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泽。
这是在警方笔录上留下的名字。
是面前人惯用的假名。
写下名字的时候动作很熟练没有生涩感,面对问询的警官态度也很自然,没有犯罪分子面对警方的警惕感,普通平和。
看起来是一个很配合警方的社畜。
如果他们不是清楚面前人是组织里的重要人物的话。
那个名字自然也是查不出来什么的,毕竟组织的情报枢纽耳提面命让组织的其他人注意保密,为了让保密意识深入人心,还拉了琴酒和朗姆配合演出,让组织的人养成了一些让侦探和警方无用武之地的习惯。就这他的工作还多得让人看见就做噩梦,自然不会让自己因为自己的身份疏漏而加班的。
何况现在的时光还算得上他的假期。
但即使心里清楚这应该查不出来什么问题,被案件扯着当了一回背景板的四个人中的三个人也动用自己的渠道查了小泉泽的消息,得到的回复不出意料是一切正常。
三人中没有一个人能拍下来假名是小泉泽的照片,所以只能用手速和基本描述来告知,算争分夺秒吧。在卧底探测器眼皮子底下玩这些,不能说是刺激,只能说是拿自己的卧底生涯在赌。
不能为了一点线索而赔上一切,那只是个假名。
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每个人心中都存着一点希望,想着万一呢。微弱的,不明显,是查出什么来能够稳住表情,什么也没查到也不会失望的程度。
都是了解过组织保密意识的,看到那些一点也不花里胡哨极其朴实无华的手法时,就该清楚他们面前像个正常前辈一样的社畜对侦探和警方有多了解。
“手法越是花里胡哨,死的就越快。像琴酒这样直接用八个蛋解决一切是一种正确操作。”
他对自己的后辈算得上贴心,从口头上指导了一下后辈们的手法,说八个蛋加飙车是一种最简单的保密手法。
说是这么说,当时他的脸上却是工作量又要增加的生无可恋,“换成别的我的工作量要翻个几倍。”
这是对什么都不懂的新人的要求,所以才连例子举的
都不走心。琴酒并不常常用八个蛋的,他是会制定计划的。
但八个蛋用来销毁痕迹是真的好。
侦探推理时需要痕迹来指出犯罪嫌疑人,完成整个推理,而一场爆炸可以毁掉很多痕迹,也可以毁掉制造爆炸来不及逃生的人。
与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只是过于过劳死的情报枢纽也就在这时候,有了点组织对人命的漠视,不明显。他自己对自己这方面也没什么认知,平平常常的对新人说出口,没在意真出问题了新人付出的代价是死亡。
作为他的后辈们,为他分担工作的工具人,待遇比新人要好一些,同样是用八个蛋,他对后辈们解说了一下什么时候用八个蛋。
还多了一句忠告,“不要觉得侦探很好糊弄,非要停留在现场看自己的成果。”
“以前有过”
如果没有的话,也没必要多出来这一句。
“那次我加班了两个通宵。”他语气沉痛的,“没有加班费。”
惨无人道。
当然,会让新人用最简单的方法去销毁痕迹的情报枢纽,写下的名字查出来的东西算是无懈可击。
空白或者有空白期都好,都能说明小泉泽这人有能下嘴的地方。
结果是查出来一堆,而不是什么都查不到。
那资料换成纸张厚度不算薄,看完也就是看了一个人的前半生,没有什么好说的。资料上的小泉泽的前半生是个普通人,人生的高光时刻又不幸与组织的情报枢纽重合。
他人也是个社畜,最近一条消息是他为了上班不迟到扣钱,从背景板里站到台前指认出了凶手。
有人出去买了张报纸,上面就用着让人觉得离奇的标题说了这个小泉泽人生高光时刻,在字里行间给他安上了一堆外号,什么什么“案发现场的第三人”“拥有上帝之眼的侦探”说他的破案过程宛如亲眼所见嫌疑人的犯罪过程,用着最平静的语调让嫌疑人陷入计谋被看破的处境。
“所谓的完美犯罪,是不会存在的。”
这样的话放在情报枢纽身上是不对的,情报枢纽本人也不会说这样拉仇恨的话,属于媒体的艺术加工。
他
这样莽撞的闯入侦探的领域,被一些媒体冠以“疑似新的平成福尔摩斯接班人”这样的称呼,成全了一场媒体的狂欢。
这次经历完全与情报枢纽对得上,他们甚至推理得是同一个案件,同一时刻用同一种方式指认了凶手,有着同一个名字。
唯一遗憾的是,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报纸上为了保护这个新任侦探没有出现他的照片,到手的资料上有他的证件照。
社畜之间神情多有相似,都有加班猝死的危机,都有睡眠不足导致的眼下青黑,还有加班到麻木的眼神。
可神情相似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会脸盲的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有着同样的脸。
看了资料记下资料的人用了物理方法清除了消息过来的痕迹,将痕迹的残渣丢进了下水道。
格式化,信息加密这些对情报枢纽并没有什么破解的压力,它们在他眼中只是清晰明白得摆在面前的痕迹。
所以想要藏好信息,记忆力和抽水马桶比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更靠谱。
情报枢纽在睡觉,但其他人醒着,作为组织的鬣狗准备撕咬卧底。
都是这样想的。
因为足够小心,所以没有谁会面对一个被堵住的下水道,情报枢纽醒来的时候一切如常。至于资料的者们询问小泉泽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时,他们不约而同的让者们放弃对小泉泽的调查。
不会有多大作用,反而会暴露自身存在的调查。
但情报枢纽醒来面对的是一个平常的早上。
夜晚发生的一些事被反反复复检查了几遍,抹去了所有能想到的痕迹,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是苏格兰做的早餐,和波本和莱伊的对峙。
关于厨房莱伊与狗不得入内的事。
现在可以被称呼为小泉的情报枢纽撑着脸自以为这场剧目早就有了结果,结果是,“现在还没有结论吗”
“小泉前辈,你在说什么”
“莱伊和波本,一个晚上还没有研究出结果吗”
被自己的后辈们盯着,刚睡醒的小泉以正常语速说,“你们看起来没睡好。”
两个后辈的肤色比较深,眼下的青黑看不太出来
,精神状态也没问题,就是小泉看了一眼,就能清楚了解他们晚上没睡好。
苏格兰其实也没睡好。
他问“是担心我的行为会暴露你们”
早餐前最好不要乱说话,同理,没睡醒的时候不要让小泉开口,谁知道这位卧底探测器会漫不经心的说出什么话来。
他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按着社畜的经验对着自己现在的后辈,心平气和的,“昨天那件事,不会影响的,小泉泽是个很常见的名字。”
他想躺平的,毕竟平时就已经卷够了,结果他的后辈跟琴酒学的已经开始卷了。
人生处处有惊喜。
也就卧底探测器这么想了。
也只是他是真的平静的将这段时间当成假期来过。
小泉这个人,没有什么好怕的。
原本最怕的是被加班加到直接过劳死来不及花钱,现在都放假了,这个最怕的就没有了。
还有就是,他没有被人打破目前的平静生活前,别人都没什么可怕的。
如果后辈几个清楚这点,稳住心态,应该能够安全的。
如果清楚的话。
小泉很平静的笑了一下。
后辈们白天有任务在身,需要踩点,这是小泉说的,算是变相的放假,因为那些拿过来的任务,真的不需要他们三个这么大阵仗,每天精神紧绷着。
他们三个人也利用自由活动的时间做了一些事情,非常小心的那种。每个人精神都很紧绷,总感觉背后有他人的视线注视着,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在摄像头的死角,周围的人群在自顾自走自己的,过着自己的日常。
似乎只是精神紧张。
奈何这三个警惕心算拉满的,并不觉得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是错觉,若无其事的取消了原计划,安安静静的去做任务的踩点了。
波本找到了注视他的人。
是个年轻人,看着没出校园,见他目光扫过来了,不躲不避的,还笑了一下。
他坐在某个书店的木质台阶上,百无赖聊,目光就直勾勾的放在了波本身上,“你看着挺像个有故事的人。”
“我喜欢故事性。”
没长大的小孩总是不知天高地厚,有时候会做
一些以后看起来会很傻的事情,等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就逐渐变得复杂起来,成了所谓的社会人。
那个年轻人看着很干净。
眼睛里除了求知欲没有别的什么,干干净净的,尚且还在社会的边缘里。
波本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想法,朝那个年轻人走了过去。年轻人给他挪了一个位置,他们挤着坐着。
年轻人说“我是小泉泽。”
“小泉泽”
“看你的样子是认识另一个小泉泽”
“他跟你并不像。”
思考得太多好像变得没有意义。
“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知道就是知道,见过就是见过,认识就是认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能坦诚一点,看上去是职业的原因。这样啊,那真是非常辛苦吧。”
小泉泽用手撑着脸,“你看起来就是很辛苦的一个人。能说说那个小泉泽的事吗,我对另一个自己挺好奇的。”
“另一个自己”
“别这么看我。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大,怎么会不知道另一个自己的传闻呢。两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见面就会杀死对方,活下来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小泉泽,这样的。”
“不了解一些新鲜事,人会很快老去的。”
波本带着点笑音“这怎么看都不算新鲜事吧,听起来就是胡诌。”
“那能告诉我另一个小泉泽的事吗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啊”
另一个小泉泽的事并没有多长,一个老是加班的社畜,每天的念头就是钱和停止加班,还被自己同事的脑补整得没有一点脾气
波本停住了。
“怎么不继续了,有什么问题吗”
小泉泽笑着问。
“社畜有时间生气吗”
“真是苛刻的问题,像他那样的社畜真的是没有过多的时间生气,但我有。”
社畜没有时间生气,只有不停的加班加班,到了现在这个假期,才终于能喘口气了,不被过重的工作量压到猝死。
然后就是昨天的破案了。
“他看起来真的像误入歧途的天才。”
“可是他成年了,看起来也并不年轻。”
波本在看见那个人站出来临时充当了侦
探一职时,是有些惊讶的,毕竟是讲究保密意识,本人也对大多数事情都不怎么感兴趣的人。
收集和处理情报的有敏锐的观察力,和良好的记忆力,他的推理是在念答案。
他对现场并不熟悉,不过匆匆看了几眼,但做出推理找证据时,似乎身边跟着凶手过去的行凶的影子,踩着它的脚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完整的一场作案手法复现。
连步伐迈动时都微妙的贴切了凶手的小习惯。
这种东西,真的是能看出来的
“甚至能复述凶手当时的心理活动和他说出的话哦。”
小泉泽撑着自己的脸,姿势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变动过,看见波本的眼睛瞪大了一点,一副听见了天方夜谭的样子,适时的,“毕竟推理出的动机是,会清楚这些是理所当然。”
波本有些晕眩感,被这个小泉泽扶住了,他稳了一会,从晕眩感里退了出来“你刚说了什么”
“叫了你的名字而已。”
“”
“不要乱说话。”波本叹气。
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这个小泉泽气息很干净,波本无法生气,撑起来的一点负面情绪很快的就烟消云散,不能浮于表面。
他们就坐在书店的台阶上聊了一会天。
这个小泉泽很健谈,想到什么说什么,对波本的态度也很自来熟,但好像无论是哪个小泉泽,对日本的犯罪率总是要吐槽一下的。
“我朋友在这里待了没多久,脑袋刚刚清醒了,又被社会上的犯罪率毒打了一顿,差点自闭。”
“放过犯罪率这个问题好吗”
“可他真的快要自闭了。”
小泉泽真的是个普遍的名字。
就日本犯罪率问题跟人掰扯好长一段时间的波本从台阶上起来后,小泉泽也起来,跟他挥了挥手“再见。”
那只是一个木质台阶,波本回过神来就看见自己的目光注视着它。大概是脑袋放空有利于缓解精神紧张,他这几天有些糟糕的精神状态恢复了一点。
对应付卧底探测器也有了一点底气。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完成任务,琴酒那家伙在任务单上夹杂私货,美其名曰
更好的发挥组织的另一个情报屋的作用,充分利用波本的外形条件。
让他被情报枢纽派的任务都是蜂蜜陷阱之类的,完全放弃思考的情报枢纽对琴酒的安排没有反驳,大有一副躺到任务彻底结束的架势。
“任务结束后能带点蜂蜜饼回来吗,波本”
“好的,前辈。”
微笑。
被当成侦探的小泉泽,人生高光时刻与组织的情报枢纽撞的人仰马翻的小泉泽,无论是文字上还是生活上,都是毫无疑问的普通人。
被迫出名后,还会瘫在公园的椅子上,怀疑自己是否走入了人生的岔道。
“出名不好吗”
“你想说侦探来钱快吗,莱伊”
“这是你说的。”
莱伊点燃了一支烟,在他边上坐了下来,“我可没说这些。”
“好吧好吧,我现在正在经历人生最痛苦的抉择”
“我记得你最痛苦的抉择已经做了十几次。”
“那些不算,都过去了,现在才是。”
“你以前也是这么说的。”
小泉泽被梗了一下,“停,莱伊,你火气有些大,是被厨房莱伊与狗不得入内气的”
“没有。”
“好吧,我继续说。现在的生活除了社畜了点,离猝死近了点,总归还是普通平静的,没有什么大波澜。但是成为侦探的话,除了钱多,将会见到各种奇奇怪怪的案件。”
“我对这个一言不合就命案见的城市失去了希望。一个不好,就成为受害者了。”
“虽然现在也是,被命案步步紧逼,当了快几十次的背景板了。”
“你有什么人生建议能给我吗”
“没有。”
没有休息好加上连日的精神紧绷让莱伊在一个僻静公园的长椅上陷入短暂的睡眠,他清醒后,因为休息了一段时间,疲惫略有好转。
看了看时间,离回去的时间点还早,他站了起来,准备执行组织里的莱伊需要做的任务。
一粒子弹比八个蛋解决事情的动静要小。
他从狙击枪的瞄准镜里看见的目标的身形时,平静的扣下了扳机,确认目标死亡后,从准备好的通道撤退。
加入组织,试
图在组织里卧底获取机密,过去的道德感在任务没有更改时都需要让步。过多的传递消息是铤而走险,至少现在这种时期,是需要将自己当成组织的莱伊的。
是个小孩子。
十来岁的样子,原本是在街上走着,看见苏格兰眼睛就亮了一亮,直接蹦到了他的面前“有吃的吗,苏格兰”
苏格兰转过身,手习惯性的摸进兜里掏出来一粒糖果,“只有这些了,小泉。”
“小孩子吃多了糖会蛀牙,你上次是不是牙痛了”
“根本没有,苏格兰你好像妈妈啊。”
接过糖的小孩剥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接着顺便将自己的手也塞进了苏格兰手里,“过马路要看红绿灯,看在你给我糖吃的份上,我带你过马路好了。”
“绿灯了,可以走了。”
苏格兰被带着过了红绿灯,看上去有点像小孩扶老奶奶过马路,只是苏格兰并不老就是了。
耳聪目明,还能捞一把左顾右盼的小孩。
苏格兰看了一眼红绿灯,刚刚是红灯,现在是绿灯,他手握住自己贝斯包的肩带,汇入人潮。
他的任务很符合狙击手的身份,只是给组织的敌人一粒子弹,然后沿着早就准备好的通道脱离现场。
没有可以失败的理由。
他脸上的表情失去了那些温柔笑意,就成了组织他人形容的冷淡狠厉。
执行任务的时候笑不出来,也不能让自己对杀人的抵触从表情和肢体语言上流露出来,冷着一张脸不做表情,是个好办法。
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面对的时候还要稳住自己的心理建设。
“苏格兰是比波本要温和得多的人。”
组织里的苏格兰不能有不忍,只要跟自己传闻里的面貌一样,夺走他人的性命就好了。
今天的任务结束后,三个人都算是踩点回来的,波本完成任务后还得带蜂蜜饼,莱伊是躲外面抽烟抽完了才往回赶,苏格兰负责厨房所以需要买菜。
回来的有些晚了,看见沙发上直挺挺躺着的情报枢纽是
苏格兰平复了一下自己
的心情“前辈,你今天中午吃饭了吗”
直挺挺躺着的前辈还没睡醒。
这终于算得上正常了。
小泉并不在意自己的三餐是否规律,社畜的恶习是间歇性养生。头发掉的多了的时候保温杯里泡枸杞,三餐试图规律,休息试图早睡早起。
试图总是败于不间断的加班。
最好的养生饮料成了茶叶和浓缩咖啡,最好的养生方式就成了睡眠。
生活所迫的恶习。
莱伊已经很习惯的从房间里拿出来毯子给他盖上了,毕竟人设认真算起来是个沉默可靠的狙击手,经常突破厨房防线毒害同僚也就算了,这时候霍霍自己的考察员是脑子有问题。
波本的蜂蜜饼放在了桌子上,自己人去洗了个手,进了厨房打下手,跟苏格兰一起准备晚饭。
晚饭的时候又睡了一天的小泉终于醒过来,去洗了个手,就坐在客厅里等开饭了。
又过去了一天。
很平常的一天。
养足精神的三人醒来看见情报枢纽终于尝到了睡眠太多的苦,瞪着眼睛半夜醒了就没睡着。第一个起来的莱伊嘴里叼着的烟极其自然的丢进了垃圾桶,与客厅里快要复刻夜猫子的镭射眼的情报枢纽大眼瞪小眼。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前辈”
憋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
前辈幽幽的“睡多了。”
莱伊“哦”了一声,走进了卫生间开始了洗漱。
受到惊吓的另外两个人都知道了情报枢纽终于睡够了的消息,除了客厅有人让他们一开始紧张了一下,后续心情跟莱伊一样平静。
前些日子情报枢纽打起了精神,支棱了没两天,又开始睡了,这次能支棱多少天,实在说不定。
苏格兰还关切的“是琴酒又打电话了吗”
半夜睡醒的情报枢纽心情尚且稳定“没有,他电话只有白天会打。”
另一个考察员也不敢让获得睡眠的情报枢纽在夜晚失去他的睡眠。
伏特加已经受够了情报枢纽工作的苦,经不起再来一次。
任务单上长长的一串任务又划掉了几个,几个人聚在一起看了看任务地点,基本上又要搬家。能在一个
地方待着的时间总是少的。
小泉前辈手指在纸上点了点,已经放弃了自己决定去哪的权利,干脆的让人抽签,抽到哪去哪。
看见抽中的地点,他还是有些高兴的“我朋友也在那。”
“小泉前辈的朋友”
“对啊,朋友。以前跟我在一个公司待着的,后来我们都换了工作,他脱离了加班的苦海,我掉进海里没爬起来。”
“”
在座各位都是处理工作的工具人,在座三位都是增加工作量的破坏兽。
沉默了一会,该保养枪支的保养枪支,该做饭的做饭,其中一位还在厨房前拉了个牌子,让保养枪支的那位无意识的扣了下扳机。
因为没有上弹夹,所以目前没有发生什么惨剧。
小泉前辈的朋友平平无奇,跟小泉前辈一样是个社畜打工人,双方的差别不大,以前一起工作一起租公寓,现在各奔东西了还有联系。
就是一个忙到炸了来不及回,另一个衰到炸了差点自闭变成聊天吐槽役。
不过所幸双方现在一个没有过劳死正在休假,另外一个没有自闭还客串过了一把侦探。
剧情有点熟悉。
小泉前辈沉思了半晌,翻了一叠报纸,说,“久病成医。”
万幸那个朋友不叫小泉泽,而是叫黑田。
案发场所。
嫌疑人。
侦探和警察。
还有惊慌失措的人群。
黑田站在案发场所里的某一块区域,直面着现场的一片狼藉,胃部有些不适,让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按压胃部,试图让它好受一点。
大约三十分钟前,他发现了死者尸体,紧接着拨打了报警电话,向警方说明了情况,在那之后,他吐了一次,将胃部的残留物吐得一干三净,于是现在只是空荡荡的痛。
这种情况被警方归为惊吓过度,目击者看见死者死亡后的惨状,受到了刺激,导致了身体不适。再严重一点,黑田就应该上急救车了。但没有人比黑田更加清楚自己此刻的状态,他并不是惊吓过度。
毕竟重新投入正常工作的日子没有多久,黑田已经有了丰富的案件背景板经验。
盥洗
室密室杀人案,他在场,作为无关群众,只是看见案件侦破,嫌疑人痛哭流涕。
咖啡厅投毒案,他在场,作为顾客,侦探的推理告诉他,他离死亡擦肩而过。
地铁杀人事件,他还是在场,因为那是他上班的地铁,所以等待案件侦破的过程中,他不出意料的迟到了,最后选择了请假。
在这些案件里,黑田自然也会看见他人死亡后的躯体,失去所有生机摆在案发现场,被警戒线围起来,作为破案的沉默的证据。
被水泡的肿胀的尸体、中毒颜面和嘴唇有紫绀的尸体、被凶器刺破动脉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这不足以让他受到惊吓。
在他恢复正常开始工作,面对第一起杀人案件时,黑田就知道,他以为的正常,其实还有隐患。
那应该算是患了某种精神疾病留下来的后遗症,菌类的梦境里没有死亡,只有孢子们的生长发育。就算走在人间,听着人声鼎沸,那些孢子们也没让他看见一眼死亡,或者说,死掉的人就是已经成熟的菌类,死亡就是释放孢子。
街道上走着的不是人,而是生长着准备迈入成熟期的菌类。
活动就是汲取养分,静默就是生长。
而整个世界,整个世界,是避免阳光曝晒的树荫下的培养皿。
黑田抬起头来看着天空时,能注视到的云层是光投射下树叶的脉络,看见的被称为太阳的东西,是枝叶间空隙漏下的光。
枝叶在世界之上。
这样的世界待久了,看见正常的死亡都觉得亲切。
事故、事故现场的侦探和警察、现场人们在人际关系上的冲突、嫌疑人的狡辩,这些亲切得让他感知到自己还活在正常的世界里。
这就是黑田正常中的隐患了。
所以他现在不会是惊吓过度。
是旧疾复发。
黑田的身体防护机制被触发带来的呕吐,是大脑在试图从他的身体上找出诱因,从胃里、从记忆里,找到今天食用过菌类的证据,然后顺理成章的结案,得到一个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因为食用过菌类所引起的幻视。
正如现场
的侦探所做的那样。
“我觉得我还是该吃药。”
黑田说。
从加班地狱用本人的说法是“连滚带爬还坑了自己后辈”才跑出来的小泉随手开了一罐啤酒,用着过劳死的脸说着,“那也还不错啊。”显然已经加班到意识恍惚。
黑田是做完了目击证人,在警方的看护下,等待身体好转,又做完了笔录出来的。因为意识到自己旧疾复发,症状还比之前更加离谱,所以他找了个公园坐在长椅上给小泉打了一个电话。
小泉那边应该是在车上,有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还有他说过的后辈们。
他的声音平静极了“你等我一下。”
就成现在的样子了。
一个旧疾复发的精神病人,一个加班到直接肝命的社畜。
两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就着公园和街道的灯光,一人拎着从便利店买来的啤酒。
要说为了未来发愁,也不至于。得了病就去治,治不了也没什么,加班快要猝死就拉着后辈出外勤,挤出来喘息的空隙。
迷茫吗
不会迷茫的。
明天就在几个小时之后,街道上还有着为生活奔波的人群,他们两个身上还有债务,目标明确,没什么机会留给迷茫。
黑田有的只是一些猜测。
比如,他其实很正常,有病的是别人。
这个猜测让小泉笑了起来,顺道将嘴里的啤酒吐了出来
“啤酒喝不了就买果汁。”黑田看着小泉手里的啤酒,“这样也太浪费了。”
“能喝完的,就是苦,习惯了就好。”小泉抹了一把嘴,笑的大脑都清醒了一点,“你这种说法,让我觉得我都不正常了。我身上长了那些菌类吗”
黑田认真的看了一遍,说“没有,你身上没有这些。”
“那能看见人脸和建筑物吗”
“也能。”
“那就想好一点,就当自己开了挂。没有谁不正常,只是你的眼睛通透了一点。”
小泉说。
在繁重的劳动里,在劳动量不等同于工资的环境里,必然会丢掉什么。“我拿到的钱并不足以弥补我在高强度工作中损失的东西,但我又迫切的需要钱”当
前需求和未来需求的取舍。
谁都知道长时间的通宵加班对健康的损害,谁都清楚放任自己身上的疾病发展可能会丢掉性命,但在高薪水和当前并没有治疗方法的情况下,黑田和小泉做出的选择没有什么不同。
能糊弄自己就去糊弄,自己糊弄不了就让别人给一个理由。
他们选择了对自身健康的麻木。
准确来说,是对未知情况的钝感。
无法解释的情况就当做自己是特殊的,整个世界其实都正常。
人总是要活下去的。
作为一个正常人活下去的,所以免不了欺骗自己。
但黑田那天还是跟小泉坐了很久,他是试图想起来自己生病之前见到了什么的,试图用自己的逻辑再重新解释一遍。糊弄自己是很容易的事,想要探究真相就很难了。
他这样的人,所看到的东西,在正常人的认知里应该是精神病的视觉。
被拉来一起糊弄他自己的小泉也没多说什么,真想糊弄的时候总有一点不甘心。
“我就是这么一点不甘心。”
黑田说,“谁都想证明自己看到的是正常的,是正确的。”
黑田在菌类的梦境里挣扎了很久,想要回忆的时候,以前是有点印象,现在是有点印象但更多的是一片空白,最多只能语无伦次的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
最开始的感受并不是想象中的菌类生长,菌类在做着梦,他只是在空茫里听到了一点水声,然后自己被钩了起来,“像条鱼一样看到了世界”。
小泉很多时候是默默的听着。
听着黑田的语无伦次。
形容过往事件的感受时,人类的语言系统似乎会被重塑一遍,联动各种感受,用着稀奇古怪的比喻,试图用声调,语言,肢体动作,情绪让人感同身受。
这对黑田来说是一个艰难的过程。
他的感受是稀薄的,对着面前的世界言语是苍白的,想要诉说的过往记忆是带着大片空白的。
他无法回忆关键事件前的那天,也无法再度回忆关键事件时,自己最真实的经历。
小泉只能拍着他的肩,权当安慰。
黑田能够清晰描绘的是现在的、眼前的这个世界
,在他旧疾复发后。
他没对小泉说的太清楚,所以小泉听他的话只会想到以前的那个菌类的梦境,但现在不是的了。
现在不是菌类的梦境,而是絮状的灰雾一样的东西,跟以前的孢子团有些相似。它们游荡在天空和人间,从人的身上升腾而来,没入云端,而云端之上有些什么黑田不会试图去仰望天空了。
这些东西让他知道自己旧疾复发,也让他知道了一些事情,比如,谁是凶手。因为看得见啊,那些灰雾,从受害者的尸体上升腾,死死的咬住凶手,恨不得将其淹没。
黑田又看了一眼小泉,他看起来有些困,但仍在努力打起精神。
小泉的身上,没有那些东西。
他的身上,从菌类的梦境到旧疾复发,一直都很干净。
是净土一样的存在吗
黑田不知道,更多的时候,只是本能的依赖自己的朋友。
我真的有小泉这样的朋友吗
这样的念头升起的一瞬就被湮灭。
小泉当然是我的朋友。
这也是不久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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