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小说:一千八百昼 作者:蟹总
    这时才凌晨两点, 李道揿开灯, 看她脸颊烧得红彤彤, 紧闭着眼, 唇间不停地嘟哝着什么。

    他两指捏住她下巴晃了晃“顾津”

    顾津微蹙着眉,表情痛苦。

    李道傻站在床边低头看她, 单手叉垮,另一手揪揪头发,皮外伤他还勉强会处理,却没照顾过发烧的女人,所以有点懵。

    隔了会儿, 他终于反应过来应该先测温度。

    去车上取来药箱,翻到底才找出温度计, 一测39度5。

    她额头布满细细密密的汗,身上只穿一件小背心, 纯棉布料贴黏着皮肤。

    李道想了想,先取来毛巾, 用水浸湿,帮她擦额头的汗,目光下移,顿了顿, 挑起背心的衣领,另一手裹着毛巾伸进去帮她擦拭。

    但李道基本上心无旁骛, 在此刻,脑筋里男人本能的思想不那么活泛, 转几圈儿,又换到别的地方去。想到什么,他摇头笑了笑。

    李道抬起她的脖子,帮她擦后背。

    顾津说“难受。”

    “哪儿难受”他低声问。

    “头疼。”她始终未睁眼,迷迷糊糊中好像嘀咕一句“我的头还在吗”

    李道一笑,托着她后颈将她放回去“在,傻妞儿。”

    “好疼”

    李道取来一片退烧药,“张嘴,吃完药就不疼了。”

    顾津做了个梦,过年了,顾维正给她扎小辫,他很笨,力道又重,她的脑袋跟着他的手一直歪,头发乱七八糟缠在皮筋里,头皮快被扯掉了。

    她呲着牙齿“哥,哥,我的头好疼”

    顾维只知道咧嘴笑,骗她说吃完药就不疼了。

    那话像他说的,又好像是另外一个男人。她身体极度疲倦,直觉醒来会面对不好的事,心口很闷很疼,头疼,身上的肉疼,五脏六腑也疼。

    她不愿意醒,可有人偏偏扳着她身体,在她耳边不停地叨叨着一些话,太烦人了。

    顾津挥手就是狠狠一下,好像打到了什么人,然后收回来抵住对方胸膛,扭开头不肯配合。

    这巴掌倒是响亮。

    李道舌头顶了顶左脸,心中蹭地冒出一股火,还没有女人敢往他脸上招呼。

    暗自压下火气,他点着头自我安慰,心说挺大个男人跟发烧的小丫头计较什么,何况人正迷糊着,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这样想想,又犯贱地低声哄起人家来。

    顾津生病可不如平时乖,李道耐心不够,最后直接捏开她的嘴,将药片用手指推入她口中。

    “乖,喝水。”

    顾津这回紧紧闭着嘴。

    李道折腾出一身汗,水也洒出不少,他两指加力,将她牙齿捏开一道缝隙。

    顾津终于疼醒,低吟一声,睁开了眼。

    李道手肘撑在她两侧,和她说“你在发烧,把水喝了再睡。”

    逐渐清醒,顾津也感觉到口中的苦味,稍微撑起头,就着他的手用水将药送进去。

    “睡吧。”李道说。

    顾津乖乖闭上眼。

    他用毛巾擦净自己身上的汗,重新上床,顾津自觉地偎进他怀里。

    醒后李道再难入眠,怀里的小火炉温度不减,热汗又一次席卷全身。

    李道不敢掀被子,怕顾津再度着凉,于是就这样抱紧她,睁着眼直到天空转亮。

    某个时候,顾津不知梦见什么,五官揪在一起,很是不安地扭动,口中梦话连连,半晌又闭着眼低泣起来。

    李道大掌一下一下拍着她,嘴唇去探她额头,感觉越来越烫。

    他心中没了底,立即套上裤子,去敲隔壁肖海洋的房门。

    村里医生天没亮就被请过来,这人和肖海洋有私交,纪纲的伤就是他处理的,不该说的不说,更不会多问。

    他给顾津挂了点滴,留几片退烧贴以备不时之需,又仔细交代一番方才离开。

    肖海洋扫一眼床上躺的姑娘,别有深意地看李道“走心了”

    李道轻描淡写“还行。”

    “别是弱点就行。”肖海洋好心提醒。

    他没搭腔。

    肖海洋问“想好接下来怎么办了吗”

    顾维的事对他打击不小,他开始怀疑带几人走上逃亡之路是否正确,是不是如顾维醒悟时所说,干这行都没好下场。

    在黑暗中走太久,早就忘记平常人做事的方法,认定自己的判断和抉择都是正确的。所以在带顾津离开的事情上,他没想那么多,无论用哪种方式,只要能带她离开就行,并没考虑这样做给她带来的危害及麻烦。当时是事不关己,可一旦掺杂太多私人感情,旁观者和当局者的立场就完全不同了。

    是他亏欠了她。

    李道暗叹一声,又想起有一晚她对自己说的话,她说想弃恶从善得先洗清自身罪孽才行。

    其实这姑娘比他活得要通透。

    他心中坚不可摧的东西,不知何时起,忽然就开始动摇了。

    肖海洋“愣什么神问你想没想好怎么办”

    “没想好。”他说。

    “那就慢慢想。”洋子搭着他肩膀,“下午去修你那两辆车”

    李道说“看你时间。”

    点滴挂完,顾津睡熟了。

    中午时又测一遍体温,温度终于降下来,李道叫来小伍在房间陪着,他和洋子许大卫一块去修车。

    顾津醒来外面天色都暗了,小伍坐床边摆弄手机,余光看见她要起身,忙扔了手机去扶她。

    他问她感觉怎么样。

    顾津动了动,肌肉没那么疼了,整个人也不像被架在火上烤,只是头重脚轻,浑身乏力。

    晚饭过后出去坐了会儿,院子里老旧机器和杂物很多,周围是一间间房子,角落拴着麻绳,上面挂一些洗旧的衣裤和棉袜帽子。

    顾津坐在房檐下的小凳上,雨刚停,空气还很潮湿,有风迎面吹过来,带着凉意。

    李道拎了件衣服给她披,在她旁边的高凳上坐下。

    两人起先没说话,顾津从兜里掏出烟盒,还是李道在风平镇给她买的女士烟。

    她问“你抽吗”

    李道低头撇她“你感冒没好。”

    顾津“就一根没事的。”

    李道体谅她的心情,没阻止。

    青烟丝丝缕缕飘散,她夹烟的手指苍白纤细,整个人好像瘦了一大圈儿。

    李道脚踝搭在另一腿的膝盖上,视线始终没从她身上挪开。

    “如果让你回到以前那种生活”他顿了下“你愿意吗”

    这话很难问出口,她说不愿意或许可以减轻自己内心的愧疚感,可他更怕她说愿意。

    顾津送烟的动作顿住,稍稍低头,半晌才说“你也不要我了吗”

    李道喉结轻滚,心脏安安稳稳落回原位,回味着她说话时的语气,整颗心再一次揪起来,难受的不能自已。

    “随便问问。”他说。

    顾津说“顾维不是要我去找妈妈么。”

    “不介意是逃亡”

    顾津眼中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不介意,好与坏的结局未必就公平。”

    李道倏地看她,这话让他无端难安。

    顾津忽然问“你有家人离世的经历吗”

    “有,我父亲。”

    顾津抿了下嘴,觉得再问下去太残忍。

    李道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一笑“有话就问。”

    顾津揉揉鼻头,把烟在水泥地上碾灭“当时你是怎么走出来的”

    “用脚走的。”

    顾津愣了下,蓦地笑了,笑着笑着,眼眶有点儿潮。

    她问“你说人为什么活着呢”

    他叹气“生我们的时候,也没问问我们意见。”

    顾津打他一下,又哭又笑。

    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受苦、离世、轮回、再受苦、再离世、再轮回,周而复始。

    上天为每个人安排好一条路,路上经历七苦,赤脚走过,一步一荆棘,最后满身是伤,仍然逃不过结局,两袖清风地躺进坟墓里。

    就是这么个意思。

    顾津两手扇着眼睛,解释说“不是我想哭,我忍得有点辛苦,你应该懂我现在的心情吧”

    这世界上,哪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即使痛苦,每一种痛却不相同。

    李道没有答,大掌一盖,把她脑袋瓜按在自己大腿上“傻样。”

    这两个字可不得了,顾津抱住他的腿,眼泪像开了闸的水,不再压抑,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李道任她哭,只是大掌始终贴在她的头发上,一下一下轻抚着。

    他没看她,目光定在前方的某处,说“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声音很轻,像说给自己,更像安慰她。

    李道高估了她的抵抗力,半夜里,顾津再次发起烧。

    退烧贴和口服药都不管用,又把医生叫来,继续点滴。

    可这回点滴也没见效,顾津病情反反复复,持续了两天,最后医生也没办法,说如果再不好,还是尽快把人送到镇上的医院去。

    李道心急如焚,看床上姑娘瘦的几乎脱了像,又担忧又心疼,恨不得自己帮她受这份罪。

    以往顾维总是说,你没妹,你不懂。

    这一刻,除了自己的,他多一样体会到顾维的心情。

    想到顾维,他脑中一闪,突然记起件事情,李道没犹豫,快步出去,又敲肖海洋的门。

    洋子也被折磨的没脾气,大半夜只穿一条裤衩出来,问清他干什么,确认道“现在凌晨两点要吃桃罐头”

    “你这儿没有”

    肖海洋说“老子给你偷去”缓了缓语气“只有果汁。”

    “那我去买。”

    “你他妈不看看几点了。”他叹一声,给他出主意“去地里摘俩鲜桃子,加冰糖煮一下。”

    李道转身就往后面走。

    他哪儿下过厨,烧开了水,抓一把冰糖扔进去,桃子去皮去核,大块小块切得参差不齐,一股脑投到锅子里。

    他吮着拇指沾的汁水,心说老子都为你做到这份儿上,再不好他也不管了,直接把人丢到外面去喂狼。

    又一想,她现在瘦得皮包骨头,狼都未必吃,还不如等到喂胖了留给自己吃。

    李道摇头鄙视自己,挺大个老爷们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可够幼稚了。

    把煮那锅东西倒入小铝盆,隔水拔凉,端进房里。

    李道抬起顾津靠在自己胸前,先舀一小块递到她嘴边。

    说来也怪,这姑娘本还迷糊着,好像闻出味儿来了,张嘴就吃。

    李道高兴跟什么似的,一挑唇,逗她说“呦,没病啊,就是馋了吧。”

    顾津闭着眼,小嘴鼓动,没有回答他。

    李道在她头顶吻了吻,又舀一块喂过去。

    小铝盆很快就见底,顾津头一歪,闭着眼摇头。

    李道“不吃了”

    “嗯。”她嘟哝。

    李道放顾津躺下,盖好了被子。

    他拎来小马扎坐床边,端起铝盆吃顾津剩下的,侧头看看她,腮帮子动着,自嘲一哼“没想到老子还他妈有这技能。”

    这之后,李道睡了一个安稳觉,离开上陵还是头一回。

    因为安稳,所以觉得短。

    睡梦中他感觉鼻孔很痒,想要挠,却抓到一只手。

    李道蓦地清醒,稍微悬起脑袋,眯开一只眼,对上顾津笑意盈盈的脸。

    片刻恍惚,李道说“醒了”

    她仍旧憔悴,眼中却闪着熠熠光彩,柔声应道“天亮了啊。”

    李道足足看了她十几秒,撑起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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