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为的哭声突兀地断了。
随后,“啪”的一声清响,是谢不为一巴掌打在了萧照临的侧脸上。
他用力并未收敛,萧照临的脸上便立刻浮现出了一块清晰的红掌印。
谢不为看着那块掌印,手有一颤,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紧紧握住了拳,红肿的双眼死死地凝着萧照临,一字一顿,“因为,我根本不喜欢你。”
萧照临如遭雷殛,愣了几息过后,他再次掐住了谢不为的下颌,像一只发了狂的野兽在低吼“谢不为你在说什么”
谢不为丝毫不惧,冷冷地勾起了唇角,“萧照临,你听好了,我谢不为,从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你。”
萧照临的手僵住了,可谢不为还是没有动,甚至眼角的那一颗泪,都不曾落下。
他眸底淡红一片,但瞳仁却是无比的清亮,“从前的一切,都是我在骗你。”
谢不为冷笑出声,慢慢撑身而起。
分明是他被萧照临压在身下,但在这一刻,却是萧照临在节节败退。
破碎的衣衫遮掩不住任何痕迹,而每一道痕迹,在此刻,都像是一块赤红的火烙,狠狠地烙在萧照临的心头肉上。
萧照临仿佛听到了“滋啦”的声响,也闻到了皮肉灼烧的味道。
谢不为已是半坐,他拿起了先前摔在他的身侧那柄剑。
“铿锵”拔出,一道寒光闪过,谢不为将剑柄送入了萧照临的手中,而用剑刃对准了自己。
他笑着扬起了头,雪白修长的脖颈完全展露在萧照临眼前,而上头,还有点点如雪中红梅般的痕迹,“你不是最恨有人骗你吗。”
谢不为主动往剑刃处倾了倾,锋利的剑刃瞬间割落了他垂下的一缕青丝,“那你杀了我吧。”
萧照临像是凝成了一块石雕,一块内里已有千万条裂痕的石雕,只差外力一指,便要完全崩塌碎裂。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却是控制着稍稍远离谢不为。
他的眼神依旧冷冽,仿佛结了一层冰,但冰层已是在烈焰之下炙烤着,不过只剩薄薄一层。
他轻声道“从前,你我种种,全是假的吗”
萧照临的声音不再高傲、不再冷漠、不再嘲讽,甚至,不再有任何情绪。
但却比今日之前的每一句,都要深深地刻入谢不为的心间。
因为他感觉到,萧照临这句话中,有着一股沉重的哀伤,一股如山崩海啸般的哀伤,但,却被萧照临冷静地克制在了简短的一句话中。
让他将要脱出口的那一个字,生生吞回了齿间。
萧照临似是察觉到了希望,手中的剑已然垂下,言语之中竟有着不符合他身份的小心翼翼,“不是假的,对不对”
谢不为掐紧了自己的掌心,迫使自己清醒过来,不要再心软。
他知道,他不能再给萧照临任何一点不可能实现的希望,不能再这么与萧照临继续拖延纠缠下去。
他已经有了决定相伴一生的爱人。
谢不为缓缓吐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假的,全部都是假的,我不过是想利用你留在临阳、能获权柄而已。”
萧照临只觉口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厚,但他选择再一次咽下了这口血,手中的剑也“哐啷”坠地。
他将身上的玄金外袍解下,披在了谢不为的肩头,遮住了那些痕迹,再轻声问道“我不想再论真假,只问你一句”
他轻轻地牵住了谢不为的手,紧贴着捂在了自己的侧脸上,“卿卿,你对我,就不曾有过半分真心吗”
谢不为心下一震,旋即如被火烧般撤回了手。
他完全不敢睁开眼,但眼上的长睫却在止不住地颤动。
也许是下一刻,也许是过了很久,他听见了自己轻如山岚般的叹息,“不曾。”
但他的心,却因为这一声叹息,莫名一痛。
时间仿佛静止了。
随着他这一声落,谢不为再听不见任何的声响。
良久之后,就在他鼓足了勇气,准备睁眼之时,却突然听到了萧照临的笑声是如哭一般的笑声。
“卿卿,你以为,你当真可以和孟怀君在一起吗”
谢不为猛然睁开了眼,下意识扬声道“怎么不可以”
萧照临已尝不出口中的血腥味,只觉得一切都是苦涩的。
他脸上在笑,是比哭还难看,而那一块巴掌印,也略显狰狞,“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你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不再被人随意拿捏,就可以和孟怀君在一起了”
谢不为攥紧了拳,“难道不是吗你当初也是这么跟我说的,若是我和怀君在一起,旁人为防止两相相合,定然会对我下手。
那也就是说,只要我在这临阳城中拥有足够的权势和地位,旁人便不能那么轻易地动我,我自然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怀君在一起。”
萧照临听着谢不为口中一声声“怀君”,声声心如刀绞。
他捂住了自己的心,感受着心跳的速度在缓缓下降。
但他的脸上仍是挂着那一抹难看的笑,有淡淡的血痕从唇角漫出,“是,之前,我,包括你父亲,可能都是如此认为的。”
谢不为能体会到萧照临未尽言语中的转折之意,急忙追问道“那现在呢不还是这样吗”
萧照临再也无法直视如今满心满眼全是孟聿秋的谢不为。
他狼狈地错开了视线,望着直棂窗外的荷塘,一眼就看到了一株掩藏在诸多正盛的荷花中的一朵垂枝残荷。
相较于其他荷花颜色的粉红,那株残荷的颜色反而要更艳更深,是呈现出了近乎于正红的颜色。
但却不会有人觉得,这株残荷能撑过这个秋天。
“这件事,本来不该由我告诉你。”萧照临再是苦笑,“但或许,命该如此。”
谢不为似乎预示到了什么,他紧攥的掌心中已满是汗水。
“你可知道,为何孟怀君能在短短十多年间,就可以坐到如今的位置”
谢不为一怔,即刻回道自然是因为怀君的能力还有他的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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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照临无端轻笑,“是,孟怀君是有出众的能力,也有可以服众的威望,但更多的,还是时局。”
他知道谢不为会着急,便不再有任何反问或是停顿,“孟怀君入仕之时,正是桓深之乱将歇之时,朝中原本大半官员皆倾倒桓深,等到桓深之乱结束后,陛下虽不能深究,但也不会再用这大半的官员。
那个时候,陛下还未有多少自己的权柄,又怕太过依仗世家,便会造就第二个谯国桓氏或是,琅琊王氏,故,能掌尚书的人选便迟迟未定。而又过了几年,河东孟氏孟怀君脱颖而出,成为陛下选出的最好的人选。”
谢不为呼吸一滞,他知道萧照临即将要说什么,却没有勇气打断。
“孟聿秋的能力,远超当时几乎所有的世家子,而他的君子为人,又让众人拜服,但最重要的是,河东孟氏门庭稀落,孟怀君形单影只。且他们孟家,又不与其他豪门世家联姻,即使与你们谢家有过一段亲事,也是迫于无奈之举。
在陛下看来,孟怀君就是能不偏不倚助他迅速稳定朝局的不二人选。自那之后,孟聿秋便入尚书,在短短几年内,就成了国之右相,尚书之主。”
萧照临竟叹了一口气,像是惋惜,“可如今,朝局已定,陛下大权在握,尚书之主的位置便成了陛下想要拿出来弄权揽权的下一个目标。
但以孟怀君的能力与威望,即使是陛下,也不能轻易拿他如何,更别说可以无缘无故地将他赶出凤池台尚书省。”
萧照临收回了眼,看向了地上的那一柄剑,“国朝二相不能相合,若结近亲,则会为陛下所指,为世家群起攻之。
你若是执意要和孟怀君在一起,现在看来,你的叔父不会被影响,你们谢家也不会被影响,但是,孟怀君,他便再也不能留在尚书省了。”
这番话后,谢不为久久不能言。
从前他不能推知如今的朝局,便是因为他对魏朝的权力变革知之甚少。
而如今,萧照临已将关于孟聿秋的所有朝局演变都告诉他了,他自然能明白,萧照临所说的,都是真的。
他眼角的那颗泪悄无声息地落下,却又被他迅速擦去。
声音有些哽咽,双拳握紧,是在试图积攒勇气,“那又如何,即使怀君不再是右相,不再是尚书主,也不会影响我们在一起。”
萧照临的目光终于落回了谢不为的脸上,他看着谢不为面颊上的一滴晶莹的泪,想要抬手拭去,却被谢不为本能地躲开。
他自嘲地笑了笑,收回了滞在半空中的手,又半垂下眼,“你其实已经明白了对不对,如果孟聿秋不掌尚书,先不说朝中格局将会如何变化,只最显而易见的一点,尚书会乱,国邦会动荡,而百姓,也会不得安宁。”
他的眼神与言语中不再有任何情绪,而是完完
全全出于君主立场的冷静考量,“丹阳郡府夏税一事是由你去办的,那你比我还要清楚,颍川庾氏仅掌了度止一部,便可以权谋私,害得丹阳郡府、害得丹阳百姓不安宁,若不是有孟怀君出手,此事便不会得到解决。
若是孟怀君当真不再掌尚书,这类事便不会再是个例,到时尚书人人心中只有谋权谋利,朝将不朝,国,也将不国。”
萧照临缓缓起身,走到了屏风旁。
琉璃屏上的淡淡光晕洒在了谢不为的身上,萧照临静站许久,是在等待谢不为的回应。
谢不为一直低头看着萧照临的那柄剑,突然,他回过头来,看向了萧照临,“即使是这样,那最关键的问题也不是出在我和怀君之间的感情上。”
他目光灼灼,像是汇聚了琉璃屏风上的所有光,言语有些锋利,“而是想要谋权而不顾百姓的那些世家,是想要揽权也不顾国邦的陛下。”
萧照临像是完全不在意谢不为话中已可称为大逆不道的言语,竟是淡淡一笑,“可我们谁都知道,那些世家和,陛下,是我们无法改变的。”
他再一叹,沉默须臾,才道“你应当不知道,陛下已经见过孟怀君了,我虽也不清楚他们究竟相谈了什么,但再过几日,如果陛下会交给孟怀君差遣,那”
他的神色凛冽了许多,“那日后,尚书便永无宁日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也许是无意,在萧照临走后,挡在谢不为和门外之间的琉璃屏风,竟然在顷刻之间倒塌。
琉璃玉碎。
化成了满地细碎光点,反射在了谢不为脸上身上。
乍眼看去,便像是用琉璃组成了一个精致无瑕的美人。
但,谁都知道,琉璃易碎。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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