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声惊叫, 宿殃蓦然回头,看向依旧一片混乱的玉鉴潭水面。
坠落的冰瀑早已碎裂成无数巨大的冰块, 漂浮在冰冷的潭中,那里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了一道缓慢的旋涡, 浮冰极为规律地沿着水流飘动聚集, 向漩涡中心移去。
宿殃慌张地在水面搜寻,视线敏锐地捕捉到几块碎冰上沾染的血迹。那一刹那, 他只觉得脑中骤然一片空白。
不行
这样不行
一道声音仿佛炸雷般在宿殃耳边响起,占据了他的全部念头。
顾非敌不能死。
他还是个孩子呢,绝对、不能死在这儿
宿殃来不及思考太多, 他下意识松开徐云展,转身就要返回水潭。
范奚刚刚安置好赤彤, 扭头看到这一幕,立刻冲过去一把抓住宿殃的衣摆。
“别去危险”他瞳孔放大,眼中充斥着恐惧。
宿殃从腰带中抽出软剑, 毫不犹豫斩断衣角, 运起惜花步,两个起落便再次跃入水潭。
范奚一咬牙就要跟去,却被蒲灵韵扑上来抱住脚踝。
“你自己都说危险”
她双眼通红, 满脸的水渍也分不出是潭水还是泪水, 语无伦次地哭道“不要去我表哥还晕着我我该怎么办你别去”
范奚最终没忍心甩开她。
只一个迟疑, 宿殃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遍布浮冰的玉鉴潭中。
水下旋涡的力道不大, 却还是夹带着宿殃向水流渐急的方向游去。
他努力睁大眼睛, 顾不得冰冷的潭水刺痛双眼, 只想看清这片水下的物体。
直到渐渐接近水流最为湍急的中心,宿殃才猛然看见蜷缩在一道石缝中的白色身影顾非敌今天穿了白衣,在昏暗的水下还算显眼。他的背后有一道划伤,一条小腿卡在那道石缝中。他正奋力扳着巨石,力求尽快脱身。动作间,背部的伤口被扯动,鲜血汩汩流出,散开在周围的潭水中。
宿殃赶紧顺着水流加速游过去,正想帮顾非敌移动巨石,却发现造成玉鉴潭水旋涡的,正是卡住顾非敌小腿的这处石缝
顾非敌每每试图挪动巨石,他自己便会被水流推向石缝,陷得更深。数次挣扎无果,顾非敌抬头看向宿殃,不动了。
水下视物模糊,但宿殃不知为何,突然就从辨不清五官的顾非敌脸上看到了一抹绝望。像曾经重伤的他在林中认出惜花步时那样弱小,无助,只能默默接受宿命的安排。
宿殃游上前,试图拉住顾非敌的胳膊将他扯出来。
顾非敌却伸手推了他一下,向水面的方向挥手,示意他离开。
宿殃再次上前。
顾非敌又推他。
宿殃一咬牙,翻身绕到顾非敌身后,将人死死圈进怀里,用自己的后背抵住石缝另一侧。
他脚下运足内力,重重踹在卡住顾非敌腿脚的巨石上,猛地一蹬。
巨石晃了晃,并没有被踢开,顾非敌反倒被吸得更深了些。
宿殃伸手拍了拍顾非敌的腿,又指了指脚下巨石。然后他张开五指放在顾非敌眼前,收起拇指,然后收起食指直至全部手指收完,顾非敌竟真的明白了他的意思,与他一起足下用力,两人同时狠狠蹬踹在那块巨石上,猛地将它踢开数尺。
下一秒,他们便被一道无法抵挡的强大水流卷入了巨石后方的岩洞。
水流湍急,将那块巨石冲回原位,再次把水下洞口死死堵住,悄然激起一股烟尘。
宿殃只觉得自己的胸腔快要炸裂了。
他强忍着寒冷与缺氧带来的不适,拖着顾非敌,沿着注满水的通道快速向前游动。顾非敌还没有失去意识,他水性一般,但这里通道狭窄,他便以腿脚蹬着洞壁前行。两人一言不发,却配合极为默契,前进的速度并不算慢。
然而顾非敌毕竟已经在水下困了许久,终于渐渐不支,缓缓停下了动作。
宿殃咬紧牙关,胳膊自顾非敌腋下穿过,拖着他继续往前游。
坚持住
他在一片黑暗中给自己打气。
你不会死的,你穿越而来,自杀了那么多次都没死成,所以只要你不死,你怀里的顾非敌也一定会得救
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
终于,就在宿殃几乎失去意识,只能凭借本能挣扎的时候,四周洞壁骤然消失,他借着浮力辨清方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浮出水面。
刚一露头,宿殃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咳嗽了几下,口腔中充斥了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他将失去意识的顾非敌托在水面,漫无目的地往前游。
这里是一处没有丝毫光线的山洞,宿殃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运气摸索。
潭水依旧冰冷,正迅速吞噬他的体力,令他开始意识模糊。但他知道他还不能晕,一旦晕过去,不只是他,就连他怀里的顾非敌也会葬身在这里。
就这样不知游了多久,终于,宿殃的膝盖撞在一片坚硬的石岸上。
他爬上岸,又将顾非敌也拖上来,立刻去探他的呼吸和脉搏。
还好,呼吸脉搏都在。
宿殃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周身寒冷入骨。
湿透的衣物粘在身上,无情地将他的体温抽离,宿殃赶紧把身上所有织物脱掉,拧干,擦净身上的水珠。摸着黑,他又帮顾非敌脱掉衣服擦干身体,伸手去检查他背后的那道伤口。
许是因为寒冷,顾非敌背后的伤口摸起来出血并不多,宿殃随便取了一件柔软的中衣,尽可能拧干后,按在顾非敌的背上帮他止血。
空旷的黑暗中,人对声音变得异常敏感。宿殃忽然意识到他从刚才起就没有听到顾非敌的呼吸了。
于是他再次伸手去探顾非敌的鼻息。
这一探,宿殃的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顾非敌不仅停了呼吸,就连手腕的脉搏都近乎消失,只能从颈部摸到一点点颤动。
宿殃还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自己正冻得发抖。
他勉强压下心里的慌乱,将顾非敌翻过身来,也顾不得他背后的伤口,用膝盖顶着他的腹部帮他排净口鼻中的积水,开始给他做心肺复苏。
这项技能是他高中时学校强制学习的项目,当初所有同学都觉得学校是多此一举,但为了通过考试,大家只能一遍一遍在假人身上练习。
宿殃努力回忆着当时练习的感觉,尽可能地从模糊的印象中抽出零星记忆碎片按压胸腔的位置、力道和节奏;人工呼吸的要点、吹气的速度和力度所有的这些都与能不能将人救活息息相关,容不得半点差错。
宿殃觉得,他这一生还从未有一次如此郑重和认真过。
哪怕是他第一次登上舞台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过。
他重复着四次按压、两次渡气的循环,一遍又一遍。
这里没有急救电话可打,他只能依靠自己,并祈祷顾非敌的主角光环赶紧作用。
作为主角,他顾非敌怎么可以死在这种地方呢
哪怕只有他一个人飘到这里,都不可能会死的,何况还有人给他做心肺复苏
他必须妥妥地活下来啊
宿殃一边在心里碎碎念,一边重复着心肺复苏的流程。
许久,许久。
顾非敌的身体猛然一颤。
宿殃从顾非敌面上抬起头,正满心激动,想呼喊他的名字,却突然被顾非敌一掌重重击在胸口。
磅礴的内力自顾非敌掌心而出,宿殃来不及应对,只觉得五脏六腑仿佛瞬间被一把刺刀戳进来狠狠翻搅,忍不住呕出一口血。
他撞上身后粗粝的洞壁,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顾非敌咬牙切齿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竟趁人之危”
宿殃咳了几声,感到嘴里蔓延出浓重的血腥味。
他委屈道“我在救你”
顾非敌冷笑“呵,救我救我怎要脱我的衣服,还还行那等非礼之事”
宿殃咽了一口血,哑着嗓子道“你没有呼吸和心跳,我只能、给你做人工呼吸脱衣服是为了潭水、太冷会、冻死人的”
顾非敌那边半晌没有声音。
宿殃靠着石壁,终于调整好气息,正准备开口继续解释,却听顾非敌问“我方才气息全无”
“是”宿殃道,“连心跳也没有。”
顾非敌道“是涅槃。”
宿殃不解“什么”
顾非敌轻哼一声,解释“知还经中的一种龟息疗伤法门,可以在陷入重伤时强迫自己或晕倒后自行发动进入涅槃。那时我便会收敛气息,心跳微弱,内力却会自行运转,助我疗伤。”
听到这话,宿殃在黑暗中目瞪口呆。
顾非敌又冷笑道“你只说探我鼻息心脉,就断定我需要渡气相救。为何不探查我的内力只要一探内力,便可知我并不需要你如此救我。”
宿殃沉默半晌,低声道“我不知道。”
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界竟然还有能强制停止呼吸心跳的功法在他的认知里,没有呼吸心跳就是濒死,哪里还有功夫去管内力不内力的
他这一掌挨得可太冤了
想到这里,宿殃忍不住又咳了一口血出来。
山洞陷入一片静谧。
片刻,顾非敌似乎拖动落在地面的衣物,开始摸索着往身上套。
宿殃赶紧劝他“衣服湿着,穿上它会让你体温流失加快,会冻死的”
顾非敌嗤笑一声,没搭理宿殃。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呼吸急促,似是十分气愤,惊怒道“你你也脱了衣裳”
宿殃道“我都说了,在这儿穿着湿衣服容易冻死”
话音未落,他就被顾非敌冲上来一把按在石壁上。
顾非敌的声音里透着近乎崩溃的怒意“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你你竟然你”
宿殃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
他运起内力,猛地推开顾非敌,又补踹了一脚,气道“我还能对你做什么就算我是gay也不会对小孩子下手我真的是在救你救你阿西你这是要气死我咳咳咳”
宿殃翻身跪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内力在他体内流转,竟然无法给他带来丝毫暖意,循环间让他觉得愈发寒冷,不由得浑身颤抖起来。
沉默许久的顾非敌忽然又哼了一声,甩手将一件衣服丢在宿殃身上。
宿殃抓住衣角,霎时愣住。
这件衣服,竟然是干燥且温暖的。
“以你的内力,弄干衣物和头发易如反掌。”
顾非敌语气冰冷,又在黑暗中扔过来一件干燥的衣裳,补充道“你就别为你刚才的行事找借口了。好在你喜穿丝质中衣,我不会摸错,否则若是不慎穿了你的贴身衣裳想想都令人不快。”
宿殃接过衣物的手不由得顿住。
他心下哂笑一声,默默把衣服胡乱套在身上,又抬手捂住嘴,闷声咳了两下。
顾非敌打他那一掌虽然手下留了情,但也够他受的,直到现在他还觉得呼吸间肺里一片烧灼。
啧,真是小白眼狼。
救了他还要被他揍,那成语怎么说来着恩将仇报
宿殃撇了撇嘴,摸索着把顾非敌递过来的衣服全都穿好,又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还是很冷,仿佛被结冰的潭水灌进了五脏六腑一般,不管他如何运转内力,都无法驱逐这通身的寒意。湿漉漉的头发搭在他的肩头,他试过用内力去烘干,结果却适得其反,发丝上甚至开始冻结出细细的冰碴。
“我说,”宿殃哆嗦着问顾非敌,“用内力烘干衣服头发,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吧”
顾非敌冷笑一声“自然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你不要想推脱”
宿殃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道“你不信,碰一下我头发,就知道了。”
顾非敌久久不吱声。
片刻,他缓缓移动到宿殃身边,抬手搭在他的身上,又顺着他的肩膀,摸到他结冰的发丝。
“你”顾非敌惊讶道,“为何会结冰”
宿殃叹气“我按照你教我的,想用内力烘干头发来着。”
顾非敌
良久,顾非敌犹豫道“或许与你练的内功有关。六冥葬花与九寒吐蕊都是清寒派心法,与冷水相合,便结冰了。”
宿殃忽然笑出了声。
丢了面子的顾非敌语气愤愤“你笑什么”
宿殃道“你现在相信我不是为了非礼你才脱你衣服的了”
顾非敌倔道“谁信你”
宿殃“我也并不知道那什么涅槃,见你没了气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人工渡气救你。我好心好意,结果你一醒来就打我,我真是太伤心了”
顾非敌冷哼一声,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宿殃笑道“信不信我由你,反正我是不会做那种偷袭和强迫别人的缺德事儿的。现在我们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了,也不知道小玉楼会不会有人来救,只有我们两个人互相依靠,你不如信任我一回,我们联手看看能不能想办法从这儿出去。”
“能出去。”顾非敌淡定道,“山洞有风,定有出口。”
“哎”宿殃懵逼。
顾非敌哼笑一声“娇生惯养。”
说完,他伸手拽了宿殃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道“我大概感觉得到方向,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偶尔还需要涉水行走,不过数百步,两人身上被烘干的衣服又都湿到了腰际。
宿殃运转内力试图驱寒,却反倒被冻得直打哆嗦。等到终于踩上干燥的地面,他竟感到一丝脱力的昏沉。
“顾非敌,帮个忙。”宿殃放下架子,开口请求,“帮我把衣服弄干好不好我要冻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牙关都在打颤。
顾非敌不满地哼了一声,伸手按住宿殃的腰,驱动内力帮他烘衣服。
宿殃身体的战栗落在他的掌心,顾非敌倏然收手,片刻,又伸手去探宿殃的额头。
“啧,你怎么这么冰”顾非敌道。
“我我什么”宿殃诧异,“很冰”
顾非敌默了默,道“和死人似的。”
宿殃这就不乐意了“你瞎说什么呢我怎么摸不出我冰”
顾非敌握了一下宿殃的手,道“因为你手也一样冰。”
弄干了衣服鞋子,两人又继续沿着山洞行进。
终于,山洞顶部开始出现细细的缝隙,漏下些许光线,将两人的视野勉强照亮。
顾非敌脚步一顿,看着身上暗红色的衣衫,默然不语。
宿殃晕晕乎乎地低头瞥了一眼。好么,顾非敌那身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白衣,此刻正套在他的身上。
顾非敌转身,道“换回来。”
宿殃心道不就是不小心换了外衣穿,反正内衣都还是各自自己的,有什么可换回来的,看不出顾非敌这家伙还是个洁癖
想到这里,他微微抬手扯住自己的领口,只觉得阵阵昏沉难以抵挡。
顾非敌的脸色突然变了,他上前一把扶住宿殃。
“喂,你”
宿殃眼前一黑,毫无预兆地软倒在顾非敌怀里。
顾非敌的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他把宿殃稳稳扶在怀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将人放平在地,握住宿殃的手腕探查他的内力。
内力刚刚探入宿殃的经脉,顾非敌就被冻得一个激灵。但他没有松手,只是脸上的神色愈来愈凝重,到最后眉头深深皱起,眸色无比晦暗。
他叹了口气,将宿殃整个抱进怀里,激发内力,试图将他冰凉的身躯暖热。
“宿殃,你可别死了”顾非敌喃喃道,“你如此拼命救我,若死在这儿,我恐怕”
过了许久,宿殃的身体摸起来总算不像一块冰了。
顾非敌将人背在背上,伤口的疼痛令他不由得皱了一下眉。他却没有放下宿殃,而是咬着牙认清微风吹来的方向,抬脚沿着山洞往前走去。
玉鉴潭边。
水面漂浮的碎冰在寒冷的气温下重新冻结,但早已不复原先玉鉴潭的光滑平整。
王恪站在原先冰瀑下的潭面上,低头看向脚下的冰层。墨师兄、璃师姐和谛聆一言不发站在他身后。
范奚和蒲灵韵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此刻正站在一旁,等待师兄师姐们的决定。
蒲灵韵哭了好几次,这时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她无比悔恨,哽咽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肆无忌惮,我不该来爬冰瀑,更不该在上面打闹我、我没想到会这样”
璃师姐将女孩抱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发顶,道“经此一事,你也该长大了,日后行事要多加思考,切忌任性。”
蒲灵韵哇地扑到璃师姐身上,埋头痛哭。
范奚低着头,闷声说“最初是我提议来冰嬉的,都是我的错”
璃师姐拍拍蒲灵韵的背,又冲范奚道“好了,会发生这种事也不全是你们的错,当时所有人都没想到冰瀑会断裂。赤彤身为前辈,不但没阻止你们,还跟着一起胡闹,才是该罚”
范奚脸色惨白,咬牙道“这里有师兄师姐在,我就先回去了。云展和赤彤都受了伤,罗隐也在发热,我回去照顾他们。等他们伤愈,我会主动请罚。”
璃师姐愣了一瞬,颔首同意。
蒲灵韵也直起身,擦一把眼泪,道“我也我也去。我也和范奚一样,等等大家康复,便来请罚。”
璃师姐又抚摸了一下蒲灵韵的头发,叹息道“去吧。”
等两人离开,王恪忽然转身,道“准备破冰。无论如何,这玉鉴潭还是要搜一搜的,至少也要找到他们的尸身。”
谛聆之前一直闭着眼睛,此时缓缓睁开,语气低落“我听不出。潭下太乱,我听不出他们的位置。”
墨韵上前将手搭在她的肩膀,道“别勉强自己,去岸边休息吧,我与守初师兄破冰下潭看看。”
玉鉴潭里,最终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片水域并不算大,深度也不过两三丈,王恪和墨韵在水下搜寻了大半天,直到日头西斜,仍旧没有任何发现。
“他们或许找到了生路。”王恪沉思片刻,道“这玉鉴潭常年有瀑布注入,却不会蓄满溢出,潭下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通路。范奚也曾说,当时见到水面形成漩涡,他们或许找到了水下暗道。”
璃师姐道“如此也只能祈盼他们真的找到了生路。”
众人一无所获,无奈只能回到小玉楼,在赤彤的住所集合。
这次事件太大,导致两名弟子失踪,两人受伤,还有三个因为落入寒潭又吹了风,多多少少都有些发热。
王恪从眉珠山将祁老请入小玉楼。祁老精通医术,给几人诊断后开了药,又细细检查过尚未苏醒的赤彤,判断赤彤的后颈曾遭受重击,因此才会陷入昏迷至今未醒。
大家商量过后,决定将受伤的徐云展留在赤彤这里,由墨韵和谛聆一起照看。蒲灵韵和范奚则被璃师姐带了回去,也没提责罚的事。
罗隐一直坐在赤彤床边,无论旁人怎么劝都不肯离开,最后被祁老一记银针扎晕,灌了药,抬放在赤彤旁边的床榻休息。
这一忙就忙到月上中天,混乱的一日终于安静了些许。
谛聆站在院子里,双目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墨韵走上前,伸手搭了她的肩膀,道“那两个孩子既已不在潭中,必是有什么奇遇,师妹不必如此忧心。”
良久,谛聆道“我并不是在担忧他们。依照范奚所说,当初宿殃返回寒潭去救非敌,若不是遭遇无法预料的事,他想必也不会就这样与非敌一同消失。我只是在想,今日这事如此危险,为何师尊她竟没有预言”
墨韵眯了眯眼,说“师妹这话倒有些道理。”
谛聆继续道“五年前,制器堂火患。两年前,赤彤修行时差点走火入魔。这些事情师尊都曾来信提醒,可见她虽在闭关,却对楼中事物了如指掌。为何偏偏这次,弟子们遭此大劫,她却无动于衷”
墨韵问“你是在怨师尊么”
谛聆却摇了摇头,道“不,我有一个猜想师尊她,是否知道这次的事有惊无险是否,她有意让宿殃与非敌经历这一遭”
顾非敌背着人事不省的宿殃,沿着山洞走了整整一天。
他的身上只穿着一套薄薄的中衣,外衫则被裹在了宿殃身上。宿殃趴在顾非敌后背,呼吸微弱,却带着无法忽视的丝丝凉意,扑在顾非敌颈边。
顾非敌低垂眼睫,运起内力,帮冷成一团冰般的宿殃暖身。
宿殃自陷入昏迷开始,体温就一直在变低,而且无论顾非敌用内力为他暖多少次,只要内力运转一停下,宿殃的体温便会再次开始下降。
顾非敌不清楚这是不是宿殃内功功法的问题,但宿殃的呼吸和脉搏也随着他的体温一起衰弱,这就万分凶险了。
于是顾非敌不得不一遍一遍耗费内力为他维持体温。内力用尽,再调息片刻恢复一些,很快又要全数用在宿殃身上。
直至黄昏,顾非敌终于看到远处一道狭窄石缝中露出的,满是晚霞的天空。
他立刻加快脚步向山洞出口走去。
洞外是一片幽静的山谷。
夕阳西下,山谷已经沉入黢黢阴影之中,只余远处一道高耸的山壁上扔残留一片橙红色的日光。日光下,一处楼阁悬空镶嵌在崖壁,白墙黑瓦,竟与小玉楼中建筑如出一辙。
见到这处楼阁,顾非敌眼中迸射出一串兴奋的光芒,他将宿殃往身上托了托,抿紧嘴唇,向那处楼阁所在的山壁行去。
沿着山壁上搭建的不足三尺宽的栈道向上,顾非敌终于抵达楼阁平台时,太阳已经完全隐于山后,整片建筑落入阴影,在灰蓝色的天空下显得有些阴森。
“请问,有人吗”顾非敌扬声问道。
楼阁内无人回应。
顾非敌又问了两遍,见楼里依旧静悄悄的,便上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昏暗,顾非敌先随意将宿殃放在地上,又四下寻找片刻,从偏厅灯台下找到火折子,点亮厅中两盏灯。
这处楼阁面积不大,却分了上下两层。下层是一间正厅外加两间偏厅,其中一边设了书案和博古架。厅中地面桌椅一尘不染,书桌上摆放的笔墨也尚未干涸,显然,这里是有人常住的。
顾非敌犹疑地冲楼上又问了一句,依旧没人回答,他便取了一盏灯,登上阁楼二层。
小楼二层隔出了一大一小两间卧房,房中被褥、陈设齐全,屋内甚至还有打满水的木桶和用具齐全的妆台,透着明显的生活痕迹。
顾非敌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住下。
他将手中的灯放在小一些的卧室妆台上,返回楼下把宿殃抱上来,又将他身上脏兮兮的外衣和鞋袜脱掉。
看到宿殃洁白中衣上沾染的大片血迹,顾非敌的手指忽然颤了一下。
他不知想起什么,神色晦暗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将宿殃染血的衣襟掀开。
意料之外,宿殃的身上并没有伤口。
顾非敌松了口气。
他的手指在早已凝固的血迹上摩挲了片刻,这才将衣摆裹回宿殃身上,把他抱上床铺,用厚重的棉被盖严。
这天晚上,顾非敌几乎没有睡觉。
他就着灯光在床边盘坐入定,内力恢复后,便钻进被窝帮宿殃暖身宿殃的体温依旧没有恢复,人也陷入昏迷一直未醒,顾非敌不敢大意。
直至朝阳初升,渐渐点亮天穹,顾非敌再次去摸宿殃的手时,指尖触到的不再是那种极为不祥的冰冷。
顾非敌终于放心了。
他帮宿殃将被角掖好,转身下楼。
房间内依旧没有人在。
顾非敌借着阳光,仔仔细细将这处房屋搜寻一圈,并没有发现通往小玉楼的路。
最后,他站在书案前,低头看向案上放着的一套心法书籍。
“丹羽梧桐”顾非敌喃喃念出书册封面的四个字,伸手轻轻翻开扉页。
只看了这套心法总章的前两行,顾非敌便心头剧震,也不管有没有征得这间房子主人的同意,直接将书捧在手里,细细读了下去。
他沉浸在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时间流逝,直到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才如梦初醒。
“这套丹羽梧桐是正阳派内功心法,我花费数年才创出,刚刚完成,便被你瞧见了。”
听顾非敌猛然回头,手中书册差点掉落在地,却被一只小鸟儿飞快衔住,送到斜靠在偏厅门口的绿衣女子手中。
顾非敌的目光落在那只停在绿衣女子肩头的小鸟儿上,片刻,他颔首抱拳,行礼道“师尊。”
青波受了礼,笑道“你能来到这个地方,也是你的机缘。”
顾非敌一愣,却并没有问是什么机缘,而是立刻道“师尊,宿殃也在这里,他的身体有些异样,不知您能否”
“这个你不用担心,他的功法偏清寒,又曾在寒潭中运功试图维持体力,寒气入体无法排出罢了。”青波道,“你已经帮他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等他醒来,反倒会因祸得福。有这一缕寒潭冰魄在,他将来修习寒性功法就会事半功倍。”
顾非敌沉默片刻,道“可他至今未醒,我实在担忧。”
青波看了他半晌,笑道“你倒是关心他。”
顾非敌垂眸不语。
青波道“宿殃出身殷昙神教,中原武林称它为魔教,并且一直想要除掉它。你却为什么肯一路背着他,彻夜照顾他难道你没有想过任由他死于冰魄作祟,借此除掉中原武林未来可能出现的大患吗”
听到这句问话,顾非敌不禁皱了皱眉。他答得毫不犹豫“小玉楼内不谈江湖势力,宿殃是我的同窗,我怎可能弃他不顾”
青波又问“如果将来你两人出师,回到江湖,再见面却要刀剑相向,拼个你死我活,你又会怎么做”
顾非敌愣了一瞬。
随即,他低垂眼睫,神色也变得极为严肃。
“若他真的如江湖传言那样,奸淫掳掠、肆意妄为,我必不会手下留情。”顾非敌道。
青波笑了“可他在玉鉴潭中救过你。”
顾非敌斩钉截铁“我赔他命就是。”
“那如果,他并没有烧杀抢掠,也没有做任何坏事,只不过与你阵营敌对,立场不同,却要和你生死相搏你又会怎么做”青波饶有兴致地笑着问。
顾非敌张了张嘴,一时答不出来。
半晌,他闷声道“师尊,宿殃他或许身不由己。”
青波讶异“嗯”
顾非敌却垂着眼睛不说话了。
青波眨了眨眼睛,忽地想起什么,不由得笑了出来。
她斜睨着顾非敌,懒懒道“当年魔教教主在中原横行无忌,曾收用许多男宠娈侍,因此有传言说他功法奇特,需夜夜与炉鼎双修才可练成”
顾非敌倏然抬眼看过去,神色莫测。
青波继续道“传言还说,他每与炉鼎双修一次便会在对方背上以毒血纹一朵曼珠沙华,以此花咒为枷锁,与他双修过的人若离开他太久,便会日渐衰弱而死你说宿殃身不由己,指的是这个”
顾非敌再次垂下眼睫,半晌,才低声问“师尊知道他背上有刺青”
谁知,青波听到这句问话,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够了,她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顾非敌半晌,问“你为什么会在意他身上的刺青”
顾非敌默然片刻,道“我只是有些不忍。”
青波挑眉“哦”
顾非敌道“这半年相处,我见他并非江湖传言中那般不堪,当日玉鉴潭如此危险,他竟会赶来救我我觉得,他应该并非魔教教主那类行事狠绝、手段毒辣之人。他有如此天赋,若因为某些事,受制于魔教教主,实在令人扼腕”
“只是这样啊”
青波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失望,她顿了顿,忽然扭头问顾非敌“你今年,十六了”
顾非敌一怔,答道“正月就满十七了。”
青波点了点头,笑道“刚才那本丹羽梧桐,你可喜欢”
顾非敌被这快速跳跃的话题晃了一瞬,顿了顿才道“心法精妙,又与知还经相辅相成,我很喜欢。”
青波微笑道“那不如,日后你便留在这里,我亲自教导你修习丹羽梧桐,如何”
惊喜来得太突然,顾非敌来不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只呆愣在原地。
只听青波又道“宿殃那边你不必担心,我很快就会送他回知春苑,跟随谛聆修习九寒吐蕊功。虽说小玉楼内不论江湖势力,但你与宿殃毕竟不宜有过多牵扯。你留在这里,不到出师便不要再见他了。”
顾非敌闻言,神情忽地有些茫然无措。
但他很快恢复清明,后退半步,再次向青波抱拳施礼,认真道“悉听师尊安排。”
青波轻笑了一声,道“我很快令人将你的衣物用品送来,你现在就开始研读丹羽梧桐吧。我去看看宿殃,你不必跟来。”
顾非敌颔首应是。
目送青波上楼,顾非敌暗暗攥了攥拳,转身在书案旁坐下,开始研读丹羽梧桐的第一篇。
他很快沉浸在这套心法不可思议的精妙绝伦之中,再次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等他草草将第一篇通读一遍,从书中抬头,才发现窗外竟然已是漫天夕阳余晖。
楼阁中静悄悄的。
顾非敌放下书册来到二层小卧室,却发现青波和宿殃不知何时早已经不在了,只剩下一床折叠平整的被褥,安安静静摆在床铺一角。
小卧室妆台上留了一张信笺“我送宿殃回知春苑,北侧偏厅的小火炉煨了粥,你要是饿了就吃一点。”
顾非敌放下信笺,缓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扇看向天边红如火焰的晚霞。
他漆黑的双瞳被夕阳染上一层金红的色泽,脸上神情却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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