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酉正

    他是闻灯师兄,师兄照顾师妹,分内之事。

    他师父早有嘱托,教授刀术,分内之事。

    步绛玄说话时,神情甚是平静。闻清云听见后,却觉得不太自在。步绛玄没让闻清云不自在太久,向闻清云回了一礼,“闻公子不必多礼。”

    他携剑起身,走向室内,进屋前,对闻灯道“半刻钟后,开始练刀。”

    步绛玄没有收下礼盒。

    闻清云目送他离去。

    闻灯喝了口茶,小片刻后,发现闻清云仍未收回目光,轻轻喊了声“二哥”

    闻清云适才收敛住严肃表情,看向闻灯。

    “你你好生在此修行,破境之事,顺其自然便可,不要因为别人都振翅高飞了、自己还停在原地而心烦心急。”他的话语略略一顿,说着振袖起身,提步朝外,“我在赵叔那留了三只雪鸦,若在神京城里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事,让它们传讯回金陵。”

    闻灯跟着他一道站起,走下长廊。

    “不用送,去练刀吧。”闻清云朝闻灯摆手,抬脚走出几步,又停住,回身叮嘱,“不可懈怠。”

    “是,我不会的。”闻灯回答。

    闻清云很快出了前院,准备给步绛玄的礼还留在那。闻灯想了想,把它们送到步绛玄常待的静室。

    前院里有棵上千年的老榕树,树冠极大,绿荫茂密。把步绛玄给的半刻钟磨蹭足了后,闻灯走到底下,从刀鞘里拿出四个沙袋,分别绑到手腕脚腕上,进行刀术练习。

    从最简单最基础的挥刀开始双手握住刀柄,从上往下挥砍。

    闻灯现在这具身体体能并不太好,自小娇生惯养的,连厨房里的米袋都提不动,经过三日练习,略有提升,但幅度甚微,挥刀二十来下后,便感到吃力。

    他稍微停顿,调整呼吸,继续。

    风时走时停,树时动时静,步绛玄坐回长廊上,将先前的几案茶具收拾好,重新煮了壶茶,端坐着看书。

    闻灯已然习惯他的监督,瞄了一眼,目光回到刀上。

    又挥二十来下,他的姿势脱离标准,变得散了形。

    这时步绛玄放下书,走到院中,用剑鞘在闻灯抬刀落刀时,上挑或下压他的手臂,直到动作到位为止。

    闻灯在心中垂泪,默默告诉自己,基本功决定一切,现在的挥刀,就如以前学琴时练的音阶琶音。

    他忍着疲累练习,好在每隔一个时辰,便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

    闻灯汗流浃背。

    他把刀放在树边的歇脚石上,拖着步子去到走廊上,先是坐着,再慢慢躺倒,面朝屋檐,张开手臂。

    这些日子来,闻灯休息的姿势总是如此,任由步绛玄拿不赞同的目光打量,偏不更改,步绛玄只能瘫着张脸接受。

    闻灯手心朝下,在地板上敲了敲,叹息“如果人生的重来都是这样,那我想不会再有人想重生了。”

    步绛玄瞥他一眼,仔细看会发现他眼神中带了点儿疑惑。

    屋檐外,一片枯叶悠悠掉落,闻灯盯着它,直到飘到视线不可及之处。他迟缓扭头,目光停在步绛玄侧脸上,继而落到他翻动书页的手上,问“步师兄,跨过那道门槛时,是什么感觉”他又想起这个。

    步绛玄挑了下眉,启唇欲言,终究是止住。

    “好,我知道了,没什么感觉。”闻灯摆手表示他明白了。

    步绛玄垂眸,约过数息,道“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你体会到时,便会知道自己跨过了门槛,而跨过门槛时,自然能够体会到。”

    闻灯“”

    闻灯想了想,发现无法想象“过于玄妙。”

    他无言以对。

    步绛玄继续看书,没过多久,闻灯又问“你入清净境时,看见了什么”

    据说修行者踏过那道门槛、踏入清净境时,会看见一些画面,或是什么人,或是什么物,或是什么风景。

    修行界对此有何意义没有定论,有人说预示未来,有人说代表过去,还有人说象征天赋高低,天赋越高,见到的画面便越远越辽阔。

    闻灯比较信预示未来说,过去如何、天赋如何,都是能看出的,唯独未来一片迷雾,否则不会争议太久。

    问完许久,闻灯都没得到步绛玄的回答。他对他的这种冷淡反应习以为常,就要扭头去看别的地方,忽然听见这人道

    “星辰。”

    “是整片星系银河”闻灯立刻有了联想。

    步绛玄摇头“不,是一颗。”

    “是什么样”闻灯按捺不住好奇往下问。

    “银色的,正在下坠。”步绛玄道。

    “哇,流星。”闻灯惊叹。他想多问一些,譬如你是挂在夜空里的流星吗以前可有先人在那一刻见到流星流星可能预示着什么但步绛玄敲了敲他身侧的地板,提醒“五分时间到了。”

    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

    闻灯耷拉着眉眼,挣扎着爬起来,回到榕树底下。

    神京城中的秋天,夜色一日比一日来得更早。酉正时分,太阳被西山尽数吞没,唯余一层薄薄的影。

    闻灯的刀术课结束。他照常在屋檐下躺了一阵,才去更换被汗湿透的衣衫,磨磨蹭蹭走去食堂。

    步绛玄并未和他一起,甚至未出大明楼。

    他掐算着时间错开了人流高峰,经过三日两次的研究尝试,知晓了哪些菜不错,哪些不合口味,正排着队,忽听一句“闻师妹,好巧。”

    回头一看,是中午见过的于闲。

    “于师兄。”闻灯冲他笑了笑。

    “今天有小炒肉它味道很不错的”于闲朝前一番张望,高兴地对闻灯道。

    闻灯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肉半肥半瘦,切条均匀,用青椒和红椒炒的,油亮剔透,卖相相当好。闻灯见了,神情一爽“看起来的确不错,我尝尝。”

    两人同坐一张桌,一起要了一份瓦罐炖的莲藕排骨汤。于闲打来饭,好奇问“步师弟没和你一起来吃饭”

    “除了那次去西门,他从没和我一起吃过饭。”闻灯拿起筷子,摇摇脑袋说道,“哦,那次他也没吃。大概是自己回寝室开小灶了。”

    于闲微惊。

    “你说步绛玄,每日除了修行,还会做别的吗”闻灯问。根据他这些日的观察,步绛玄不是在看书,就是练剑,休息甚少,更无娱乐,简直是学霸中的战斗机。

    “他的话,除了修行,便还是修行吧

    ”于闲想了想,不太肯定地回答道。

    他跟步绛玄其实不熟。两人之所以认识,是因为白玉京逢年过节便会给学生们发布任务,那些任务有的是单人,有的则是双人或多人,步绛玄和于闲在这些任务里遇上过几次,合作过。步绛玄性子太冷,他们之间,只算得上是于闲单方面的点头之交。

    于闲夹了块肉进碗,吃了几口饭后,想到什么,压低声音“我总觉得,步师弟对你比对旁人好一些。”

    “因为东和师伯,也就是他师父,让他教我。”闻灯解释道。

    “我不如此认为。”于闲竖起食指摇了摇,说,“虽说我和步师弟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我对他的了解也不是太多,但我能感觉出,他不是出于师长的任务,才那般关照你。”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于闲手抬高到眼前,中指也伸出,和食指一块儿做了个放出视线观察的动作。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闻灯想到那糟心的任务,幽幽说了一句。

    这话落到于闲耳中,却是不一般,激得他神情一振“你喜欢他啊”

    “当然没有”闻灯下意识反驳。

    “那你为何帮他应战”于闲问道,四下瞧了瞧,将声音放得更低,却又激动无比,“即使一开始知道要输虽说到底是没输。这天底下,可没几个姑娘愿意做这样的事”

    “当然是因为”我不是姑娘啊。闻灯把后半句吞进肚子里,有话说不得。

    于闲一脸“你看你看,我就说”的表情。于是闻灯盯着于闲看了片刻,心思一横,敛眸做羞涩状

    “于师兄,你可千万不能把这事说出去。”

    “肯定不会。”于闲摆着胸脯保证,信誓旦旦,又笑容满满。

    天穹上墨色泼洒而出,将泛着薄红的暮色一点点蚕食吞下,渐渐的,西面远山上,最后一线光芒消失殆尽。

    大明楼前院,石灯笼被人依次点燃,照亮榕树和花圃。步绛玄做完这事,回到屋檐下,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枚浑圆棕黑的丹药到手心,就这般服食。

    影子如同一片布帛,慢慢在步绛玄身后摊开,又慢慢立起,像纸片儿扎成的一般,靠墙杵着,对准院门。

    一个身披鹤氅、须发霜白的道者步入院内,将那影子看了一看。

    影子往旁挪了挪,似乎对道者有些嫌弃。

    这道者便是东和。他十分熟悉步绛玄的影子,看过之后,问“它最近如何可有异动”

    “如常。”步绛玄垂眸答道。

    东和笑了笑,一捋胡须,摇头晃脑“可它的模样,很不一般,似乎是在等着谁来。呀,这个时间,会有谁来呢”

    步绛玄不答。

    东和也就问问,并不探寻,轻甩衣袖,转头望向另一侧“啊,我似乎闻见了小炒肉的香气,许久未去食堂了,今日要不要去上一去呢”

    他似乎陷入深思,慢慢转身走了。

    食堂。

    闻灯就着米饭吃完最后一块小炒肉,对面的于闲忽然问“你接下来是回大明楼修炼”

    “对。”闻灯点头,步绛玄给他布置了些功课,他不想把那玩意儿带回家去,不过见于闲似乎有事要说,便问“怎么了”

    于闲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午间时候你在新台门和步靖华的一战,已是传遍整个白玉京,有个师姐想认识你,托我向你转达。”

    闻灯下意识便要拒绝,他对这种“被观光”性质的社交一向排斥。

    可下一刻,于闲告诉他“这位师姐说你愿意的话,便在十三幺酒馆见面。”

    闻灯神情亮起来。

    十三幺是白玉京附近酒肆里最出名的那个。闻灯来到这儿的第一日便听说了,奈何闻清云严格看管,一直没找着机会。现在闻清云离开了,走前还叮嘱他修行要顺其自然

    “我正琢磨着带点酒回去,十三幺还挺顺路,不知这位师姐姓甚名何”闻灯顺其自然地问。,,,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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