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殿外飞过一群寒鸦。
颜乔乔义正辞严、铿锵有力地道“君后,殿下是清风明月、君子瑾玉,那样做违背我做人的原则,您的要求,请恕我难以从命”
君后“”她是那个意思吗,是那个意思吗
颜乔乔还在小嘴叭叭“我拒绝白”
“”君后扶额起身,一去不复回。
颜乔乔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她倚着深紫古檀木茶案,把玉青色的空茶杯来来回回旋转了几十圈,终于等来了那位苦瓜脸侍卫。
侍卫大哥的神色颇有些古怪,动作却恭敬依旧。
他像送瘟神一样,小心翼翼地把颜乔乔请出皇城,交给沉舟。
沉舟骑在马背上,给颜乔乔也牵了一匹马。
她示意颜乔乔上马,边行边说“殿下亲自追拿韩峥,我带你过去。”
颜乔乔十分惊奇。
韩峥不是化成水波消失了吗这还上哪去追
颜乔乔心中纳闷着,手上稳稳握住缰绳,紧跟沉舟脚步,两匹骏马一前一后穿过街头巷尾,抵达城墙西南角。
“吁”
落地站稳,登上城楼。
今日碧空如洗,站在城墙上方放眼望去,京陵皇都的巍峨恢宏一览无遗。
南北人潮涌动,长街纵横交错,楼阁鳞次栉比,整座城,就像一张铺在中原大地上的繁华画卷。
城中偏东北之处,高高矗立着一座半入云端的紫钟楼台。
虽然颜乔乔只是从离霜口中获知那场惊世之战的零星片断,但心神荡过这座庞然巨城时,她立刻便知道,那里就是前世殿下纵揽全局、疆场运兵之地。
心跳加速,热血激荡。
颜乔乔恍惚片刻,忽闻前方传来了叮叮铛铛的打斗声。
她连忙回了回神,跟上沉舟脚步,前往位于西南角的瞭望塔。
进入瞭望塔,一眼便看到了公良瑾。
他负手立在旋转石阶正中,薄唇微抿,目光稍抬,静静淡淡地注视着在阶上打斗的侍卫们。
颜乔乔循着他的目光望上去,只见一名身材与离霜相仿的女侍卫背着一个病弱兮兮的男青年,正沿着一条画在塔阶上的线路往塔顶拼杀。
见着颜乔乔,公良瑾眼睫微动,淡声问道“母亲不曾为难你罢”
周遭刀光剑影,锵锵鎯鎯,他的声线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温和清朗、干干净净。
颜乔乔犹豫了片刻,斟酌着回道“君后的提议,我无法接受,于是我果断拒绝了。”
公良瑾微微挑眉,神色颇有些意外。
“果断拒绝”他饶有兴致地问道,“那母亲如何回你”
颜乔乔有些汗颜,双眸弱弱垂下,小声回道“君后她好像、似乎、大概、可能是被我气跑了。”
公良瑾胸腔微震,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咳。
“殿下”颜乔乔可怜地眨了眨眼睛,“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无事。”他淡淡转开长眸,唇角勾起货真价实的笑意,“我来解决,你不必烦忧。”
颜乔乔长长舒了一口气“嗯。”
目光落在他瘦削坚硬的双肩上,心中不禁默默地叹,殿下人真好。
她发现殿下的心情仿佛比方才更好了些。
片刻之后,氅衣下竖起一只如玉如竹的手。
石塔中的刀光剑影骤然止歇。
公良瑾提步上前,目光淡淡扫过石壁上新旧交叠的剑气割痕,时不时探出手指,拈下些许石屑。
颜乔乔紧随其后,认真学习破案之术。
他做什么,她也跟着做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登上塔顶。
他侧眸看向她“有什么想法”
颜乔乔就像在课堂上被夫子点了名一般,浑身一个激灵,绞着脑汁道“离霜修为比这位女将军更高一些。”
公良瑾微微挑眉“如何看出来的”
颜乔乔迟疑“感觉”
破釜在身后听着,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悄悄对沉舟道“这么敷衍回答殿下问题,肯定要挨殿下的冷眼”
沉舟用胳膊拐他,示意他噤声。
公良瑾意味不明地道“此二人修为相当。”
颜乔乔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回答无法应付过关,眼珠转着,艰难地补充“那感觉就像离霜身上根本没有背着个人一般。”
破釜偷偷地“噗噗”笑,挤眉弄眼,伸手狂拽沉舟衣袖,悄声道“嚯还来殿下最听不得模棱两可的答案,这回可好,死也有她垫背了。”
沉舟也不禁面露同情。
殿下看似性情温良,实则极有原则,意志如铁无法撼动分毫,他最见不得的便是敷衍塞责。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自作聪明往往死路一条。
沉舟轻咳一声,正想说些什么来解解围,忽然便听见公良瑾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一笑,令破釜沉舟二人毛骨悚然,屏息假装人不在场。
“不错。”公良瑾淡声道,“师妹观察入微。”
破釜“”要不要这么双标
沉舟“”这不就是自己昨日随口说过的话吗怎地就观察入微啦
颜乔乔松了好大一口气,弯起眉眼,喜滋滋道“殿下也这么觉得”
公良瑾广袖微动,手指点过一处处痕迹。
“两相对比,不难看出昨夜离霜身后并无真人。”他抬手,很自然地牵起颜乔乔衣袖,带她去看那些破绽,“此处是死角,坎水位袭来的剑气避无可避,然,壁上却无血迹。此处,倘若身后有人,闪避剑招的姿态当是如此”
他松开她的袖口,缓缓倾身,方便她看得清楚明白。
颜乔乔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身后,破釜沉舟面面相觑,怀疑人生。
颜乔乔受到鼓励,胆子更大了些“原来如此,我就说,韩峥分明已是个废人,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遁走”
此前珠华先生消失时,因为不知她的底细,所以也未曾深想。
原来只是障眼之法。
颜乔乔醍醐灌顶“在途中,韩峥便已金蝉脱壳。离霜故意闯到这显眼的塔楼上,既是为了牢牢抓住追兵的注意力,也是为了拖延时间,方便韩峥远遁千里。”
说到此处,她不禁十分感慨世事当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那日她说韩峥像个蟑螂、金蝉,可不就是一语成谶
打不死的蟑螂,脱壳而逃的金蝉。
公良瑾淡笑颔首。
颜乔乔欣喜片刻,复又皱起了眉头“事发已数个时辰,此刻找人,便如大海捞针。”
公良瑾不以为意“搬山倒海不在话下。”
广袖轻轻拢了拢她的肩,他带着她踏下塔楼。
路过历史悠久的风化城墙时,颜乔乔忍不住抬手指了指庞然巨城中的紫钟楼,悄声对他说“殿下前世便是在那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他淡声问“很遗憾不曾看到”
颜乔乔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希望殿下今生顺顺遂遂,无病无灾。”
“放心。”
她偷偷斜眼打量他一下,见他长眸微弯,唇角勾着淡定自若的笑容。
心中忽然便暖暖懒懒的,不愿再去深想那些思不得和求不得。
离开城楼,坐上熟悉的奢华大马车。
公良瑾没给她递茶,而是将几份信报推到她的面前。
颜乔乔简单扫过一眼,便知是她骗韩峥坠下琉璃塔那日,殿下派人调查的三路消息。
顾京日常往来。琉璃塔参建人员。三个月内西梁方向全部商道。
她凝神细看,渐渐看出些端倪。
顾京爱妻如命,却时常往京陵东南的红灯笼区跑。而当年参与建造琉璃塔的工匠们,绝大部分都发生了种种并不惹人注意的意外,在近几年内陆续离开人世,据亲友称,生前或多或少曾去过红灯笼区。
西梁商道那边,一直有货物送入京陵东南角。
颜乔乔伸出手指,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地图东南角的红灯笼区,笃定道“此地必有妖。”
公良瑾淡笑颔首。
马车向着目的地进发。
颜乔乔犹豫了一会儿,问出一个不太尊师重道的问题“殿下,院长他老人家在昆山巨阵内不是手眼通天么为何韩峥深夜入侵赤云台,院长却视而不见”
公良瑾顿了片刻,回道“近日,老师夜间看陵。”
“看什么陵”颜乔乔不解。
公良瑾垂眸淡笑“秘密。”
颜乔乔郁闷地拖长了声气“殿下什么秘密是韩峥都知道,我却不能知道的”
公良瑾眉眼间浮起些无奈,似是被她说服。
水墨画般的人,无奈起来,便有了些红尘烟火气。
他沉吟少时,薄唇微抿,云淡风轻地道“我父之陵。时日紧迫,其中一些阵法需要老师亲自操持。”
颜乔乔不禁睁大了双眼。
帝君还未及不惑之年啊,也不曾听说贵体有恙,如何就要赶着建造陵寝了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
“父亲的仁君道意已达大宗师之境。两年之内,便要化圣登仙。”
颜乔乔愕然动了动唇。
化圣圣人不是得道飞升么
忽然,她想起殿下曾经提到过,修仁君之道,泽被万民,却不惠及己身。
所以,在肉、身得不到进益的情况下,道法化圣,便会身陨
她的呼吸蓦然凝滞,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想起,每一代帝君,在位时间仿佛都不是很长。
若两年之内帝君便要仙逝的话
前世帝君与君后御驾亲征,在京陵以北重创神啸铁骑,其实是借回光返照之机,以圣阶道法御敌、痛击进犯的神啸么
想到帝后双双陨落于前线,颜乔乔心中大恸,忍了又忍才没落下泪来。
“殿下”
她的心头涌起极复杂的情绪。
原来公良一族背负的东西,比世人所知更要多得多。
心中悲恸,脑子一抽,她道“那殿下,您是不是得抓紧时间留个小少皇”
公良瑾“”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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