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河再一次见到曾蕊,时间已经是深夜里了,而地点是在他家里。
那时因为曾蕊的消失,沈河几乎把自己搞成了一个神经病,昼夜颠倒,每隔几分钟就开门一次,看看外面有没有人来。到后来,他干脆整夜整夜的坐在门口,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走廊,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就怕那一睁眼一闭眼的短暂时间里,她出现又消失,而他根本没有察觉。
连续一段时间下来,一无所获。
而沈河的身体,已经有些坚持不住了。
那天他脑子浑浑噩噩的,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打开家门进去,从桌子上的购物袋里扒出最后一盒泡面,从饮水机接了热水,胡乱冲泡了几分钟,然后唏哩呼噜往嘴里塞,三两下就连面带汤全解决了。饥饿的感觉暂时消失了,但是困意依旧笼罩,上下眼皮打架,难舍难分。
我就眯几分钟,就几分钟
他这么想着,一头栽倒在沙发上,闭眼睡去。
这种情况下,想要只睡几分钟就醒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沈河当然也不例外。
他睡得很沉,还做了一个梦,梦里曾蕊又回来了,她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长发披散着,站在阳光里对他微笑,温暖的阳光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娇俏甜美的面容,被渲染得有些梦幻,又像阳光下易碎的泡沫,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碎消失一般。
然后他就真的看到曾蕊的身影,一点点变得透明,已经能透过她的身体,看到身后的景物。
她朝他轻轻挥手,嘴唇动了动,口型看起来像是在说再见。
沈河的情绪,从喜悦,一点点转变成恐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着他的心脏,微微的发疼。
“不要不要走不要”
他尖叫着,从睡梦中醒来。而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身体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上。
客厅不是木地板,而是贴的瓷砖,冰冷且坚硬。摔倒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声响,肌肤贴在地上,那种冰凉的感觉,让他原本迷糊的脑子,一瞬间清醒过来。
“是梦啊”他呢喃着这几个字,声音说不出的悲伤难过,又夹杂着一丝庆幸,庆幸这只是个梦,她并没有真的消失。但事实上,他也只是自我安慰罢了,因为现实里的情况,也没比梦里好多少。
沈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手扶着沙发便准备站起身来。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埋怨的意味,但是不难听出其中亲昵的感觉,“大河,你又在沙发上睡觉了我跟你说过几次了,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又摔了”
深更半夜的,在一个人独居的情况下,在自己家的屋子里,忽然听到另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般人都会被吓个半死。
沈河也不例外。
不过他的惊恐只是一瞬间,回过神来,立马就转变成了狂喜。
“小蕊”他喊着曾蕊的名字,猛一下转过头去。
城市里很少有绝对的黑暗,哪怕是深夜里。
沈河买的这个房子的客厅是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他几乎从来没有把窗帘全拉上过,就是只拉了纱帘。光从外面透进来,算不上有多亮,但也足以勉强看清屋里的轮廓。
视线所见,是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样貌,但是能分辨得出,穿着一条宽松的裙子,头发披散着,跟睡梦中的身影一点点重合了。
“小蕊”沈河喊着,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几步走到她身边去,下意识伸手想要触碰她,然而伸出了手,却又在将要碰到她的时候停住了,僵在半空,“你终于回来了。”
曾蕊笑了笑,语气很亲昵的说,“大河,你说什么傻话呢,我不是一直都在的吗”
你若是真的一直都在,我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过沈河终究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嗯,我睡糊涂了,你一直都在。”
说着的话的时候,一行人已经走完了长街,拐了个弯,又是一条长长的道路,而路的尽头,就是沈河住的小区。
许星辰这会儿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他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对鬼神之事完全不信,因为沈河说的故事,暂且就当做是故事,给人的感觉太真实了,连细节都描述得清清楚楚。再加上他如今的状态,还有刚才这个算命神棍周元呈的话,使得真实度又增加了不少。
不过许星辰当了这么多年的无神论者,要他一下子改观,也是很难的,所以他的内心,对这件事依旧持怀疑态度。
他看着沈河,问道,“大河,你当时就不害怕吗”
沈河闻言,扭过头来。他们刚好走到路灯下,光从头顶打下来,将沈河眼底的青黑之色加深了不少,配上清冷的街道,看起来更加的渗人。
“怕。”沈河说,顿了顿,又继续说,“但是我更怕她消失不见。”
“大河,你怎么不开灯”曾蕊问。
沈河一愣,“可以可以开灯吗”
印象中,鬼魂不都是喜欢在黑暗的环境吗开的话,会不会对她有影响
沈河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想了一堆,但是很快又反应过来,在曾蕊消失以前,他们在隔壁的屋子里聊天时,也都是开着灯的,因为她每次出现,都是在黄昏日落之后,屋子里的窗帘拉着,光线很昏暗,不开灯不行。
只听曾蕊用埋怨的语气跟他说,“大河你又说傻话了大晚上的,不开灯怎么行”
说着话,她便走到墙边,伸手按下了开关。
轻微的声响,在深夜里,显得异常的清晰。
那一刻,沈河觉得,他脑子里的某根弦,也随着这个声音,轻轻的颤动了一下。
灯亮了,原本的黑暗被彻底驱逐,光明瞬间充斥整间屋子。
沈河下意识的闭上眼,过了几秒,才尝试着,缓缓的睁开。这是因为,从黑暗到光明,人的眼睛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当然也有别的因素,那就是害怕,但是说他害怕曾蕊也不是全是,更准确的说法是,他潜意识里害怕的,是看到一个与他想象中不一样的曾蕊。
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曾蕊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你最近很忙吗,又熬夜了,有好好吃饭没要不要我给你做点吃的”
话音落下,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大河你让让,我把桌子收拾一下。”
沈河下意识让开来,视线余光里,便见曾蕊的身影,灵巧的越过他,在沙发与茶几之间的空隙处站定,微微弯下腰去,仔细的收拾起来。
她穿着的是白色的睡裙,很宽松的款式,泡泡袖,带着蕾丝花边,在沈河这样的宅男看来,跟普通裙子其实没多大的区别。
她弯下腰去的时候,长发滑落了下去,她便空出一只手来,将头发拢到而后。
白皙纤细的手指,与乌黑顺滑的发丝,形成鲜明的对比。
沈河看得呆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忽然反应过来一点
曾蕊消失以前,他们两个虽然聊了很多,算得上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了,但是她都是叫他的名字沈河,可是现在,她忽然改了口,变成了大河这种亲昵的称呼,为什么会这样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问了出来,“小蕊,你怎么突然改口叫我大河了”
这会儿的时间,曾蕊已经把桌子收拾得差不多了,闻言扭过头来看他,一副很疑惑的表情,“因为你就是大河啊,我一直叫你大河。”
她说完之后,稍微停顿片刻,而后微微皱起眉头,问道,“大河,你今天是怎么了总是问我这种傻乎乎的问题”
沈河将心里那股违和的感觉强压下去,摇摇头,“没事,可能刚睡醒,脑子有些迷糊。”
曾蕊又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忽然直起腰,走了过来,微微踮起脚尖,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我看看你是不是感冒发烧了,所以才说这些胡话。”
沈河母胎单到现在,写文的时候,男主要么来段尴尬的感情戏,要么干脆无女主,没少被读者吐槽。他有不少女粉丝,书评区读者交流群里,留言各种调戏他,说什么我要给你生猴子。他看着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根本不知道账号后面是什么人,是男是女都无法确定。
而现在,当女孩子靠近过来,他只觉得心跳一瞬间变得好快,扑通扑通,仿佛要跳出胸腔,一股淡淡的馨香味,弥漫在鼻尖,让人不由自主的沉醉其中。
曾蕊的手很凉,完全超出正常人范围的冰凉,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但是被她触碰到的沈河,却觉得脸热得不行,下意识想躲避,但又舍不得。于是就这么僵在那里,直到曾蕊把手拿开,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感冒。”曾蕊说,“下次尽量不要熬这么晚了,记得要去床上睡。”
沈河脑子里一片浆糊,下意识的点头应下,“嗯。”
然后傻站在那里,看着曾蕊把桌子收拾干净,把杂物打包,提着放到了墙边。做完这些之后,她微微伸了个懒腰,原本及膝的裙子,因为她的动作,微微上扬了一些,露出两条修长笔直的大腿。
在温暖的灯光下,她的侧颜,给人一种娴静美好的感觉。
沈河看着,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就冒出一个词岁月静好。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曾蕊扭头过来看他,“大河,你这样傻兮兮的看我干嘛”
沈河下意识回道,“你好看”
曾蕊闻言,便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更是迷人,嗔一句,“又哄我开心”而后便直接往房间走去。
那是屋子的主卧,也是沈河现在睡的房间。
许星辰的表情更复杂了,内心是无比的惊讶,看着沈河,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但是说得断断续续,“按你说的,那就是就是鬼啊你怎么怎么你有跟她那个有吗”
旁边拎着一张方便折叠椅,慢悠悠走着的周元呈,替他把话补全,“你跟那个鬼睡了吗”
沈河垂下眼去,“她那么好”
曾蕊是真的好,长相娇俏甜美,个子娇小惹人怜,说话声音好听,性格温柔一切的一切,都符合沈河对未来另一半的期盼。
跟梦中情人共处一室,甚至睡在同一个房间,难免让人想多。
如果是在曾蕊活着的时候,沈河遇到了她,肯定会努力去追求她,如果能成功,以男女朋友的关系,他难免会想得更多。
可是曾蕊死了,只是一个鬼魂,而且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这个事实,依旧保持着生前的样子,重复着某些对她来说很有意义的事,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沈河根本不会去多想,因为对她而言,都是亵渎。
可是他又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自私的想就这样一直看着她,跟她在一起,聊天,吃饭
那天沈河站在卧室门前,借着客厅的灯光,能看到房间里的情况。
曾蕊就像个正常人一样,侧躺在床上,盖子被子,头发铺了一枕头。
他的思绪前所未有的复杂,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觉得梦想中的生活就是这样了,心里很平静,而另一个,又觉得不可抑制的悲伤,为他虚幻不可能的未来,更多的是为曾蕊感到难过。或许这也是她想要的生活,但是她的时间,已经停止了。
他看了许久,最终没有踏进去一步,而是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门,之后走到墙边,轻轻关了客厅的灯,最后躺在沙发上,脑子里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渐渐睡去。
再醒来,已经是天亮了。
屋子朝阳,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照了进来,一室明亮,但同样也很刺眼,因为眼皮挡不住光。
沈河艰难的睁开眼,手半遮着,透过指缝看着头顶上雪白的天花板,脑子一时有些迷糊,过了一会儿才回想起来夜里发生的事,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沙发上翻身爬起来,鞋也顾不上穿,冲到房间门前,拧着门把手开了门,看了进去。
房间里半个人影也没有,床上依稀是之前的样子,乱糟糟的,完全无法分辨是不是有人睡过。
之后的一整天,沈河一如之前曾蕊消失时那样,整个人陷入无边的焦虑与恐慌之中,期盼又害怕晚上的到来,因为曾蕊一般都是在晚上出现,但又怕她不出现,而夜里的一切,只是他的一个梦。
就这样,艰难的熬过了白天。
太阳东升西落,沉入山底之后,天边只余艳丽的彩霞。
沈河的焦虑更严重了。
夜的黑暗笼罩大地,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当电子时钟的时间,跳到3:00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曾蕊。
她如昨夜一般,穿着泡泡袖带蕾丝花边的白色睡裙,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站在客厅的沙发旁边,用亲昵的语气埋怨道,“大河,你又在沙发上睡觉了我跟你说过几次了,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又摔了”
之后的事,几乎跟之前是一样的。
这一点,沈河在之前经历过很多次,所以他并不觉得意外,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于是他仰起头,看着曾蕊,对她说道,“我错了,下次不会了,你不要生气。”
哪怕你下次出现的时候,就会把这些全都忘掉,也无所谓。
我只是,想要开心一点。
就算不记得我也好。
只要你还在,就好。
这之后,沈河就跟曾蕊,过上了梦想之中的生活。不过区别于正常人,他们永远是在深更半夜遇见,不断重复一样的开始,由沈河一个人努力,改变过程,但结局永远都是那样。
周而复始。
许星辰听到这里,看向沈河的眼神已经从刚才的震惊,变成了同情。
他问沈河,“大河,你有没有想过就是那个她嘴里喊的大河,可能不是你”
虽然这话说出来很伤人,但又不可否认。
沈河闻言,露出苦涩的笑容,“我知道。”
一开始的时候,沈河只是觉得违和,直到跟曾蕊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们聊得更多了,他才渐渐从她口中,得知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三十岁出头,有一份看起来很体面的工作,非常的忙碌,很多时候都在加班,名字里也有一个he字,所以曾蕊才会叫他大河,但是不知道是哪个he。
知道真相的时候,他不可避免的觉得很难过,有对那个叫大he的男人的嫉妒,但是并不恨曾蕊。
因为沈河很清楚,她只是无意识在重复生前的片段,不是故意把他当替身。他们之前,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凑上去的。
难过之后,他又很快想通了。
她把他当成谁都无所谓,只要她在哪里,在他可以看得到的地方,就好了。
许星辰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们一行三人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门卫室里值班的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叔,看到沈河的时候,表情似乎有些同情,之后又看到旁边的许星辰和周元呈,有些意外的问了一句,“小沈,带朋友来玩啊”
沈河闻言,朝他笑了笑,点头说,“嗯。”
门卫大叔叹了口气,“有朋友挺好的。”
“嗯。”沈河又应了一声,之后便带着许星辰和周元呈进了小区大门。
许星辰问,“那你叫我过来,是为了什么”
这也是他想不通的,沈河既然胆子大,不介意来一出人鬼情未了,又为什么会说出之前那些话,这明显说不通。
沈河微微仰着头,看向前方某栋楼,眼神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才回道,“后来发生了一些事”
相处一段时间后,曾蕊又一次消失了。
有了之前的经历作为参考,他这一次虽然也很焦虑,担心曾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但不像一开始那样那么夸张。
就这样等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曾蕊再一次出现在他的屋子里。
那天夜里的情况,沈河记得清清楚楚。
当时他刚从卫生间里出来,一抬头就看到曾蕊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个手机,正跟人打电话。
他听到她说,“到门口了吗好的,我这来拿。”
说着话,她挂断了电话,站起身来,往门口方向走。期间从沈河旁边路过,但是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就仿佛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那个时候,沈河心里没来由的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而这种感觉很快便应验了。
只见曾蕊走到了门边,做出一个开门的动作,再伸过手去,像是接过了什么东西拿在手里,一边客气的说了一声辛苦了。之后她用空闲的手去推门,应该是准备关上门。
事情从这里开始,走向了悲剧。
沈河清楚的看到,曾蕊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惊惶不安,那只像是提得有东西的手,忽然松开来,也跟着去推门,之后是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可以想象得到,她当时是遇到了意外,外面送东西的人,想要进入屋里,而她拼命的阻止。
沈河只觉得一颗心揪紧了,下意识想要过去帮忙,伸手却发现,他的手,从曾蕊身体穿过。
他无法触摸到她了
悲剧继续。
只见曾蕊忽然尖叫一声,以一种仿佛被什么抓住的奇怪姿势,拼命的挣扎。她瞪大了眼,张着嘴,却再也没有发出声音,仿佛是被人捂住了嘴。
她被人拖到了傻发上,身上的裙子被掀了起来。
她拼命挣扎,手往旁边的茶几上抓去。
那里放着一个手机。
眼看着就要够到了,忽然她的手又被抓了回来。
曾蕊在沙发上哭喊挣扎。期间她似乎是触怒了那个意图伤害她的人,只见她的脸迅速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沈河只觉得心痛极了,无法形容的愤怒与难过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曾蕊被害,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流的血越来越多,渐渐的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可是那个加害者依旧不放过她。
“我亲眼看到她,在我面前被人害死,然后被肢解,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留下,血流了满屋子”
沈河说到这里,语气控制不住的哽咽,眼眶红得吓人,泛着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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