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养院的清晨非常热闹。
因为住户大多年纪比较大,或者因为没啥夜间活动睡得比较早,又或者睡眠质量不好睡不着,反正都起得很早。
祁焱站在窗边,俯视着清晨的湖面。
碧绿的湖水上飘着一层薄雾,两岸以廊桥衔接,围绕湖边的,是一片巨大的半人工半自然式山谷公园。
早起的住户们散落在公园各处,或散步,或下棋,又或者读书绘画打太极,一片安静闲适。
而在这片闲适中,有一道身影正来回穿梭,沿途撒下无数欢声笑语,如同一只灵敏自由的小鹿。
哦。瘸了一条腿的小鹿。
半个小时后,小鹿回来了,尚未褪去兴奋的眼睛里仍闪闪发光“祁焱我妈妈今天要来看我啦”
“嗯,你昨晚说过了。”
乐昂的母亲乐云章女士,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性。
根据乐昂从系统那里接收到的信息,他的出生其实算是个意外。
当时乐云章刚毕业没多久,才工作一年。发现自己意外怀孕之后,她最开始考虑过放弃这个孩子,但是乐昂的生父,也就是乐女士当时的男朋友劝说她打消了这个念头,说这个孩子是怀着爱意到来的,抹杀它的存在对它来说太不公平。他向乐女士求婚,并郑重允诺,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给她和孩子最好的生活,他们三个一定能成为最幸福的家庭。
两个月之后他们结婚了。
七个月后乐昂出世。一出生就被诊断出先天性的心脏瓣膜缺损,紧接着又发现肾脏有问题,然后是血液和血管半年之后,正式被确诊为罕见型威廉姆森综合征,从此开启了漫长的求医之路。
乐昂五岁那年,生父无法再承受治疗带来的巨大经济压力和心理压力,提出离婚,乐云章同意了。之后她在父母的支持下继续这场几乎看不到尽头的战役,成为乐昂与病痛抗争的道路上最强大的后盾。
而“父亲”这个角色几乎从乐昂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乐云章大学读的是动画设计,因为要带着乐昂四处求医,她没办法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只能一边想方设法地从网上接单,一边带着乐昂碾转各大医院。无数个在医院中醒来的深夜,乐昂看到的都是她蜷缩在椅子上、长凳上或者直接坐在地上埋头赶工的身影。
也正是乐昂五岁那年,第一个短视频a问世,直播行业萌芽伊始。乐云章敏锐地嗅到了这其中蕴藏的巨大机遇。
乐记原本只是乐云章父母经营的一家小小糕点铺,她以这家糕点铺为,最开始做烘焙直播,全方位的展示乐记从原料到成品的全过程,然后逐渐发展为烘焙教学,因为要带着乐昂在各个城市之间来回奔波,干脆又拓展为全方位的美食探店。因为面容姣好评价客观且活泼有趣,融入专业特长的视频剪辑风格又极具特色,很快便成为小有名气的美食博主。
凭借着平台初期的扶持政策和敏锐的行业触觉,乐女士成功成为平台粉丝量最先突破百万的头部主播,紧接着又成立了自己的媒体运营公司。直播行业的发展前景一片大好,但乐女士并没有将目光局限在短期的流量变现上,她将账号的流量反哺给乐记糕点铺,又利用乐记逐渐打出的名声吸引更多粉丝,并逐渐将重心转移到实体经济上。
就这样,短短十年时间,乐记从一家普普通通的蛋糕店铺,发展为拥有四十多家店面以及五座加工厂的大型企业和全国知名连锁品牌,线上线下同步发展。
乐昂十五岁那年,身体上的病症几乎全部治愈,而乐女士也成为h市的知名富豪和杰出企业家,身价数十亿,乐记旗下的加工厂参与了政府主持的多个助农扶贫项目,荣获多个官方优秀合作伙伴和感动人物称号,并被评选为企业家人民代表。
不管是对于乐昂还是乐女士来说,这一年都像是迎来了新生。记忆当中,无休无止的治疗和疼痛,伏跪在医院冰凉的地砖上熬夜赶工的日子,彻底成为过去。
乐女士来之前,乐昂还有点紧张,生怕自己哪里露出破绽,让对方发现异常。就算系统反复强调“你和原身的灵魂相似度高达986,本质上你们就是同一个人,只不过曾身处过不同的时间和空间而已”都没能让他完全放松下来。
但见到乐女士的一瞬间,这些全都抛到了脑后,根本不需要思考,身体就直接飞奔过去,扑进乐女士怀里将她紧紧抱住。
“哎哟小心点,骨头还没长好呢,”乐女士接住他,把包递给助理,轻拍他的背又摸摸他的脑袋“想妈妈了妈妈也想你,后面这一个星期妈妈都不忙,每天都能过来看你好不好”
乐昂没说话,只是一个劲点头。
乐云章察觉到异常,捧起他的脸,这才发现乐昂两只眼睛都是通红,心中一紧“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拉着乐昂在沙发上坐下,“是不是受委屈了有人欺负你了吗没事了,妈妈在这儿呢,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乐昂摇头,又将乐女士抱住,“没有受委屈,我只是太想你了”
乐昂也不明白,这股强烈的情绪到底从何而来。他感觉自己像是流浪多年的游子,长途跋涉的旅客,走过许多条路,跨过许多条河,等待了无比漫长的时间,才又终于回到故土,回到母亲的怀中。
乐云章反复询问许久,确认了乐昂是真的没事,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两下,“你把妈妈吓死了知不知道。”
同时又十分愧疚,“妈妈下次不会离开这么久了,我保证,好不好来,我给你带了礼物的,快看看喜不喜欢。”
提着一大包东西进来、已经将冰箱重新放满的助理拎着两只小盒子走了过来,放在了茶几上,然后冲乐昂刮了刮脸“小哭包。”
“玲玲姐,”乐昂喊了一声,喊完有点不好意思,试图挽尊“我可没哭啊。”
“眼睛红成小兔子了还说没哭。”
“没掉眼泪怎么能算哭,那你上次跟晨阳哥亲嘴也算唔”
朱玲玲一个箭步冲上来捂住他的嘴,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一边看老板一边给老板孩子使眼色“没哭没哭没哭,我哭了你都没哭,上次咱怎么说好的来着,求你了祖宗”
朱玲玲是跟随乐云章六年多的助理,作为她身边资历最老的员工之一,一路参与并见证了乐记的发展壮大,也一路看着乐昂经历各种手术治疗后终于有了还算健康的身体,所以不光是左膀右臂,更是亲如家人。
乐昂口中的晨阳哥则是乐云章的另一位助理,陆晨阳,进公司差不多两年,目前跟朱玲玲是尚未公开的情侣关系。
朱玲玲其实不大愿意公开,因为乐云章的职场座右铭就是“不要在动脑子的时候动感情”。老板自己就从来不搞办公室恋情,恐怕也不会乐意属下搞。
而且她跟陆晨阳工作分工不同,陆晨阳主行政,她是总助同时主财务,他们俩在一起对于有些老板来说其实是蛮忌讳的事情。
更关键的一点在于,她知道云章姐一直是把她往二把手甚至是接班人的方向培养的,她跟陆晨阳如果真在一起,其中一个人的职业规划必然要改变,而这个人不可能是她,否则根本对不起云章姐对她的信任和栽培。
因此在这个问题没跟陆晨阳谈拢之前,她根本没想过公开,或者说确定关系的事情。
可偏偏上次年会上喝多了一点,跟陆晨阳搂在一起的画面被乐昂给看见了,天知道陆晨阳追她那么久,他们俩一共就亲过那么一回,还是在酒精催使下,结果就被老板儿子撞见,这都是什么运气。
如果是其他人,她可以威逼可以利诱,只要让对方在她处理好这段关系之前先保持沉默就行。
但乐昂不一样,因为他本身的特殊性,乐云章对他的保护欲非常强,不允许任何人对他恶意撒谎,利用他的病情达成目的在乐女士那里更是十恶不赦的“死罪”。
曾经有个合作商想走乐昂这条路和乐记签合同,私下里接触到乐昂,对他说只要能为他说好话、劝乐女士跟他们合作,乐家就能一切顺利人人长命百岁,否则就可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嗯。说这话的人如今已经在行业里彻底查无此人了。
让乐昂保守秘密是全世界最简单的事情,甚至只要说一句“泄露出去鼻子会变长哦”就能办到,但她要是真这么做了,在乐记的总助事业也就彻底到头了。
所以只能拜托乐昂“球球了能不能不说出去”,偏偏这孩子又秉持着乐女士教他的“答应别人做某件事之前一定要问清楚原因”的原则,但有些东西哪儿能摆到明面上讲
难道说她不想公开恋情是因为想当老板接班人
所以被他问了两句“为什么”朱玲玲就不敢再说下去了,只能祈祷乐昂脑子里快乐的事情那么多,能把这件事给忘了,或者让这颗雷晚点再爆。
哪成想还能这么当面爆人一脸的。
不过乐云章听到之后,并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倒像是早就知道一样。
朱玲玲既尴尬又心虚,还有点“找的对象似乎不怎么能在家人面前拿得出手”的羞耻,放开捂住乐昂嘴的手,冲他吐了吐舌头,然后坐到旁边。
乐云章已经把装礼物的盒子拆开了,乐昂凑过去一看,眼睛骤亮“奥特曼”
准确来说是奥特曼造型的小蛋糕,一个是艾斯奥特曼,一个是梦比优斯奥特曼,都摆出各自最经典的打怪兽造型,细节逼真,栩栩如生。
“喜欢吗”
“嗯”
能不喜欢吗,乐昂眼珠子都快黏上去了。讲真,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能对某样东西爱得如此深沉,这股从原身那里继承来的喜爱之情油然而生宛如天成,就跟岩浆一样,在血液里炙热流淌。
对了,他好像还资助了奥特之母来着,要不要跟乐女士汇报一下喜讯
“这可是老板昨晚回来后亲手做的,花了三个多小时呢,瞧这糖霜裱的多完美。”朱玲玲适时加入了对产品的介绍,以及对老板“想要不着痕迹实则一眼看穿但其实要的就是这种朴实无华效果”的马屁,然后第无数次啧啧称奇“反正我不管看多少次他们俩都是长得一模一样,到底怎么才能区分出来啊”
“当然不一样艾斯奥特曼头上有刀镖一样的凸起梦比优斯就没有,梦比优斯身上的纹路是流线形艾斯是上下分层,梦比优斯是背甲艾斯是背心,艾斯靠奥特戒指变身梦比优斯靠无限气息”
乐昂掷地有声地说完,自己也愣住了哎我是怎么知道的
啊,头有点痒,有知识它自己钻进了脑袋
系统“触发相关记忆了宿主。”
扫噶。那这次触发的很丝滑啊,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像本来就在他脑子里一样。
“随着灵魂和宿体融合程度的加深,是会这样的呢宿主。而且越细微、与之相连的感情波动越小的东西,越会触发的不着痕迹。” 宿主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类似的触发已经发生好几次了。
“你喜欢就好,不过呢事先提醒,妈妈好久没动手做过蛋糕了,味道跟以前可能会有一丢丢的差距,不准嫌弃。”乐云章摸了摸他的脑袋,“正好一个给你,一个给你新交的朋友。”
乐昂点头,“那我要梦比优斯,把艾斯给他。”
“你的新朋友住在哪一层今天方便介绍给妈妈认识认识吗”
乐昂摇摇头,“他受了很重的伤,差点就死了,暂时不能见别人。”
这么严重难道是在重病区那边还是绝症区那边的人几乎就等于是在疗养院享受临终关怀了。
乐云章心里想了想,便也作罢,“那等下次有机会再说。你下回见到他,让他好好养伤,争取跟你一样早日康复。”
“嗯嗯。”他就在隔壁听着呢。
“如果实在康复不了,也不用怕,离开这个世界的人都是去天上当星星了。”
“嗯嗯嗯”
难得挤出一天空闲时间过来,乐云章当然是打算好好陪伴儿子的。
晴隆疗养院不仅有占据了大半个山谷的天然湖泊和公园,还有各种温泉浴、桑拿馆、室内室外体育场、喜剧音乐表演和大型电影院,足够轻松消磨掉一天时光。
这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母子俩抱着一大堆从电玩厅赢的玩具玩偶,意犹未尽地回到了房间。
看着乐昂脸上纯粹而快乐的笑容,乐云章心中软成一片。她摸了摸他头上翘起的呆毛,说,“乐乐,妈妈有件事,要征求你的意见。”
“嗯”
乐云章看着他一尘不染的清澈双眼,顿了顿才道“之前在学校里哄骗你从楼上跳下来的那三个学生,你想让他们给你道歉吗”
前天晚上跟乐昂打电话的时候,乐云章说她从不会骗他,这话其实是个小小的谎言。
有的时候,她会对乐昂撒一些谎。
就比如最近一段时间她之所以没空过来,并不是因为忙着工作出差,而是在处理跟乐昂坠楼有关的法律事务。
乐昂十五岁之前,因为需要四处求医,一直是由她进行家庭教育,从来没去学校上过学。直到去年,经过最后一次手术,他心血管上的问题终于被根治了,这才有机会能好好做个普通人。
进入学校接受正规教育是必然选择,不仅仅是为了学习知识,更是为了他的身心健康,能在一个同龄人包围的环境里逐渐弥补过去十几年缺失的时光和经历。
但乐云章比任何人都了解乐昂,她知道一个充斥着同龄人的环境对乐昂来说有多么珍贵,又会变得多么危险。
为了选择合适的学校,她将h市以及周边省市的学校筛了一个遍,经过详细的调查比对,最终选择了那家学费最贵、条件最好也最人性化的顶级私立中学。
他们可以为乐昂一对一的教师辅导,有专业医生随时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状态,并且学校的生源筛选非常严格,学生非富即贵,都是自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人才,理应素质水平比普通人更高。更何况她还给了一大笔赞助,乐昂应该能在这里过的很快乐也很安全。
却没想到这会成为她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接到学校打来电话那天,距离乐昂入学尚不满四个月。
她脑子里那根弦从对面传来“乐昂跳楼”四个字之后就断了,后面说了什么她根本没听清。
玲玲开车载着她先去了医院,乐昂正在手术,手术室外围了一大群人,有她认识的,校长副校长,校理事会主席,还有她不认识的,学生的家长,都涌上来想跟她解释。
她让陆晨阳把人全拦住了,一句也没听,然后让玲玲留在医院等着,让陆晨阳开车送她去了学校,去所谓乐昂“跳楼”的事发地点。
看到楼底下那一大滩血的时候,她眼睛里也是一片血红。她没办法想象,这么多血,是怎么从乐昂小小的身体里淌出来的。那具身体在医院的手术台上来来回回度过了十五年,好不容易出来了,如今又躺在那张冰冷的台子上面。
当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乐云章豁出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罪魁祸首罪有应得。
警方给出的调查结果是“意外事故”,因为监控拍到了乐昂是自己从楼上跳下去的,这种情况下检察院不可能花费力气提起公诉,她只能自诉。好在在足够的金钱支持下,相关事宜推进的速度很快。乐记本来就有自己的律师团队,她又专门找了擅长刑事诉讼人身伤害官司的律师。
校方的责任是毋庸置疑的,乐昂是在学校的监管下出的事,不管是跳楼还是坠楼,校方都必须付主要责任。
但校方承担的责任再多,也只能寻求民事方面的金钱赔偿,乐云章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钱。
她要让真正的罪魁祸首付出代价,让那三个怂恿哄骗乐昂跳楼的小垃圾统统坐牢。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目前的情况是,乐昂自己从楼上跳下去这一点有监控为证,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如果想以教唆自杀为由,以故意杀人罪提起诉讼,那么首先必须证明对方有犯罪意图。”
律师解释道“乐昂是因为飞机打开飞行模式就能带着人一起飞这句话而被怂恿从楼上跳下去的,但这句话太荒谬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当真,被告方完全可以辩解这只是他们开的一个小玩笑。
“想要证明犯罪意图存在,我们必须证明被告方完全了解这句话会对乐昂造成怎样的影响,在明知道乐昂会信以为真且一定会跳下去的情况下,依然向他传输了这个观念并进行了诱导。”
“换言之,我们需要证明,乐昂是一个没有行为能力、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傻子,且被告方明确知道这一点。”
“作为乐昂的母亲,乐女士你是证明他有无行为能力最好的证人,想要打赢这场官司,你必须站在法庭上当着乐昂的面一遍遍重申这点,且这些内容会被永久记录在案。你能做到吗”
乐云章当然做不到。光是想象一下乐昂被人指着鼻子叫傻子的场景,就比剜她的心还要痛。
她的乐乐一点也不傻,她的乐乐是全世界最单纯最善良的人。
乐云章恨得咬碎银牙,却又别无他法。她只能选择让步。
最终,经校理事会从中斡旋调解,最终达成的处理方案是,除了校方和学生家长方应该赔偿的治疗费用和补偿费用之外,三名学生全部退学,且必须和家长一起,当着乐昂的面亲自向他道歉。
乐云章将乐昂抱在怀里,心中充满了愧疚。仿佛又回到十年之前,她眼睁睁看着乐昂身上插满管子躺在床上,疼得流泪,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抱着他说“吹吹就不痛”的时候。
她仰起头眨了眨眼睛,然后在乐昂发顶亲了亲,“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你要是想让他们道歉,妈妈就安排他们过来,你要是不想见到他们,妈妈就让他们走的远远地,这辈子也别想见到你。”
乐昂想了想,说,“让他们来吧。”
乐云章看着他的眼睛,“你确定吗”
“嗯,我想听他们给我道歉。”
“好,那就让他们过来。”乐云章轻轻叹出一口气,然后摸了摸乐昂的脑袋“乐乐,不要因为他们而不开心,还记得妈妈说过的话吗,他们不是你的朋友。”
“我知道,”乐昂仰起脸笑道“真正的朋友不会撒谎骗我。”
道歉组是在第二天下午来的。
当时阳光正好,乐昂跟祁焱头挨着头,呈直角状躺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晒太阳。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他们俩正在讨论,太阳晒在身上发痒,到底是因为伤口正在愈合,还是太阳太大,把细胞给晒渴死了。
乐昂认为是前者,但很轻易就被后者说服了。
“咚咚咚。”乐女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乐昂,我们能进来吗。”
乐昂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用胳膊肘捣祁焱“来了来了,赶紧躲起来,快快快。”
祁焱掀起被阳光晒得昏昏沉沉的眼皮,看了一眼乐昂,然后懒洋洋地爬了起来,一转身,钻进了墙角的窗帘后面。
行吧。
乐昂把窗帘稍微又拉开一点,好将他挡得更严实,然后扬声道“请进”
房门被推开,一群人鱼贯而入。
打头的是助理朱玲玲,她打开门后又退了半步,让老板先进来,然后紧随而上。
后面则是乐昂记忆里曾在天台上哄着他跳楼的傻叉三人组abc当然了,以他自身的情况,称呼别人为傻叉,好像未免有失公允。但是管他的呢,他就这么叫了。
哦,以及傻a、傻b、傻c的父母。
每个人手上都拎了满满当当的东西,倒让乐昂一早就准备好的台词“来就来吧怎么还空着手”没了用武之地。
所有人都进来之后,面对面站成了两排,中间还挺泾渭分明。
该道歉的人都不说话,乐昂也不说话。视线依次从傻a傻b傻c以及他们的父母脸上扫过。
根据事发地所在的那所私立学校的招生准则,这些父母要么当官要么经商,反正非富即贵,眼前竟然三家的父母全都到齐了,看来乐女士在背后给他们施加了不小的压力。
毕竟乐云章是因为投鼠忌器才放弃了起诉,而这些人估计也不想真的去挑战底线,拿自家孩子的人生和未来去豪赌。都是已满十六周岁的人了,输了官司可是真的要去坐牢的,哪怕是缓刑那也得背个刑事罪名。对于这种从小就给孩子规划好整个人生路线的家庭来讲,那就等于一辈子都毁了。
所以双方都有顾忌和软肋。嗯,挺好的。
两边面面相觑,站了一分多钟也没人吭声。乐昂“啊呀”一声,转过头去看乐女士,“妈妈我腿疼。”
乐女士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几位家长见事不好,傻a的爸爸先站了出来打破僵局,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作势要扶乐昂坐下“乐昂同学你好,我是的爸爸,对于你之前在学校跳坠楼的事故,我们深表歉意,我们家的也有一定的责任,所以今天特意过来向你道歉,希望你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一笑泯恩仇,以后要是有机会,还可以再次成为同学。”
然后招手把傻a提溜过来,“赶紧的,快跟乐昂同学好好道个歉。”
有了第一个人打头阵,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到底有多不情愿,反正从a到c以及从a到c的父母们,至少是在口头上还算顺耳地表达了歉意。
所有人都结束表演之后,都不约而同地一齐望向乐云章。
乐云章没理他们,只是看向乐昂,“怎么样,满意吗”
“怎么说呢,”乐昂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觉得还可以再哎哎哎哎哎”他冲着突然走向窗边的朱玲玲连声喊道“玲玲姐你干嘛”
“啊”朱玲玲回过头说,“太阳太刺眼了,我想把窗帘里面那层薄纱拉起来点,挡一挡。”
“不用我就喜欢太阳大医生说我的腿就得多晒太阳才好的快,你快别动它”
上次祁焱能从床底转移到窗帘后面,那是因为李医生等三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可这会儿所有人都在盯着窗帘呢,祁焱就算会飞也飞不走啊
眼见朱玲玲已经将手伸向窗帘,乐昂急得心脏都快蹦出来了,背上出了一层汗,汗毛都竖了起来,直到看见朱玲玲打消了拉窗帘的念头开始往回走,才又慢慢躺了回去。
朱玲玲一边走还一边嘀咕,“拉个窗帘而已你这么紧张干嘛,医生说的是没错,但隔着一层纱也能晒到太阳,阳光太烈反而容易引发皮肤病。”
“”
被这么一打岔,原本要说什么乐昂也忘了,干脆点点头“行了,我挺满意的,那就再见吧。”
六位家长肉眼可见地齐齐松了一口气,维持住最后一点表演的专业素质,温和可亲地冲乐昂和乐女士打完招呼,便相继准备离开。
“等一下。”
就在这时,傻叉三人组中的傻b走了出来,来到乐昂面前,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张开臂膀“乐昂,我从来都没想过让你受伤,好歹同学一场,让我们最后以一个纯粹友好的拥抱,结束这一切吧。”
乐昂盯着这个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我错了我装的我要借此搞事了”的小兔崽子看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好啊。”
果不其然,两个人刚刚抱到一起,傻b就用仅乐昂一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道“没把你摔死真是太可惜了小傻子。你这种弱智就不配活在世界上。”
“”
难怪给你分配的名字叫傻b呢,乐昂心想,可把你给显出来了。
傻b遭雷劈知不知道啊扑街仔。
这个念头才刚闪过,就听傻b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像甩炸弹一样甩开乐昂并急急后退,抖着手尖声控诉“他电我他用什么东西电我”
哎
乐昂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中划过一阵欣喜不是吧,难道他得到了世界之神的眷顾,突然觉醒言灵技能了
其他人也看向乐昂的手掌。上面空空如也。
傻b浑身颤抖嘴唇发青眼泡含泪的样子确实很像是被东西电了,但问题在于,刚刚两个人拥抱的时候,乐昂的手全程放在他背后,也就是家长们的眼皮子底下。六个人十二只眼睛,这还没算上傻a和傻c,到底有没有做小动作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因此傻b这番毫无理由的突然发难,在众人眼中就是一场不怎么高明、漏洞百出的栽赃陷害。
乐云章冷笑一声,数十亿身家、千万主播、知名富豪、杰出人物、人民代表的气场全开,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当着我的面就敢这么欺负人,难怪能怂恿同学自杀逼着同学坠楼,李局长真是好家教”
朱玲玲紧跟老板列队,冷笑的精髓学了个九成八“这么看来被学校开除还是好事呢,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好的演技,不送去电影学院进修实在可惜了。”
傻b的父母脸色铁青,但忍了又忍没有还口,因为他们自己也觉得这是自家瓜娃陷害不成玩儿脱了。
傻b的爹直接给了傻b一个大嘴巴子,“没用的东西丢人现眼”
然后忍着怒气对乐云章说“今天确实有些不尽如人意。但歉也道了,学也退了,该给的赔偿我们也一分不会少。还请乐总言而有信大人大量,既往不咎,让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那我们也不再打扰乐昂同学休息,这就先告辞了。”
一群人来得快,走的更快。很快房间就空了下来。
朱玲玲将门关上,乐云章搂着乐昂在沙发上坐下,叹了口气“委屈我们乐乐了。”
乐昂嘿嘿道“不委屈,看他们道歉我可开心了。”
乐云章笑,摸摸他的头,然后站起来“那妈妈也要回去了,你在这儿好好的,需要什么就给我或者玲玲姐打电话,妈妈过两天再来看你”
“那你别忘了,两天后要来啊。要是实在太忙的话,三天也可以。最多四天,不能再多了。超过五天我会有一点点生气的。”
乐女士笑得不行,“好,妈妈保证。”
乐昂抱住乐女士浅浅地撒了下娇,然后依依不舍地将她送了出去。
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拉窗帘,
刷
窗帘后空无一人。
“”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乐昂顶着满头问号去开门,门一开,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祁焱,手里还拿着根冰淇淋。
“”
exce
乐昂看看他又看看窗帘,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了,“你我怎哈”
到底发生了啥
“边上的窗户是开的,”大概是看到他脑子里的问号已经满溢出来了,祁焱一边往里走,一边好心解释道“我从窗户跳了下去。”
“那你的冰淇淋又是从哪儿来的”你好像没钱吧朋友连缝伤口用的针线都是“借”的呢。
“哦,今天疗养院的医生们好像在过节,楼下有人在发冰淇淋,看到我的衣服,以为我是医生,就也给我发了一个。”祁焱一边舔着冰淇淋勺子一边说。
“”
算了,爱咋咋地。
他被祁焱手上的冰淇淋馋到了,于是跳到客厅打开冰箱,也给自己拿了一个。
“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见给你道歉的人了。”祁焱跟在后面说。
“嗯”所以呢
“我知道让你摔断腿的人长什么样子了。”
“”乐昂咬着雪糕满脸茫然。
重点到底是什么
祁焱并没有解释,转身又走到落地窗边躺下了。
乐昂开始觉得,这间房间里的两个人其中一个确实脑子有点问题,但那个人好像不是自己。
他也走到窗边躺了下去,然后在脑子里呼叫系统“喂波波”
“哎,宿主我在。”
“我有件事想问你。”
“好的呢,宿主请说。”
“刚刚电傻b那一下,是不是你做的”
“电谁”
“哦,就是那个,借机跟我拥抱,骂我为什么不摔死的那个。”
系统沉默了片刻,忽然切换成毫无感情的机械音“经系统自查,三分零一十四秒之前由于算法运行错误,系统出现bug,造成了一次短暂的漏电事故。现错误已经修改,bug也已清除,给宿主带来不便本统十分抱歉,还请宿主不要因此差评扣星。”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嘤嘤嘤嘤。”
“晚了,”乐昂说“堂堂高级智能竟然出现bug,扣你一颗星。”
系统还没来得及回复,便又听见乐昂带着笑意的声音
“但我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喜欢你了,所以加十颗星。”
“已经八颗了哦波波,继续努力,我看好你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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