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盘抵挡着刺骨的寒冷与天上降落的火焰, 司命苦不堪言,“都什么时候了,你非要纠结这个”
“我为什么不能”曲觞反问道。
“你瞧瞧这四周, 这天地间都成什么样了,上界都已经乱套了, 所有人都在为此奔波,而你还要纠缠丹宸子就为了问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司命崩溃大喊,已毫无仙人的风度,他不懂, 只是命运的一条分支罢了,为何纠缠至此
吼声回荡在耳边, “毫无意义”曲觞仰起头,透过星盘, 他能看到这个世界正在崩坏,不,不止如此,便连星盘上错综复杂的命运也在逐渐变成一个无底洞般的漩涡。
是啊, 天地间似乎正在迎来一场浩劫, 所以,他便因此而变得渺小, 无所谓了吗他的感受他的执着就变成了完全不重要的东西。
众生皆逃命,他却不惧生死,他是一块石头, 千万年来永恒不变的石头,有人带走了他,教养了他,点醒了他, 然后就这么一走了之甚至于连一句话都没说就丢下了他,这对于曲觞而言,比死还难受。
他的浩劫早就来了。
“我要问,”曲觞坚持道,“他欠我一个答案,我一定要问。”
“怎么这么倔呢”司命咒骂一声,收回星盘,无可奈何道“先离开这儿。”
再待下去,不仅曲觞要被冻死,他也要受重伤。
司命不敢冒风险,拎起曲觞飞入上界,落地的一瞬差点又跌落下去。
仙界坍塌的速度比他占卜的还要快。
司命一手拽着曲觞,将人稳稳扶住后,自己再上来,一眨眼的功夫,曲觞已经不见了。
司命都不用算,就知道曲觞这肯定是奔着丹宸子去了。
真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沾上就躲不掉了
好不容易丹宸子才答应成婚,可不能让曲觞坏了事
司命只得快速往丹宸子的仙殿赶去。
曲觞比司命要更快。
他离开了仙界十年,却一直没忘记回家的路。
仙殿变了样子,仍是空荡荡的,却到处装点了喜庆又热闹的红色,曲觞想起来了,司命说丹宸子就要大婚了。
对啊,丹宸子要和桃花仙子大婚的。
殿外高大的桃花树落下纷纷花瓣,亲昵地向曾经的玩伴飘来,曲觞用手拂开桃花瓣,往殿内奔去。
修长的身影依旧着了一件白袍,丹宸子未穿红色,一如往昔,面容沉静,冷冷地在殿内注视着殿外的曲觞。
曲觞停下脚步。
体内金色的印交相呼应蠢蠢欲动。
他们同根同源,来自同一个主人。
但是分明有什么是变了的。
往昔所有在一起的时光纷至沓来,心口强烈的痛楚令曲觞在再见丹宸子的一刹那茅塞顿开。
他为什么不甘
为什么千辛万苦地也要跑回来要一个答案
他喜欢丹宸子。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来接我”
曲觞困兽一般地大声质问。
终于问出来了。
他藏在心里,说“算了”,不,他过不去,他根本没有办法就这么“算了”
他想亲口听丹宸子说。
想要一个能伤透他心的答案。
这样他才好死心。
丹宸子静静看着曲觞。
在曲觞来到仙界的一瞬,他就有所感了,做好准备,真正见到曲觞的那一刻,仍是心神强烈动摇。
对于他而言,他只是有十日没见曲觞。
只十日,心口便如刀锋剜过。
“忘了。”
丹宸子说。
他知道他现在的模样一定是无情无义,让人心寒失望。
走吧,走得远远的,跟在九尾狐的身边,曲觞会平安度过这个劫数,这不是作为命定救世者的心愿,而仅仅只是丹宸子唯一的私心。
忘了轻描淡写的两个字令曲觞都不敢相信这真是丹宸子说出来的。
“你骗人,你不是忘了你是”曲觞猛地将话掐住。
丹宸子冷漠地看着他,抬手轻轻一挥,示意赶来的司命到边上去。
司命只好停下脚步,在一旁看着昔日形影不离的一仙一妖对峙。
若是早些时候有人告诉他丹宸子会因为豢养一个小妖怪而性情大变,司命肯定会拉出命盘和人好好说道说道。
现在这样的情形,实在是始料未及。
“走吧。”
依旧冷淡的两个字。
是不要他了。
曲觞将伤人的话留在口中。
司命都快看不下去了。
何苦呢
司命上前,在丹宸子的默许下拉了曲觞的胳膊,丹宸子目光沉沉地看向司命,司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会照顾好人。
“你不要与她成婚好不好”
轻轻的带着一丝哭腔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这句话相当于是变相的表白了,司命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他惊得都忘了继续拉人走,立即慌张地望向丹宸子。
丹宸子也已完全失去了冷淡的伪装,将自己的惊愕全然暴露在脸上。
“我求你”曲觞似乎是站不住了,他弯下腰,像是快要脱力。
司命拽住曲觞,拼命地向丹宸子使眼色。
无言的痛苦在丹宸子心中弥漫,他虽站着,灵魂却已先一步投降。
这世上最欢喜的事莫过于你钟情的人也钟情于你,而这样的两情相悦却是如此的不合时宜,他甚至连给出回应都做不到。
如若只有他一人承担这一切该多好他宁愿曲觞永远懵懂不知所以。
曲觞该笑该闹,该无忧无虑,唯独不该受这样的苦痛。
丹宸子觉得自己已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他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抱起曲觞,告诉他他绝不成婚,除了他,他根本不会娶任何人。
另一个他已重新恢复了平静,用更冷酷的声音说道。
“不行。”
“曲觞,离开这里。”
回凡间去,去到那条安排好的命运上去,九尾狐会庇护你躲过灾祸。
“我不走”
曲觞挣开司命的手,他奔向丹宸子,像从前一样,可迎接他的不是温暖的怀抱,而是冰冷的剑鞘。
曲觞的脚步猛地顿住,灰色的衣袖高高扬起又迅速坠落,如同他面上不可置信的神情。
握住剑鞘的那双手修长而温暖,曾紧紧地牵着他,令他觉得世间一切都是这般温暖而美好,纵使这双手放开了他,他也仍抱有一线希望。
可如今利器相向,这真的还是那个他所认识的丹宸子吗
“我不走”
“除非你杀了我”
“你拔剑啊”
刺耳又尖锐。
曲觞在逼他,同时也在逼自己,死心吧,他已经不要他了
“别闹啊”司命小心翼翼地上来,眼神瞥向丹宸子,现在的情形真是令他感到害怕,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
曲觞死死地盯着丹宸子,四目相对,他看不懂丹宸子的眼神,那里分明不是绝情。
“我”
曲觞喃喃开口时,长剑出鞘了。
银色锋刃,寒芒一点,毫不留情地指向他的眉心。
他们只隔了一把长剑的距离。
曲觞闭上眼睛,他想再抱一次丹宸子。
雪白的脸仰着头往前一送。
曲觞的意识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未曾看到丹宸子狼狈地反手收剑,割破了自己的掌心,也未曾看到丹宸子抱起他,看着他眉心的一点红,浑身颤抖不能自已。
“丹宸子,冷静他只是晕过去了”司命今天受的惊吓比这几年加起来的都多,他怕极了,丹宸子的模样总像是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受伤了”丹宸子怔怔道,“我刺伤了他”
“你是不得已的”
丹宸子充耳不闻,他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与曲觞相贴,他轻闭上眼睛,温热的液体从他的双目中流出,落到曲觞的眼上,顺着曲觞的睫毛缓缓落下。
“送他走,”丹宸子放开手,掌心流出的血一滴滴落在地面,“护他周全。”
曲觞再醒来时,他正在一处温暖的所在,四面都是柔软的布料。
“哎。”
是司命的叹气声。
“都说情劫易渡,怎么搞成这样”
“放我出去。
曲觞在袖子里晃荡着,这才发现他又变回了个小酒杯。
司命察觉到曲觞醒了,拍了拍袖子,没好气道“你老老实实的,我送你去九尾狐那,万年的灵兽保命自有一套,跟着他,绝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司命思前想后,好像这般瞒着其实是下策,曲觞一直拖后腿可怎么行,于是将丹宸子命犯桃花,渡劫成神拯救苍生的宿命原原本本地告知曲觞,“所以你就乖乖的,等丹宸子顺利成神了,说不定他还是会回来接你的。”
说不定这三个字是司命自己加的,其实照他所想,这事解决之后,丹宸子是一定会来接曲觞的嘛。
所以曲觞就不要再闹了,乖乖等着就好。
脚下湿滑,司命险些摔了一跤,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仙界坍塌的后果是如今仙人下凡也要经过不周山。
虽然现在到处都是一片乱象,不周山倒还是没什么变化,哦,不,它还是有变化的。
丹宸子在不周山顶搞了个大坑出来,还没填。
司命鬼使神差地走向峰顶。
不周山顶那个坑中仍然燃烧着火焰,天上降下的火为它加了热度,就连不周山的雪落入其中也在助燃。
深坑中散发着十分矛盾的气息,像是光明又像是不详,火焰中心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浮浮沉沉,看不清模样。
“丹宸子在这挖个大坑也没什么用啊。”
司命摇了摇头,他继续下山,浑然不觉衣袖中的小酒杯已经落入雪地中。
自从被司命困住过一次之后,曲觞便再也不想因为变回原形而被困住,他向莘九苦练了原形后仍能行动的法子。
雪地中,小酒杯一步步挪向峰顶的坑沿。
坑底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他。
峰顶上出现了奇异的画面,虚空中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丹宸子。
他一剑一剑劈开了不周山,点燃了这个天地间最强大的熔炉。
东海蛟龙的角、盘古斧留下的残骸,天生果的果实,一样样宝贝混合着丹宸子的血液被放入炉中淬炼。
火光中映照出丹宸子肃然的面孔。
他是剑修。
修剑者,永远相信自己的剑。
他想炼一柄剑,来救这苍生。
“孩子,我不用你,不是因为你不好,”柔软的手将他轻轻放下,“你将来会有更大的用处。”
“如今,你可都看开了吗”
温柔的声音掠过耳畔,那是来自上古的声音。
“我明白了。”
“女娲娘娘,你没有骗我。”
情劫难渡,他渡过去了。
杜程睁开了眼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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