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小说:重庆公寓 作者:僵尸嬷嬷
    一向神出鬼没的喻宝莉没想到今天前脚踏进梁公馆,后脚就被佣人带到了梁孚生的书房,像是早就知道她会不请自来似的。

    温琰进门时,看见一个妖形怪状的女人坐在沙发里,她穿露背黑缎裙,戴夸张的耳环,眉毛极细,嘴唇被口红勾勒饱满。也许因为妆容太浓,模样瞧着只有三十岁左右。

    梁孚生坐在椅子里,手中抚摸一根雪茄。

    喻宝莉按住心口缓缓站起身,神情逐渐悲怆,用力望住温琰,然后朝她走近。

    “你是琰琰”

    她涂满鲜红蔻丹的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耀眼的宝石戒指让人难以忽视。

    喻宝莉抱住温琰,咧嘴抽噎“我的女儿”

    秋意见温琰耸着肩膀浑身僵硬,胳膊垂在身体两侧,两手攥紧拳头,分明无所适从。

    梁孚生说“坐下慢慢聊吧。”

    喻宝莉掏出手绢掐了掐眼泪,拉她走向沙发,用带着本地口音的国语问“你啥时候到上海的呀怎么不来找我”

    “七月,刚到不久。”

    “还在读书吗”

    “是。”

    “温凤台呢他如今怎么样”

    “他在重庆。”

    “你一个人坐船来的”

    “跟两个朋友。”

    “住哪里呢”

    “福康路。”

    秋意心惊肉跳地看着这一幕。

    梁孚生见她们母女聊得投入,便和秋意出门,留下二人在房内。

    夏风吹动纱帘,周遭变得安静。

    喻宝莉从手包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夹在指间,双腿交叠,身体往后倚靠,姿态变得懒散。

    她脸上已无刚才的悲戚之色,神态冷淡,斜眼瞥着旁边的少女,上下打量。

    “是温凤台让你来找我的”

    “不是。”

    “那你到上海干什么”

    “读书。”

    “重庆不能读吗”

    温琰抬起眸子,默然看着她。

    喻宝莉皱眉吐出一口烟,心里计算着突如其来的麻烦,难掩苦恼和烦闷“是这样,”她说“我在上海这些年,其实也没什么钱,你别看我穿戴光鲜,那都是为了应酬,为了面子过得去,我也有自己的难处。不过读书是正经事,再怎么难,也该省出一些给你交学费。只是我家常有许多人来往,怕你去了不习惯,更影响功课,所以你还是住在外面的好。”

    温琰乖乖听着。

    喻宝莉把嘴里的烟丝捻掉,自顾自道“还有,这里除了梁先生,没人知道我在重庆的过往,他们都不晓得我有这么大的女儿,你千万别去外面说什么,也不要叫我妈妈,免得闹出新闻对我名声不好。”

    温琰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

    喻宝莉细眉紧蹙“你笑什么”

    温琰心口如沉钟击撞,她缓慢深吸一口气,用国语回答“我不是来上海投奔你的,所以用不着这么焦虑,再说我长这么大没花过你一分钱,以后也不会,学费我自己挣,不劳你操心。今天是个意外,我没想到梁先生突然牵线搭桥让我来见你,不过仅此一次,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你尽管放心,喻小姐,我走在路上遇到你也会当做素不相识的。”

    喻宝莉手举香烟一动不动,嘴唇紧抿,憋了好一会儿,挑眉扯起笑容“话也不是这么说以前的事情你不清楚,当年温凤台自己说要独自抚养女儿,让我走了就别再惦记。我呢,从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也不怕承担后果,虽然中国人讲孝道,但我既然没有抚养过你,自然不指望你将来给我养老。现在你长大了,刚才那番话讲得很有骨气,很好,但愿你说到做到,也别在心里埋怨我,人各有命,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温琰本来立即想走,听她说完这些,忍不住回嘴道“喻小姐,你想多了,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你,相反,倒是很感激你没有抚养我,因为这样我才有机会做陈敏之的女儿,她是最好的妈妈,没人比得上她。”

    “是吗”喻宝莉冷冷一笑“那真可惜了,你的孝心她无福消受。”

    温琰按捺厌恶之色,起身离开。

    “等等,”喻宝莉把她叫住,问“你和陈秋意是什么关系”

    温琰扭过头,心想你有什么资格问这些

    “如果陈敏之真心对你好,怎么没有替你的终身做打算,早点寻个可靠的男人。”

    温琰面露讥讽“因为她教我靠自己,依附于男人是可悲的。”

    喻宝莉长吁一声“哎哟,也对,她被梁孚生抛弃,有这种想法很正常。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利用婚姻实现阶层的跨越是聪明女人才办得到的,没那个本领才叫可悲。如今社会上流行新女性,提倡女人独立自主,我知道你们这些读过书的小姑娘肯定觉得我的观念过时,年轻人总不珍惜自己的青春,而当你开始变老,失去征服男人的本钱,到那时再后悔可就晚了。”

    她说的不错,温琰确实不爱听这个,留下一句“多谢忠告”便走。

    秋意靠在墙边,里面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温琰开门出来,脸上一层灰扑扑的白,目光里满是愤怒、屈辱和彻骨的失望。

    “琰琰。”

    她抬头看着他,眼圈儿红了,表情却在笑“你们都一样。”

    一样抛弃她,急于甩开,弃如敝履。

    “不过没关系,我根本就不在乎”说完不等他回应,急冲冲往楼下逃。

    “你怎么能说我跟她一样”秋意也有点生气了“从小到大我对你如何你不清楚吗一发火就讲这种话,你到底怎么回事”

    可惜温琰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的心正在经历一场崩塌,急需重建。她要立刻离开眼前陌生嘈杂的环境,回到自己逼仄的亭子间,躺在床上,蒙住被子,除了青蔓谁都不想理。

    此时大厅内音乐骤停,斯理喝得兴致颇高,摇摇晃晃,嗓门洪亮道“靡靡之音,装腔作势,你们的品位太低下了”

    有人顺势起哄“斯理先生,不如你现场来一段,给我们陶冶一下情操呗。”

    斯理冷笑两声,张开手臂,字正腔圆地念了几句英文,然后嘲讽众人“在座的有谁知道这段词出自哪部戏剧”

    “莎士比亚”

    “呵,除了莎翁你们还知道谁”斯理愈发轻蔑“懂话剧吗懂艺术吗”

    大家不服“我们怎么不懂啦”

    这时,满月眼珠子一转,高声笑说“今天来的宾客有一位是国立中央大学的高材生,我猜她肯定能回答您的问题。”

    温琰和秋意下楼时,正好看见青蔓被拱了出去,猝不及防地成为全场焦点。

    “中央大学的”斯理上下打量“你有何高见”

    满月和逢予得意地偷笑,等着看她出洋相。

    青蔓在众目睽睽之下脸颊迅速升温,心里一阵慌张,没有吭声。

    满月挑衅“怎么了,你不是高材生吗”

    斯理没有耐心,失望地摆了摆手。

    青蔓的自尊受到极大挑战,愤怒激发了勇气,她镇定下来,不紧不慢道“您刚才念的是泰戈尔的诗剧齐德拉吧”

    闻言斯理回过头,重新审视眼前的姑娘“你听过”

    青蔓抬起矜持的下巴,不忙言语,却打量周遭女宾,走向其中一人,借来她的真丝纱巾,张开覆在头顶,姑且算作印度女子的扮相。

    接着她变成齐德拉公主,用英文与斯理过招。

    “高贵的刹帝利,您是我尊贵的客人,这座庙宇是我的庇护所。我不知如何尽地主之谊,好生把高贵客人来款待。”

    斯理眼睛发亮,愣了一愣“美艳无比的小姐,”他进入情境,将梁公馆的主厅当做他的舞台“对客人最隆重的款待,就是让客人把你的花容来瞻仰。你若是不见怪,我启齿询问一个谜题,它在我心里把巨大惊奇唤起。”

    青蔓“请您不用多顾虑,尽情放心问吧”

    斯理“你把什么重誓立下,与普通人群隔绝,把自己无与伦比的形象,在这座孤寂的庙宇里紧锁,任意地让它给摧残”

    青蔓“我天天向湿婆大神祈求,专注于藏在内心的一个秘愿实现。”

    斯理“天哪你还把什么来希求,你就是全世界希望的财富从朝阳留下火焰般足印的极东山巅,到夕阳洒下金子般甘霖的极西丛林,我都一一走遍”

    青蔓“阿周那宇宙的征服者,我要从全世界的口中,把这个伟大不朽的名字掳来,使自己少女心扉充盈,我为此细心地把自己藏匿。修道士,你为何神色如此惶遽不安我说的难道是虚无缥缈阿周那的盛名难道是欺人的光彩请对我讲明,这若是虚假的幻影,我将决不迟疑把我心匣打碎,把这块假宝丢弃;他若徒有虚名,在人们唇上飞传,那么在女人心灵的位置上,他不可能占有一席。”

    斯理“哦,美人儿,原来你指的是阿周那,那个背负神弓神箭的阿周那,现在正双膝跪在你足下,祈望你的庇护”

    斯理竟然真的当众跪在青蔓面前,像一个虔诚的求爱者,仰视着他高贵的神女。

    温琰看呆了,分明一句都听不懂,可她几乎要为青蔓倾倒。

    喻宝莉站在旋转楼梯上看着大厅内的情景,心想那个女孩是谁身上不见任何珠宝配饰,可她的冷傲和典雅却掩盖了所有同性的光彩。多久没见过这么有魅力的姑娘了也许她自己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在场男士的眼睛都已离不开她。

    “精彩。”

    原本在小客厅打牌的郑万霖走出来,率先为这演出鼓掌,接着转而询问梁孚生“这位小姐是谁我好像第一次见。”

    “犬子的好友。”

    梁孚生把秋意叫了过去。

    斯理十分尽兴,吻了吻青蔓的手背,她转眸看见朗华和温琰骄傲地望着自己,稍稍有些脸红。

    “好”温琰特意走到满月和逢予旁边,痛快地为青蔓喝彩,一边笑,一边挑眉瞥向双生子。

    “有什么了不起”满月冷哼“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穷乡僻壤出来的,出一回风头高兴成这样,至于吗”

    温琰回过头“穷乡僻壤你说谁”

    满月嘲讽“说的就是从重庆坐船来的乡巴佬。”

    温琰恍然大悟,接着怪道“你骂你爸爸干什么”

    满月倒吸一口气,目光凶恶“侬讲啥”

    逢予忙拉住妹妹“不要同这种人生气,不值得,我们离她远一点。”

    满月往后退开半步,打量温琰“刚才父亲找你去书房做啥喻宝莉那个老鸨看中你啦要把你纳入麾下”

    温琰拧眉。

    逢予道“我们走吧,别跟她说那么多,万一她被肺痨鬼传染了肺结核,再传给我们怎么办”

    温琰没听明白,但心跳忽然落了一拍“肺痨鬼什么意思”

    满月哼笑“你不是陈秋意的朋友吗,他得肺结核住院大半年你不知道啊会传染人的”

    温琰忽然脑中空空如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呼吸停滞,只看到满月和逢予的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地讥讽秋意得过传染病、惹人嫌,应该把他关起来不许外出

    温琰太阳穴突突直跳,凶火翻涌,她想也没想,用头猛撞向满月的面门,接着再一脚踹向逢予的裤裆,终于,两人的批话变成了尖叫和哀嚎。

    作者有话要说

    话剧部分选自泰戈尔齐德拉又名花钏女,倪培耕译本。

    考量过是否要删减这一大段剧本,设身处地进入情境的话这样比较顺,不是为了水字数。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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