为义肢末端没有套上鞋子，导致行走时发出了这种声音。
“老头子受伤的时候周围没有牧师，为了保命，只好把腿截下去了一大半，到现在这种程度，就算去教廷请到了白衣主教，也没办法让多年的断肢再生。”
奥莉西尔说
“机械腿是我这几年才给他做的，怎么样，很不错吧”
“”
林恩很诚恳地点头
“是非常有用处的东西。”
在这个因为存在魔力，而使得一切发展都依托于此的世界，连解毒与治疗都要依靠牧师的光属性治愈魔法，所有和该有所建树的方向停滞不前，即便是对于法师剑士来说，断肢后倘若无法获得使其重新生长的治愈术，那出行也就只能依靠拐杖轮椅或是人力帮忙。
又或者是更符合这个世界魔幻色彩的解决方式通过浮空魔法代替移动。
似乎没人想过能让冷冰冰的金属植入身体，让铁块和血肉融为一体，即便因为世界观的巨大差异，这种方式多半也要利用到魔力和那些丝毫不科学的的魔法道具，但抱有这种想法的家伙
多半会被视为彻头彻尾的疯子而奥莉西尔，目前就是这个疯子。
血肉是很脆弱不堪的东西，它会衰老，会腐烂，并且无法更换，但金属和机械不是。”
这么说着，她嘴角扬起了一个咧出诡异微笑的弧度，淡红的瞳仁抬起，瞳孔近乎兴奋地收缩成一个针尖，在熔炉火光的映衬下，泛着股铁锈猩红色的虹膜中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极度狂热，两颊都染上了过于激动的血色，用略带神经质的激动语调扬声道
“拥有强横肉体的种族太少了，对于有些种族来说，脆弱的肉体终究会坏死，血肉皮囊只是一种累赘，但坚固且可更换的机械完全可以进行替代金属机械齿轮的耦合炼金的连接这样就能抛弃掉脆弱的肉体炼金机械的未来必定辉煌无比”
“”
林恩忍不住又看了眼另一边紧闭的金属大门。
奥莉西尔对于这方面的执着是源自她的老师吗不过看样子法杖摊主的断肢其实也只能归咎于一部分，狂热成这个样子，更大的原因还是奥莉西尔自己的念头吧
“抱歉，刚才有些心情太好了。”
还没等林恩有什么其他反应，奥莉西尔又很迅速地整理好了表情，连声音都冷静了下来，一如既往地开口道
“可能是想到过不了多久就能从我手里诞生出一种很怪胎的作品，又可以被怪胎使用，心情就忍不住变得很兴奋。”
这么说着，奥莉西尔将整只剑胚放平在工作台上，招呼林恩过来看
“接下来就只剩下刻画魔纹，与适应法杖剑鞘的细节修整了，你先试一下趁不趁手，现在还可以进行剑胚返工，定下来后会很快，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完工，之后再让老头子帮你开个刃”
说到这里，她以喟叹的语气道
“离经叛道，这绝对会是我这段时间最完美的作品。”
“”
只要一提到她的作品，奥莉西尔的情绪就好像一直都很高昂。
林恩默默地走了过去，低头仔细凝视起这只已经成型的剑胚。
光滑的剑身，能反射出清晰的人影，纤薄却很有质量感，看不出是各种金属，但即便是这一光秃秃没有任何装饰的剑身，也能察觉到，毫无生命的剑身却隐隐透出一股久远沉重的威压，像是有什么巨龙的虚影盘旋其上，看不见，却散发出浓浓的压迫。
“与沉铁木最匹配的原材料自然是它的伴生矿石，沉铁矿的重量比起它有过之而不及，同时我将龙牙淬进了熔炼过程中，最终的淬炼我还浇了亚瑞克的血。”
“”
身为奥莉西尔的队友，师兄作为可以替代巨龙材料的巨龙混血，好像有些危险啊
林恩沉默了一下，随后握住大概是剑柄的一端，掌心稳稳攥紧，感受着经过烈火淬炼的余温，将其笔直地竖了起来。
看似轻巧，但重量格外趁手，没开刃时的锋利程度就丝毫不逊，翻转剑身，
将剑面的一侧冲内，林恩平静地与剑面上反射出的一只漆黑色瞳仁对视，随后手腕一抖，果断甩出一个剑花，在空气中随意地刺出了几剑。
剑锋穿透空气的阻力几乎没有，“嗖嗖”的破空声无不昭示着武器的危险，剑尖在随手划动时甚至还有着音爆简直趁手到无与伦比的程度。
“”
林恩将其重新放回到奥莉西尔面前的工作台面上，黑眸在期待中隐隐发亮。
“非常完美。”
他说。
“我很期待它彻底完成的那一天。”
心仪的武器完工在即，使得林恩这几天即便被三个老师轮着番训练，也仍旧能在密集的加训中保持疲惫的好心情。
而其它队伍的对战也在按部就班进行，第一轮的淘汰在第五天的时候才堪堪结束，紧接着便要开启第二轮，时间紧凑无比，林恩不得不在那一天又被三个老师都放了假，和队友们一同去抽了个比赛顺序签。
轮空。
十分出乎林恩预料的抽签。
然而和林恩的茫然诧异不同，在看到林恩抽中了“轮空”之后，队友们的反应却格外耐人寻味。
“轮空啊。”
以撒并没露出什么出乎预料的表情，而是毫不意外地轻笑了一声。
“轮空呢。”
“运气相当不错嘛，师弟”
亚瑞克则完全没觉得哪里奇怪，兴高采烈又冲着林恩的后背拍了一巴掌，情绪高涨
“这可是要运气很棒才能抽到的签，不如我们一会儿去庆祝一下怎么样城北区开了一家把魔牛肉排做得很不错的店，我之前就想带你去吃了”
“运气很棒吗”
林恩捏着一张薄薄的签纸，陷入了沉思。
第一轮淘汰并没有轮空这一说法，似乎也可以理解为所有参赛队伍加起来是双数，刚刚好完全匹配上，而这一轮之所以会出现轮空，也可以同理推断目前所剩队伍出现了单数。
单纯巧合抽到轮空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看以撒的反应，似乎也并没有这么简单。
不会是黑幕吧
正这么想着，不远处的爱兹玛德和维尔丹也抽到了自己的顺序，顺路过来和他们搭了两句话。
“学弟，你们是第几个上场”
爱兹玛德谦和微笑着问道
“我们这次抽到了第一个，你们应该就不会上场这么早了，在最后选出线队伍之前，我们应该都不会撞上。”
“”
林恩把签亮给他看
“是轮空。”
“哦，是轮空啊。”
爱兹玛德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分明是双数的队伍看来你们这队的表现确实非常亮眼，已经内定了，我们抢夺的也就是被剩下来那个名额这样也好，不然遇到你们的队伍运气实在太差，有什么实力也发挥不出来。”
林恩“”
这话简直毫不掩饰了，爱兹玛德学长看起来也很稀松平常，这种情况竟然这么常见的吗
黑幕竟是我自己
“贵族们喜欢搞的主意。”
奥莉西尔嗤笑一声
“幸好实力太差的被推上联赛也是丢人，也只能推我们。”
“上一次，林恩学弟没看过我们的比赛吧”
爱兹玛德微笑邀请
“这次要不要看看如果最后出线的另一队是我们，我们两队之后可就也算是并肩作战的关系了。说起来，我之前和林恩学弟提到过的资助，学弟是否认真考虑过”
“很抱歉，学长。”
以撒笑眯眯上前一步。
“我们的剑士队友邀请我们去他喜欢的店享受美食因为约好了，所以就先走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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