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忽然飘起了雨,细雨打湿了庭院里的石灯笼,暖光晕开水雾,四下薄烟萦绕,仿若一副笔触温柔的水墨画。
缘侧蹲着一只黑猫,眯眼享受着陆思闲的按摩。
鹿威竹敲击石台,发出节奏规律的“笃笃”声。
“dedi,你就透露暗示暗示也行,否则我今晚睡不着了。”檐下的西蒙双手合十,追问着第三个魔术的秘密。
托马斯和西塞尔也期待地瞅着童然。
他们当然知道童然从不解密魔术,但好奇心是人类的天性。
或许是喝了点小酒的缘故,童然虽没有醉,却也多了几许放纵,“我很小的时候看过一个魔术。魔术师在公园里找来一位观众,让观众选择一张牌,那张牌消失了,接着又从一棵大树的树干里被找了出来。
“这个魔术的神奇在于,纸牌密封在树干里,和树干同生同长。
“许多年后,魔术师亲自揭秘,原来二十年前他就布好了局,将纸牌藏进了树干。”
童然点到即止,其余几人似懂非懂。
什么意思
dedi很早就开始布局
难道从to签那一刻起,磨砂杯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其实网络上也有人如是猜想,因为董心蕊提过那只磨砂杯是她在音乐节上抽取的纪念奖品,他们相信童然并未和董心蕊提前串通,一是童然如今的资历让他的誓言足够令人信服,二是董心蕊真实自然的反应。
如果非要解释,似乎也只有这一种解释。
但童然与杯子的接触在几个月前,那时候,他怎么知道会用得上呢
童然当然不知道了,正如播下的种子并非每一粒都会发芽,但总有一株会在恰当的时节开花结果。
那一刹那绽放的惊喜,也正是魔术的魅力。
他只当看不见西蒙的欲言又止,似是不经意地问“你们不是要去逛夜市吗再不去就赶不上了。”
西蒙只得将满肚子问题憋了回去,“你真不去吗”
童然轻轻摇了摇头,“有点困了。”
独自回了房间,童然又冲了一个澡,洗去身上的酒气,来到了半露天的庭院。
此时雨已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童然疏懒地泡在汤池中,听着水珠打在叶面上的滴答声,心中无限安宁。
忽然,山间林木哗哗作响,夜风吹来,童然裸露在外的肩头轻轻一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阿嚏”
托马斯揉了揉鼻子,左右看了看,才发现钓水球摊位附近的同伴们都不见了。
温泉小镇的夜晚比白天热闹得多,哪怕刚下过雨,也挡不住游客们感受当地风俗的兴致。
人来人往间,托马斯终于找见了熟悉的身影,对方像块木头似的杵在悬挂绘马的祈愿架前,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托马斯挤到同伴身边,“西塞尔他们呢”
陆思闲转过脸,看他的眼神就跟不认识一般毫无波动。
托马斯不由生出几分尴尬,顿时紧张起来,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忽听陆思闲道“去神社了。”
托马斯气场微弱地问“那,要去找他们吗”
陆思闲没应声,回头看了眼一排排绘马,小木牌上是各种语言书写的心愿,他能看懂的那部分里,大都与爱情有关。
他又想到不久前那张红桃k,童然握在手里那一张。
“”托马斯快窒息了,社恐最怕沉默
陆思闲轻吐口气,调转了视线,“我有事,帮我跟他们说一声,十点在这里集合。”
和托马斯分开以后,陆思闲转身朝民宿走。
有情侣与他擦肩,带起一阵香风,是玫瑰的余味。身着浴衣的少男少女亲密地靠在一起拍照,一对老夫妇挽手走在人潮中,就连路边木盆里的金鱼都成双成对,头贴着头,像在接吻。
陆思闲越走越快,十来分钟后,他终于看到了民宿房顶上一串招展的鲤鱼旗。
推开门房,客厅里亮着一盏灯,却不见人。
右边一间卧室的门虚掩着,陆思闲下意识往那边走,刚挪开步子就顿了顿,他忽有一种直觉,童然不在里面。
余光觉察到庭院里透出的灯光,陆思闲调转了方向,拉开了障子门。
很轻的一声响,却吵醒了半寐的人。
童然迷迷糊糊地转过头,待看清门口立着谁后,霎时一惊“你怎么回来几点了”
蒸腾的白雾像一层轻纱,雾中人双腮至眼尾都泛着薄红,此时大睁着眼睛,有点儿惊慌失措的模样。
被这么看着,陆思闲不免有些呼吸不畅,他想起童然一贯的避讳,觉得自己应该退出去,双腿却自有意识地跨了一步,并反手合上了门。
“九点多,”陆思闲语气寻常,好像在和无关紧要的路人甲对话,“提前回来了。”
童然在对方关门那一刻就彻底清醒了,咽了口唾沫问“你一个人回来的”
陆思闲“嗯”了声,走到庭院一角的花洒下,很自然地开始解腰带。
童然“”
办理入住时,民宿主人特意提醒他们在日本泡温泉讲究先洗再泡,进池子里什么都不能穿,包括泳裤和浴巾。
陆思闲要泡汤了要和他裸裎相对了
童然感觉一股热气直往脸上涌,慌忙转回头。
可周围太安静了,任何一点响动都格外清晰衣料摩擦声、浴衣投进竹篮子里的轻响,以及花洒喷溅的水声
童然仅凭听觉就能脑补出陆思闲每一个动作,只觉得每一秒钟都被延长。
那些声音折磨他,也刺激他,让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整个人僵硬得就像块被晒烫的石头。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水声停了。
童然本以为陆思闲会直接过来,但等了许久,一点声音也没有。
就在他忍不住想瞄一眼时,终于听见了动静。
“哗啦”
水波被推开,陆思闲坐进池子,与他隔着一段距离。
童然曲起长腿,水下的脚趾不自觉地蜷缩着。
他半垂着眼,根本不敢往其他地方看。
没人说话。
这种无声的氛围竟让他荒诞地想到了魔术界里流传的一句老话无声,是在期待发生。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他冥冥中有感,或许真会发生点儿什么。
“你有没有”
“你怎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童然和陆思闲双双一怔。
少顷,陆思闲笑了一声“你要说什么”
童然脑子钝钝的,也没有多想就问“你有纹身吗”
“什么没听清。”
“我”
童然哽了一下,余光里一抹人影已经靠了过来。
“”
没听清呵。
兴许是发现了陆思闲可疑的小心机,童然有些想笑,倒是稍稍缓过了气,“我说西蒙他们都有纹身,你呢”
“没有,”陆思闲侧头问,“你喜欢”
童然现在对“喜欢”这两个字相当敏感,他干咳了一声,“我觉得挺酷。”
“雪上加霜很酷”陆思闲微一挑眉,想了想道,“我不知道纹什么,他们一般都纹心上人的名字。”
童然觎了他一眼,怀疑陆思闲在钓他,他决定反钓“你也可以纹这个啊。”
结果陆思闲不作声了。
童然全借着冲动壮胆才开了口,然后就这他好似打了一记空拳,失落之余还有些挂不住脸,堵着一口气也不想说话了。
殊不知陆思闲也是心绪纷乱,他从不觉得自己是木头,从小到大,对他见色起意的人不止繁几,有时候只需一个眼神,他就能知道对方是否有意。
但因为初识童然时有过误会,后来误会解除,他就再没往哪方面想过。如今换了一种心境和视角,过往许多事好像又能品出点不同寻常的滋味他喜欢的人,可能也喜欢他。
然而事到关键,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放得开。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好太轻佻,也不好太严肃。
他还想开局帅一点,让童然每每回想都会多爱他一点。
难。
陆思闲暗暗叹气,不经意间看到屋檐上挂着的晴天娃娃。
人在不知所措时往往会做出一些反常的事,陆思闲竟想到了以前上网搜到的“吊桥效应”,喉结滚了滚问“知道晴天娃娃的来历吗”
童然懒耷着眼,“什么”
“有一个和尚,在天皇的命令下祈晴”
只开了个头童然就意识到陆思闲要讲什么,无非是和尚祈晴失败,依旧连日阴雨,天皇一怒之下砍掉和尚的头,将其脑袋悬挂在廊房梁下,结果天居然放晴了。
这样简单的故事,陆思闲竟讲得颠三倒四,越讲越往他身边挤,都挨着他胳膊了
童然被挤到汤池边上,缩得像只小鹌鹑,一时分不清陆思闲究竟是害怕还是存心,暗地里观察对方的脸色,又觉得应该是前者。
他不明白陆思闲的用意,也不明白对方何苦自虐,反正是很想笑了,“你说这个做什么”
是啊,做什么呢
陆思闲冷酷的表情中透着痴呆,吊桥效应,是把他吊在桥上吗
气氛再度冷凝。
但这一次,挂不住脸的不再是童然了。
忽然,陆思闲一把抓住童然的手腕,“什么声音”
童然怔了怔,凝神细听,好像是隔壁传来的猫叫
不等他回答,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断断续续,似痛苦又似欢愉。
童然“”
陆思闲“”
两人对视一眼,又同时间错开了。
童然心如擂鼓,被握住的手腕越来越烫,几乎快烧起来。他感觉到水花的波动,还有喷拂在脸颊的灼热气息,内心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尖叫,身体忍不住哆嗦。
就在所有忍耐即将冲破临界点时,“啪”的一声,灯灭了。
一点光也没有。
童然应激性地闭了闭眼,嘴唇突然被轻碰了下,很软,一触即离。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童然脑中“轰隆”一声响,仅存一点理智被炸得粉碎。
是意料之中,却又猝不及防。
他恍惚又听见了餐厅里播放的那支中文情歌,歌词唱着“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还想到了很久以前陆思闲曾说,喜欢不用做太多,亲一下就好了。
陆思闲确实是这么实践的,在气氛的催动下,他那些幼稚又理想化的开局设想都不成立,只剩下本能驱使。
他紧张地屏住呼吸,可童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回应,也不拒绝。
或许,应该再亲一下
亲久一点。
陆思闲再度倾身,鼻尖触及鼻尖,外面却突然传来了说话声
“怎么又停电了,你回来了吗”
电筒光穿过障子门射入庭院,脚步声逐渐放大。
当门被推开,西蒙看见汤池里坐着两个人,双方隔得很远,泾渭分明。
“你们都在啊”西蒙的视线从童然裸露的上背移向陆思闲,发现室友脸色很臭,莫名有点心虚,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激愤道,“,你不是说十点集合吗我们等了你半天你呢你在这里泡温泉”
而且是和dedi单独相处,好阴险
陆思闲冷冷瞥他一眼。
西蒙梗着脖子宣布“那我也要”
陆思闲忽地从水里站起来,上岸拿了浴衣披好,拎着西蒙的衣领就往客厅里拽,顺便关了门。
西蒙的抗议声渐远,童然重重舒了口气,几乎脱力。
半小时后,童然回了卧室,一头仰倒在床上。
电来了,澡也冲了,人也麻了。
他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突然抱住被子打了个滚,翻过身来狠狠锤了下床。
失败太拉了
大好机会浪费了
如果他表现得争气一点,现在都有男朋友可以抱了
童然懊恼得蹬掉一只拖鞋,忽听见一声闷响,他怔了怔,民宿里的一次性布拖有这么沉吗不对,声音好像来自阳台
他扬起脖子看了一眼,外面黑灯瞎火的。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下床去看看。
结果一开门,他就看到地上躺着本笔记本,封壳有点熟,像是陆思闲的训练日记
童然眼皮一跳,就听到了陆思闲的声音“晚上好。”
他转过头,见对方站在隔壁阳台,带了点儿笑的模样,但笑容也不是很自然。
原来他也很紧张啊
童然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刚才在汤池里他脑子不好使,也没怎么敢细看陆思闲,居然没觉察对方的异样。
是了,如果不是紧张,陆思闲又为什么要讲恐怖故事。
童然抿了抿唇,压住喉间的笑意,拾起笔记本走了过去。
两人阳台相邻,间隔只有半米。
“陆思闲,”童然郑重地叫了对方名字,旋即赧然地笑了笑,声音也不由轻了,“要和我签订魔法契约吗”
陆思闲放在扶栏上的手用力握紧,胸腔震得快爆炸,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解脱。
他深吸一口气,“签”
童然咬了咬唇,暗示性地问“知道契约密码是什么吗”
“知道。”
陆思闲抬起右手,越过阳台的间隔勾住童然的腰,童然被迫倾身,就在他以为陆思闲要亲他时,却望见了对方眼波深处的笑意
“密码是,你也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 鹭鸶可恶,到最后还是要打直球
结果写完也不是很长,只是一波三折给我造成了错觉。
迟了一天的国庆快乐。
先发再改,节日惯例红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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