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涂月满和聂初文担心, 楚沅只说自己要跟朋友出去玩,她东西也没收拾太多,只背了一个背包。
容镜有了身份证, 一切也方便很多, 楚沅和他坐了早班飞机去新阳,又从新阳坐车去望仙镇。
先在旅馆开了两个房间,楚沅先给涂月满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又去楼下和容镜吃了顿饭,再坐车去龙鳞山下。
这里四季常有游客,楚沅和容镜跟着一群人往山上走, 现在天气已经不冷了, 山上的花也都开了个遍, 青黛苍翠的绿意里是各色的繁花点缀,清风拂来便带着草木花香。
留仙洞那儿人很多, 楚沅和容镜也没什么兴趣往里挤, 她还惦记着孙玉林,但在人群里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他。
在没什么人注意他们的时候, 楚沅和容镜走去了右边的那片林子里。
林子里草木丰秀,空气清爽,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在天色渐渐暗下来时, 那些热闹的声音慢慢远去, 浓雾不知从何处弥漫而来, 这林子里的树木在松动的土地之间来回移动逼近, 迫使他们往更深处去。
楚沅还记得那夜从泥土里显露出的残肢断臂, 枯骨血迹, 但今天,这里却好像又一次恢复成了从前的模样,只有空气里的血腥气再遮掩不掉。
“看来那个人回来过。”楚沅捏着鼻子,说了一句。
容镜低眼看着脚下的泥土,他俯身只用匕首挑开些泥来,便能看到底下或深或浅的红色痕迹。
他皱起眉,“血迹还算新鲜,此人当真有恃无恐,即便知道此处已经被发现,他也还敢将新的尸体埋在这儿。”
“说不定,人家就等着我回来,然后把我也给埋了。”楚沅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天色像是被毛笔上滴下来的墨汁逐渐染得浓黑,夕阳的余韵早已褪去,圆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在天际,冷淡的华光照得这树林是一片诡秘的青黑。
周遭静悄悄的,竟连一只乌鸦的声音都听不到。
楚沅看着手表的时间到了九点半,她一抬头,淡金色的光幕凭空乍现,最先从里面走出来的,是那个目光呆滞,身形容貌都极为年轻美艳的女人。
她胸前的白玉蜂鸟胸针在月亮银辉与金色流光交相辉映之间,闪烁出更为莹润的光泽,而在她身后,便是穿着一身鸦青色圆领袍的魏昭灵。
女人的高跟鞋陷进泥土里,她下意识地低眼,才将鞋跟,便在这般还算明亮的光线里,看见了一截断指。
空气里的血腥味刺激了她,她惊声尖叫起来,身体却僵硬在原地,根本不敢动弹。
也许是因为她脑子里的那只蛊虫开始变得越发兴奋,女人那双柔媚漂亮的眼睛里眼白扩散,漆黑的瞳仁逐渐隐没消失。
她的额头,脸颊,甚至是脖颈间,手臂上,都有青筋微鼓浮动,如蛊虫不断生出的触角一般潜伏在她薄薄的肌肤之下,不断蠕动。
楚沅看清她身体的变化,又望向魏昭灵,“看来这里的确就是操控祭春蛊的阵法了。”
祭春蛊是需要阵法来血腥精气的,不然只依靠寄主一个人的气血,不过几年时间寄主就会被它吸干气血而死。
改造水木阵,将被被剥夺异能的人埋在这里,同时也为祭春蛊血腥精气,对那个人来说也应该是一举两得。
只有让祭春蛊回到这里,闻到这些它赖以生存的血腥味道,它才会陷入失控癫狂的状态,不再紧紧依附在人脑里。
果然片刻后,楚沅就看见钟雪岚皮肤之下微拱的青筋消失,只是蛊虫失控折磨得她头疼欲裂,她摔倒在地上,只余眼白的眼睛看起来尤其恐怖,她的喊叫声也逐渐变得更为凄厉。
魏昭灵适时出手,淡色的气流无声浸入了钟雪岚的脑子里,他指节稍稍曲起,钟雪岚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她不由仰头。
楚沅看见她那微鼓的青筋中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一路往下钻到了她的后颈,它一点一点地鼓起来,似乎是亟待将她薄薄的肌肤撑破。
与此同时,她忽然又听到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她立即回头,便见泥土里有一寸一寸的树根破土而出,不断朝他们而来。
她忙掏出见雪按下花瓣,银丝飞出去,迅疾地割断了不少要探到她脚边的树根,但她转身却见钟雪岚已经被树根紧紧包裹。
树根不断收紧,仿佛是要将她的身体彻底绞断。
魏昭灵用另一只手施术才弄断了朝他伸过来的树根,淡色的流光从他指间飞出,也将钟雪岚身上的树根割断。
“容镜,刀。”魏昭灵看容镜已经脱险,便立即道。
“是。”容镜应声,直接将手里的匕首扔了过去。
魏昭灵一伸手,便准确地攥住了刀柄,他也没有丝毫迟疑,直接用刀刃割开了钟雪岚的后颈。
一条细长的口子里不断流出殷红的鲜血,通体雪白圆润的蛊虫蠕动着将那道血口子撑得更开了一些。
魏昭灵用刀锋穿透蛊虫,将它彻底从钟雪岚的后颈里拽出来,随手扔在地上。
楚沅正在砍树根,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正见那蛊虫像发了疯似的往泥土底下钻,一点点地啃噬那些腐烂的尸体。
她被恶心得差点干呕,一脚上去就把那只肥胖雪白的蛊虫踩扁。
密林里的浓雾开始变得绯红,楚沅握紧手里的见雪,往魏昭灵和容镜那儿走近了些,又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
彼时凛冽的冷风阵阵袭来,吹得人后背汗毛倒竖。
钟雪岚已经昏了过去,楚沅把她扶到旁边的石头边靠着,仍不忘用见雪的银丝割断那些蔓延而来的树根。
“王,有人来了。”容镜敏锐地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魏昭灵回头看了楚沅一眼,“过来。”
楚沅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忙走到他身边去。
血雾遮掩了密林深处太多的秘密,也令他们看不清那一道藏在其间的身影,那人也就停在那儿,也许正用一双眼睛,慢慢地在打量他们。
“你们绑架我的女人,还弄死了的我的蛊虫,你们不如说说,这笔账该怎么算”他的声音竟然出奇的朗润好听。
只是缓慢的语气里,仍然难掩其中的阴森戾气。
“要算账就面对面,你躲着不露面算怎么回事”楚沅朝着血雾浓深处喊。
男人笑了一声,他已经分辨出她的气息,几乎与上次残留在水木阵里的气息一般无二,但他的目光再移动到她身边那个年轻男人身上。
“奇怪,”
他轻轻地“嘶”了一声,“怎么你这个人明明拥有异能,身上却没有异能之息”
拥有特殊能力的人,身上的气息都会变得各不相同。
异能越强的人,就越能感知到旁人身上的气息。
而楚沅是因为拥有魇生花,所以开出第三瓣魇生花后,她就已经能够做到分辨异能之息。
但无论是楚沅,还是此时的这个藏在血雾里的神秘男人,他们都没有办法感知到魏昭灵身上丝毫有关异能的气息。
容镜捡起地上的匕首,慢慢地后退到魏昭灵的身前,警惕地看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
也是此刻,那个男人的身影如同幻影一般从雾气里瞬间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他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西装,却是披肩的头发,他似乎是瘸了一条腿,所以此刻手里还握着一把拐杖。
他的左眼是不正常的颜色,像是一只不会动的义眼,瞳仁是幽碧的颜色。
“原本你不来找我,我也是会去找你的。”男人的目光再度停留在楚沅的身上,他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她缠着锦带的手腕。
“那还真赶巧。”楚沅皮笑肉不笑地回一句,同时按紧了手里的见雪。
“不如你们先告诉我,”
男人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那个昏迷的女人,“你们取出她的蛊虫,到底是想做些什么”
他说这话时,目光是看向魏昭灵的。
可魏昭灵那双凤眼里已经有了些不耐之色,他更不屑回答此人任何问题,抬手时便有凛冽的气流朝那男人而去。
男人反应迅速,却还是被擦破了脸颊。
他伸手摸了一下脸上的血痕,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时间这密林里血雾更甚,他戴着翡翠扳指的那只手里有纤细如丝的光芒飞出,如同操控傀儡的丝线一般,顿时引得地面不断震动开来。
楚沅踉跄了两步,脚踝像是缠上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只已经只剩一半血肉,露出森白指骨的手。
她吓了一跳,忙用见雪的银丝将其割断成两截。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泥土里爬出来,带着极为浓重的血腥腐臭味道,熏得人几欲作呕。
“小心”容镜提醒一声,便拿着匕首上前去砍杀那些围过来的傀儡尸体。
魏昭灵被这样弄些的味道刺激得太阳穴生疼,仿佛有一瞬他又回到了日日浸泡在血水地牢里的那些岁月。
形如蜂鸟般的气流再度于这水木阵中涌动,翅膀扇动,血雾一寸寸地朝魏昭灵而去,要将他彻底吞噬包裹在其间。
楚沅才处理掉身后探过来的树根,回头便见魏昭灵被血雾给笼罩了个彻底,她看见那个拄着拐的中年男人脸上流露出诡异的笑容。
他或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以为她在恐惧,于是他开口道,“你放心,你的命还算金贵,我还得留着,把你交出去。”
因为常年剥夺其他人的异能,他周身显露出来的气息杂乱浑浊,如同茹毛饮血的恶兽一般,狰狞又丑陋。
楚沅来不及和他多说些什么,忙伸手去触碰包裹住魏昭灵的血雾,想要将他拽出来,了她的手才触碰到那血雾,就好像被烈火燎过似的,她右边的整只手掌甚至是手腕都被大面积烧伤。
那是惨死在这个男人手里所有人所化的怨戾之气,颇有吞噬一切,嚼碎骨血的趋势,触之即伤。
楚沅痛得几乎憋不住眼眶里的生理泪花,可她却还记得石龙神像身上附着的符纹从未离开过他的躯体,只要八户族的人施展巫术,牵动石龙神像的铁索,他身上的符纹就会化为幽蓝的锁链穿透他的骨肉。
在这个男人施展术法的时候楚沅就已经看出来,他居然是八户族的人。
而男人此刻脸上的笑容也已经慢慢僵硬,他那只义眼仍旧一动不动,另外一只眼睛却陡然大睁了许多。
他看到了血雾里不断闪动的符纹,还有那若隐若现的幽蓝锁链,一时间,他便像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后退了两步,满脸不敢置信。
“魏昭灵”楚沅忍着疼,还要去触碰那血雾。
容镜正在奋力砍杀那些不断从泥土之下爬出来的尸体,听见楚沅的声音,他回头才发现魏昭灵已经被血雾包裹,可越来越多的尸体围上来,他根本没有机会过去。
但楚沅的手还没触碰到血雾,那雾气便在刹那间轻飘飘地散开来,她的手腕也正好被人攥住。
魏昭灵身上已经因为被符纹所化的锁链洞穿而流淌出殷红的血液,浸湿了他的衣衫,但此刻的他睁开一双眼睛,面上没有表露出丝毫痛苦的神情,反而是在低眼去看她那只被灼烧得没有一寸好皮肉的手时,他忽而蹙了眉。
上次他和楚沅困在这水木阵里之前,他已经身受重伤,并没有多少异能可以使用,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你是不知道疼”他松开她的手。
楚沅的手已经疼得在发抖,勉强稳住声线答他,“那我不是怕你死了吗”
“站那儿去。”魏昭灵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到钟雪岚的旁边去。
楚沅只好走过去,但她才一会头,却见模糊的一道光影如绢纱一层又一层的笼罩在她的眼前,令她并看不清那一边的境况。
与此同时,魏昭灵不顾身体被幽蓝锁链束缚的痛楚,一步一步地往那个男人面前走去。
他每走一步,便有流火无端四散,燃烧着那些被牵引起来的尸体,发出更为恶臭难闻的味道。
“你到底是谁”男人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眼见魏昭灵走近,他便拄着拐,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有一股子寒意如潜伏在皮肉之下的虫一般,顺着脊骨慢慢地往上爬,令他一时满身冷汗,心中的恐惧也在逐渐被放大。
“你已经猜到的事,还要孤怎么回答你”
魏昭灵伸手,便将容镜手里的匕首再度收入掌中,他慢条斯理地打量眼前的这个男人,那双郁冷的眸子里毫不掩饰他的讥讽。
但他也仅有这么一句话的耐心,在男人察觉不对,转身要逃的时候,两道冰刺几乎贯穿了他的手臂。
男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他的义眼从眼眶掉落,只余下丑陋干瘪的黑洞,剩下的另一只眼睛里已经满是血丝。
他的两只手臂都已经被冰刺斩断。
“这种断臂之痛,比之烧伤如何”魏昭灵在他面前蹲下身,语气慵懒缓慢,那双眼瞳却是漆黑阴沉。
魏昭灵伸手将带着血迹泥土的刀刃抵进男人的嘴里,不允许此人轻易咬破藏在齿缝中的药囊,极薄的利刃压着他的舌头,“你还有些事没有跟孤说清楚,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容镜适时接手,握住刀柄的同时将藏在他齿缝间的药囊取出。
因为容镜暂时封住了他的经脉,所以这个男人也就无法燃烧自己所有的异能自爆。
光影散去,魏昭灵回身时,便看见原本该站在钟雪岚身边的那个女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神色一凛,径自往前俯身将她抱起来。
“将他们都带回地宫。”淡金色的光幕乍现时,魏昭灵对容镜道。
“是。”容镜垂首应声。
穿过光幕,便是金殿。
在外殿打瞌睡的李绥真忽然听见了殿内传来些许响动,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忙站起来往内殿里去。
看见容镜带了一男一女回来他就已经很惊讶,见那男人一双手臂都没有了,他就更为惊骇,忙转身去殿外招呼人来将那陌生女人和男人都弄出去安置好。
容镜回去换衣服了,李绥真才端着伤药走回内殿里,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置在床榻旁的小案几上,又对魏昭灵道,“王,臣来给楚姑娘上药。”
“不必。”魏昭灵咳嗽几声,只说一句。
起初李绥真还没反应过来,但他偷偷抬头一看,便见那位年轻的王已经伸手拿了托盘里的药瓶。
他顿时恍悟,连忙说,“臣告退。”
说罢,他便匆匆往外头去了,还生怕自己消失得不够快。
殿内沉寂下来,魏昭灵身上幽蓝的锁链即便已经消失,但他身上的伤口却并没有因此消失,殷红的血液已经将他的衣衫浸染出更深的色泽。
但他也终归无暇顾及。
将冰凉的药膏慢慢地涂在床榻上那个昏睡的女孩儿的手上,他也许都没有发现自己此刻的小心。
涂完药膏,他再用布条将她的手裹起来,包扎好。
她的手受伤的次数太多,魏昭灵已经记不清这一回到底是第几次,可此刻,即便是涂完了药,他也还是久久地坐在床沿,静静地看她苍白的脸。
她的额角有了些细密的汗珠,魏昭灵随手抽出一方莹白的锦帕来,替她擦了擦。
其实有很多事,他本不用她去做。
无论是千年前亦或是千年后,他早已习惯了来路归途,孤云野鹤,孑然一身。
而自他复生的那时起,他便知自己唯一该做的,便是要亲手了结这累世的仇怨。
可偏偏魇生花开在了她的手腕上。
又偏偏,她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姑娘。
她总是不够听话,一定要这样义无反顾的,来到他的身边,一定要用那些花言巧语来扰乱他的心绪。
就好像今夜,她明知那血雾很有可能会将她的整只手臂都废去,可她却还固执地要拉他出来。
长夜浓深,案前的金炉里透出丝丝缕缕的烟雾,铜镜碎片轻轻慢慢地一声又一声地碰撞着,像是某个人的心跳声。
他忽而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轻轻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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