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蔓从小学到高中都在文德私立女中度过,这所学校建于1914年,是由加拿大基督教会的英美会女布道会创办,学费昂贵,素有贵族学校之称,成绩优秀者可获奖励,特优者还能被保送升入华西协和大学,并享有助学金和资助出国留学的待遇。1
朗华生日过后,二世祖黄泰安春心萌动,开始死皮赖脸追求青蔓。连着好几日清晨,天还没亮,他让司机开车到打锣巷,等着接女学生上课。
司机见他瘫在后座不住地打哈欠,心想这位少爷哪天不是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呢,上班赚钱都没那么勤快过。
女学生从深巷走来,怀里抱着书,穿白衣黑裙,服帖的短发,别一枚小巧的卡子,露出一侧乌黑的鬓角,美人真是连发际线都赏心悦目。
黄泰安从车里下来,做出绅士模样,向她打招呼,并请她允许自己用汽车送一程。
“不用,谢谢。”青蔓不假思索拒绝,然后自顾坐上黄包车,扬长而去。
黄泰安忙让司机跟上,一路到了学校,他目送她进门,笑说“青蔓小姐,晚上我来接你”
追求者洋洋得意,对方却苦恼不已,避之不及。
夜里他果然来接人,黄包车毕竟跑得慢,汽车开在边上,与之并行,他开窗跟她搭讪,滔滔不绝,仿佛看不见人家眉心紧锁,神情厌恶。
如此反复数日,忽然他消失了两天,故意冷落,想让她察觉落差,内心不平衡,这是惯用的伎俩。
再出现时,黄泰安一副真诚的口吻道歉,说“不好意思啊,青蔓,前两天太忙了,没有来看你,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她拧眉,用国语问“你怎么又来了”
黄泰安以为她赌气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当然要来。”
话音未落,青蔓已无耐心,敛眉打断“我希望你能有自知之明,如果继续纠缠,我只好请长辈出面管教你了。”
黄泰安愣了一愣,接着笑道“怎么,向家长告状啊青蔓你太可爱了。”
死缠烂打,实在令人讨厌。
黄泰安求追不舍,青蔓始终不为所动,他心中憋闷,打算找朗华探探口风。
殊不知朗华和温琰看他不顺眼,早有筹谋,趁机引君入瓮。
这天晚上,黄泰安应邀来到打锣巷,携一位年轻女郎,招摇过市,进朗华家做客。
“怎么样,她看见没有”
朗华备下一桌酒菜,随声附和“看到了肯定吃醋。”
黄泰安笑说“你这个办法不错,就在她眼皮底下晃,我就不信她会无动于衷。”
朗华道“青蔓就是脾气怪,从小到大都这样。”
黄泰安问“她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好像有。”朗华道“她喜欢李清照和泰戈尔。”
黄泰安笑着摇头“缺乏感情经验的姑娘,难怪对我冷冰冰的,不懂事啊,等我以后慢慢教她吧。”
朗华一面点头,一面在心里吐口水教你妈个铲铲。
“不摆了,喝酒喝酒。”
三人直喝到凌晨两点,黄泰安和舞女烂醉,歇在朗华的卧室里。温琰听到暗号,摸黑过来,见这对浮浪男女脱个精光躺在床上,朗华拿出借来的相机递给她。
温琰用被子把女的盖上,朗华也脱了衣裳,光着膀子,倒在另一侧,佯装熟睡的模样。
温琰举起相机,“咔嚓咔嚓”,拍个痛快。
天微微亮时,她和朗华出门,到包子铺吃早饭,两笼酱肉包子,两碗豆浆,慢慢悠悠地吃完,肚子饱了,他们打道回府。
“准备好没有”
“我酝酿一下。”
朗华打来一盆水“尽量不要泼到我哈,冷得很。”
温琰情绪就位,开始她充满天赋的表演,满腔怒火,把水泼向床榻。
“谢朗华”
黄泰安和舞女惊醒,如落汤鸡般,吓一大跳。
只见温琰“哐当”摔了水盆,眼眶发红,指着朗华“你要不要脸把舞女带到家里头睡,还搞这种两男一女的把戏,龌龊你对得起我”
朗华做出茫然的表情申辩“我没有。”
“呸衣服都没穿,你们三个打光巴斗赤膊在床上搓麻将吗”
黄泰安手忙脚乱地穿裤子,张口结舌“你、你这个小姑娘太没礼貌了不像话简直是泼妇、悍妇”
温琰道“你们在这里嫖娼,还敢骂我,好不要脸”
舞女怒道“你说哪个是娼”
温琰上前动手抓他们“给我滚出去滚”
黄泰安与舞女见她如此凶横,自己又衣不蔽体的,十分难堪,更在其口若悬河的攻击之下毫无回嘴的余地,于是落荒而逃。
第二天,朗华带着一沓相片到黄公馆做客,找黄泰安谈心。
“那个小姑娘到底是你什么人凶巴巴的,居然这么厉害。”
“唉,指腹为婚的媳妇儿。”
“这种媳妇娶回家,以后日子可不好过。”
朗华叹道“她这回真的生气了。”
说着拿出照片摆在桌上。
黄泰安脸色瞬间转阴,难以置信“什么意思她拍的”
朗华一副无奈颓丧的表情“她疯了,说要刊登在报纸上,让我身败名裂。唉,我的名声不重要,只怕要连累你了。”
“胡闹”黄泰安惊怒“你们俩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个照片不准登报”
朗华道“我也没得办法,她那个脾气,宁为玉碎,没人拦得住啊。”
黄泰安如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听我说,照片必须销毁,绝对不能泄露出去,我爸爸是极看重名声的”
朗华问“那咋办底片在她手上,就算不登报,她还可以满大街到处发照片,她真的做得出来。”
黄泰安急道“我找她谈,出钱买下总行了吧我就不信她不爱钱。”
朗华想了想,长叹一口气“好嘛,那你搞快点,我担心她这下已经去报社了。”
黄泰安这个二世祖,素日在他父亲面前装成乖孩子,私下却吃喝嫖赌,抽大烟,玩舞女,看似五毒俱全,实则内里仍是个草包,被朗华和温琰联手摆了一道,狠敲一笔,事后他隐隐觉得不对劲,但懒得多想,只当破财消灾罢了。
青蔓因此摆脱了此人的纠缠,但她并不赞同朗华和温琰的做法。
“你们这样,跟仙人跳有啥区别万一他找警察来咋办”
朗华叼着烟数钞票“我们又没有逼他掏钱,他鼓倒非要要买照片,像个傻批一样,我有啥子办法”
彼时南京国民政府尚未发行法币,重庆市场上流通的商业银行纸币以美丰券最多,朗华将五十张十元面额的兑换券分成三份,递给她俩。
温琰拿着钱高兴得直转圈,然后蹦蹦跳跳,上楼把钞票藏好。
青蔓心里却不太舒服,坚决不要这钱。
朗华轻笑“是不是要我帮你换成银元”
青蔓撇了撇嘴“只要能赚钱,你是不是违法犯罪都肯干”
朗华面无表情瞥着她,随手拿过纸钞,扬眉道“不要正好,我和琰琰对半分。”
看那神情,已然懒得跟她争执。
这倒比吵架更令人难受,青蔓想,为什么自己总在他身上受到挫折究竟如何才能不被他轻而易举左右心情呢
温琰下楼来,朗华已经走了,桌上还留着几张美丰券。
她看青蔓脸色不对,问“又吵架了啊”
青蔓目光黯淡,闷闷地问“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温琰思索道“他可能觉得你对他有意见。”
“那他肯定很讨厌我。”
“哎呀,不要乱想。”温琰赶忙安慰“他身边就我们几个亲近的死党。”
青蔓摇头“你没看到他在外面那么多狐朋狗友。”
温琰笑“那你有没有见他给哪个朋友分钱啊”
提起这个,青蔓拧眉对她说“你们用这种歪门邪道的方法赚钱,不怕出事吗他不像话,你也跟他一起乱来。”
温琰挠挠头,觉得都有道理,一时也分不清他们二人谁对谁错,她虽爱财但还没到丧心病狂的地步,所以听谁的都行。
这时青蔓忽然问“秋意最近怎么样了,给你写信没有”
温琰倒是愣了一愣,随后大喇喇笑道“写啦,还不是那样,没啥子新鲜事。”
秋意的来信,她回过两封,之后便觉无话可讲,每次提笔,总感到言语匮乏,她心下疑惑怎么会这样,后来细想,似乎他们以前待在一起就是过着平淡无奇的日子,吃喝拉撒,琐碎寻常,现在特地写在信纸上,倒局促得很。
如今温琰的心思尽是钞票,连远在他乡的秋意也排到后面去了。
青蔓摸着手指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琰琰。”她忽而低声开口,唤一声,抿住嘴,犹豫着没有继续下去。
温琰不解地看着她。
青蔓沉默良久“有时候我觉得朗华对我很亲,有时又离得很远,我已经搞懵了琰琰,反正你早就晓得我对他的心思,你去帮我问一下,他对我到底怎么样如果他没那个意思,我就趁早死心了,还能过得轻松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1参考近代重庆教会学校的发展及影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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