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冰原虽常年冰封, 但这里依旧有一片仿佛世外桃源的绿色浅滩。浅滩中央,是一座面积不算小的温水湖泊。
水温带来的热度令湖泊周围滩涂长满了绿油油的草坪,而厄罗鬼帐的王庭, 便设立在湖边。
此时正值午时, 天色难得亮起,苍白的太阳徘徊在南方低矮的天空,仿佛无法带来任何热度。
温水湖边, 一道颀长瘦削的身影静静立着。他身披墨色狐裘, 一动不动, 若不是有白汽随着他的呼吸溢出,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毫无生气的雕塑。
一位厄罗鬼帐王庭亲兵步履匆匆来到湖边,在那人身后单膝跪下,扬声道“王上, 黑羽军斥候来报, 说是南边朝廷向荒原边境增兵, 似乎有前来征讨我厄罗王庭的意思。”
湖边那人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
王庭亲兵等了一会儿, 耐不住焦急,唤了一声“王上”
又过了许久,一道暗哑的声音响起“知道了。令左卫调遣黑羽军,往南方边境集结,防范大军压境。”
听到这句话,那王庭亲兵松了口气, 颔首应是。又道“另外, 东南边境, 腾云阁与千枫山庄谎称剑圣传承在我厄罗,正煽动中原武林门派,前来骚扰。此事是否也要多加注意”
“这事,本王知晓。”那人道,“已经命暗影营与百练营前去处理,不必再报。”
“是。”
见王庭亲兵还留在原地,没有离开,厄罗珏终于微微偏头,转过身来。
他的面容与他身材一样消瘦,双眼死气沉沉,更显出几分阴鸷。
“你还有何事”他语气冰冷,“若是无事,就下去吧。”
王庭亲兵立刻垂下头,道“王上,黑羽军斥候已探知腾云阁少阁主与魔教圣子动向,他们的目标是白巫塔,企图夺我王庭大巫的白焰火蛊是否仍要刺杀腾云阁少阁主,活捉魔教圣子”
闻言,厄罗珏冷冰冰地嗤笑了一声。
“白巫塔”他双眼微眯,道,“白焰火蛊想不到,他们竟对那东西有兴趣。”
王庭亲兵道“王上,是否命黑羽军右卫向白巫塔增派人手”
厄罗珏几乎没有花时间思考,笑道“不必了。左卫前去边境抵御南边的朝廷军队,右卫还需驻守王庭,腾不出人手来,况且”
话说到一半,他又哼笑了一声,转而道“你去传令,收回对黑羽军暗影营的刺杀命令,黑羽军斥候若是发现了魔教圣子的踪迹,也不要动手。”
王庭亲兵问“王上是想引他们入瓮”
厄罗珏笑着摇摇头,道“不必多问,我自有安排。你下去吧。”
“是。”
那亲卫恭敬地垂手弓腰,退了数步,转身离开。
厄罗珏的目光落在蒸腾着雾气的平静湖面,片刻,他抬起双手,缓缓摩挲左手手腕上一条与他的阴沉气质完全不搭配的手链。
那条手链由无数色彩极为鲜艳跳脱的布条编织而成,缠了金丝,还缀着一只圆滚滚的小金猪。手链在他骨节瘦削的腕间绷得紧紧的,显然早已不合适他的年纪,只是或许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才会一直佩戴至今。
“魔教圣子,宿殃”
厄罗珏忽然喃喃开口,又冷笑一声,停顿了一会儿,垂眸看着腕间手链,低声道“你的儿子若他长得像你,我便留他一命,倒也无妨”
宿殃抬手挥剑,挡住来自对面黑羽军士兵的一击,又飞速后退,为顾非敌拦下一旁袭来的数支羽箭。
这次遭遇战,他们两人面对的是一整支黑羽军小队。虽说对方的武功不及暗影营杀手,但毕竟人数优势明显,宿殃与顾非敌即使连手,也打得极为辛苦。若不是远处使用弓弩的那些敌人顾及“活捉宿殃”的命令,两人绝不会周旋到此时仍旧未受到重创。
当初两人答应罗隐愿意做诱饵之后,罗隐留下了那天在针叶林中与他同行的厄罗鬼帐暗影营杀手,命他从旁协助宿殃与顾非敌。
但此时此刻,黑羽军小队来的人太多,那人不便露面,宿殃与顾非敌只能靠他们自己逃出黑羽军的包围圈。
是的,逃出去就够了。
距离小寒还有一天多,他们却已经极为接近厄罗鬼帐白巫塔。此时借逃脱包围多绕些路,也可以为他们计划的时间打打掩护,让鬼帐王庭那边猜不到他们约在小寒动手。
宿殃护着顾非敌,拔剑一招“展翠”刺伤黑羽军小队首领,翻身就要将人斩杀。
那首领勉强挡下宿殃一击,见小队已有四个人阵亡,忙不迭回头唤了一句“挡不住了撤”
黑羽军小队残余的士兵们倒是令行禁止,没有一人质疑首领的命令,立刻收了武器,飞身后退。
宿殃也没再追。
他转身扯了顾非敌的胳膊,两人并肩遁入茂密的针叶林中。
“也不知道那个厄罗珏,为什么下令不杀我。”宿殃皱着眉,从树枝上捧下干净的积雪,帮顾非敌清洗手臂的轻伤,一边嘟囔道,“他能弑兄篡位,肯定不是什么在乎血缘亲情的人,难道还舍不得杀我这个便宜外甥”
顾非敌思索片刻,道“或许他是为了你身上的厄罗鬼帐王女血脉。”
想到之前罗隐提起有关白焰火蛊的秘密,还有厄罗珏夺白巫塔大巫权力的内幕,宿殃也觉得,这个猜测听起来挺靠谱。
简单处理了一下各处轻伤,两人又给彼此护法,轮流运功入定,恢复内力。
那名被罗隐安排留下的暗影营杀手一言不发戒备在侧,待见到两人都从入定中醒来,这才俯身钻入林间,又一次不见了踪影。
虽已过了冬至,但冰原十分靠北,白天的时间极为短暂,不过几个时辰,天色便又暗了下去。
夜晚昏暗,视野受限,且人容易困倦懒怠,本是行刺与围剿的最佳机会。然而,不知厄罗鬼帐那边发生了什么,这天晚上,宿殃与顾非敌竟过得无比平静别说刺客了,就连鬼鸮都不曾在他们头顶出现过。
直至月亮西斜,眼看着凌晨将至,天边忽地聚起层层阴云,将满天繁星尽数遮蔽,天色登时重又昏暗下去。
罗隐悄无声息地寻来,脸色有些凝重。
“料错了。”他眉头紧蹙,道,“厄罗珏并未向白巫塔增兵,倒是加强了拱卫王庭的人手而且,他还收回了对你两人的刺杀令,如此一来,我恐怕很难及时混进黑羽军。”
顾非敌闻言,忧心道“他撤回了刺杀令怎么会这样”
罗隐道“撤回刺杀令、放手白巫塔,这个命令令人费解,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个陷阱。”
顾非敌道“厄罗珏若是需要师兄的王女血脉,会不会在白巫塔设伏,企图将他生擒如今坐镇白巫塔的大巫,能力到底如何”
这个问题,罗隐一时答不上来。
他犹豫片刻,道“白巫塔内,我和叔父暂时都无法渗透,只知道如今的大巫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巫女的数量也比往年少了一半多,且在当初那场篡权中活下来的,都是厄罗珏的心腹。”
听到这些话,宿殃抿了抿唇,道“不管那边是有陷阱还是有埋伏,我们想得到白焰火蛊,无论如何都得闯一闯的。罗隐,明日就是小寒,到时若是真的下雪,我们便会行动你也可以借机潜入。只要进了王庭,你再去找你们联系好的人也方便。”
罗隐沉吟片刻,道“如今看来,也只好这样了。我这就去联络叔父,将计划告知,再回来寻你们。”
说完,他转身离开。
宿殃与顾非敌站在一棵巨大雪松的阴影里,背靠树干,双手相牵。
“这次行动,恐怕比我们预料的更加危险。”顾非敌忽然低声道。
宿殃扭头看他,片刻,笑道“怎么突然没信心了”
顾非敌道“这里是战场,变数太多。你看,厄罗珏对鬼帐下的命令,就出乎我们所有人的预计。等到降雪,我们袭入白巫塔,又会遇到多少变故,我们一无所知。”
宿殃晃了晃与顾非敌十指相交的手,轻笑一声,问“所以,你现在是紧张了,还是害怕了”
顾非敌笑着看向宿殃“若我只是孑然一身,自然不必紧张,也不会怕什么。”
说着,他转身站到宿殃面前,用未相握的那只手为宿殃理了理鬓边发丝。
“只是,此事关乎你的性命,我才会担忧。”他道,“如果这一战的结果并非如你我所愿,当初倒不如”
“你现在倒比以前胆小了。”宿殃佯作嘲讽,轻哼道,“都已经走到这儿,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良久,顾非敌叹息着摇摇头,又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因爱故生怖,因爱故生忧我不愿你发生任何意外,可我却没有那只手遮天的能力,也来不及变得更加强大。”
听到这话,宿殃笑了。
笑眸中满溢着倾慕与眷恋,他看了顾非敌半晌,道“你不用担心这个那个的现在,你只要做一件事就行了。”
顾非敌不解“何事”
宿殃抬手勾住顾非敌脖颈,笑看着他,眉梢微微一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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