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但若为君故

小说:吾王的新娘 作者:山栀子
    雪夜茫茫, 银辉散漫。

    空气湿冷,在人的一呼一吸之间,又添缕缕白雾。

    厚厚的障伞撑开, 便如这雪地里的一只小石亭般屹立着。

    楚沅坐在厚厚的地毯上,弯腰捧起外头的积雪来捏一个小雪人。

    “这个赵松庭硬要我掺和到他们那些世家里去,你说, 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一边玩雪,一边问道。

    小案几上燃着一只风炉, 炉上煨着热茶, 热烟不断从其间缭绕而出, 熏染着魏昭灵的眉眼, 衬得他整个人都有些不真实感。

    “也许是为笼络, ”

    他的声音轻缓,但停顿片刻, 或是又想到了什么,他眉头微蹙, “你祖父之前便和他认识”

    “对啊,当初要不是他, 老聂头那条腿可能就真的截肢了。”楚沅说着,回头看他, “有什么不对吗”

    魏昭灵沉思片刻,才又开口,“你可曾问过你祖父,魇生花到底为何会在他的手上”

    楚沅一怔,“这个我倒还真的忘了问。”

    “当初是钟雪岚的女儿将魇生花从你祖父那里偷出来的, 可她又是从哪里得知, 魇生花在你祖父的手上”魏昭灵几乎是一针见血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那些擅于剥夺异能的家伙尚不清楚的事, 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又是如何知道的”

    “对啊,她是怎么知道魇生花在老聂头那里的”楚沅不由皱起眉头。

    简平韵当时才十五岁,应该没有人会授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去偷魇生花,何况那时简平韵的异能已经被简春梧封住了大半。

    所以极有可能是她自己要那么做的。

    楚沅会想起那个雨夜,她撞见简平韵时她行色匆匆,脸色也并不好。

    如果简平韵是意外得知了魇生花的消息,临时起意,那么当夜,在遇见她之前,简平韵是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

    五月初三。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日期,但此刻,她又忽然意识到,今天,也正好是五月初三。

    三年一度的世家聚会,都是在五月初三。

    也就是说,简平韵很有可能是在五大世家齐聚一堂的时候,不经意地从什么人口中得知了这个隐秘的消息。

    “简春梧那个老家伙外强中干,被郑灵隽玩弄于股掌之间,若他当年是知晓此事的,那便不可能放任你祖父这么多年,由此可见,那简平韵并不是从他那儿得知这消息的。”魏昭灵慢饮一口热茶,嗓音平静冷淡,“世家里的事,你所知甚少,万幸如今容镜身在赵家,你若有什么打算,先知会他,切忌冲动行事。”

    “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冲动的,只要他们别再来招惹我,我也就不碰他们那里头的事,最好八竿子打不着,这样也能相安无事。”楚沅说着,又叹了口气,“但我就怕那个赵叔叔,是存心想让我蹚世家的浑水。”

    她在火炉前烤热了一双被冰雪冻红的手,“你说赵松庭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到底是好是坏,并不是多重要的事,世人皆慕强者,即便他们不知道你身上有魇生花,但你如今的力量已非往日可比,这个赵松庭想让你入世家,也是人之常情。”魏昭灵眼底浮起微末笑意,嗓音里总添了些意味深长的意味“只是他到底是如何看穿你的异能强弱的,这才是最有意思的事。”

    “那他,是不是很有可能早就知道我有魇生花”楚沅蹙着眉头,总觉得这个赵松庭并不如表面上那样简单。

    也是。

    身为五大世家之首,京都赵家的家主,他又是几位家主中最年轻的一位,想来应该也有其过人之处,才能担得起那个责任。

    “如果他早就知道魇生花在老聂头手上,那他当初消耗异能保住老聂头的腿,就是为了它可这也说不通啊,老聂头的异能早就被剥夺了,他如果真要从老聂头手里夺走魇生花种,那难道不是很轻易的一件事吗”

    可他偏偏没有。

    不仅如此,他还若无其事地过了十几年的时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魇生花种也不是在什么人的身体里都能生根发芽,有的人为它费尽心思,但也有人从不当它是什么金贵物件。”魏昭灵轻抬下颌,徐徐说道。

    且不说这个赵松庭的动机到底为何,但凭这么一点来看,这个人还真有些意思。

    “那到底为什么魇生花种能在我的身体里生根发芽啊”楚沅敏锐地抓住了他这句话的关键,她不由凑到他的面前去。

    魏昭灵看到她忽然凑近的这样一张白皙干净的面容,他话头却忽然止住,未再开口。

    凛冽夜风吹得他鬓边的龙须发晃啊晃,擦过她脸颊的瞬间,他忽见她伸手攥住,彼时她面露疑惑,仰面望他,“这个也很难回答吗”

    那一缕发丝仍在她手心里,她虚虚地握着,仍在等着他的回答。

    “不难。”

    他眼帘低垂,薄唇轻启。

    “不难的话,那你还跟我卖关子啊”楚沅索性用手指绕着他的那一缕丝缎般柔亮乌黑的发丝来玩儿。

    魏昭灵轻弯眼眸,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脸颊。

    “我听到了你的声音。”

    锁在深潭里一千三百年的孤魂是从那一天才于混沌中醒来,他最先听到她的声音,他在层层水波幻化出的光影里,看到了那片荒原之上的她。

    “什么时候”楚沅问。

    “你第一次出现在魇都的时候。”

    大约是他手指轻触那水波幻影时便自然而然地除去了什么封印,他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他却仍借由本能将她一次又一次地带到留仙洞里,他为的是找到解除深潭禁锢的办法,却阴差阳错的让他们之间产生了勾连,致使魇生花在她腕骨间生长。

    那颗被改造的魇生花种子本源在他,本该依他的气息而绽,当年公输盈也并未打算让那颗种子流离世间,而是将其交给了夜阑守陵人,为的就是等待时机,寻一个机会将魇生花种送还他魂灵之身,如此便能自然而然地令其突破时空的限制,魂归躯体。

    但曾经的玉屏山历经千年更迭逐渐成了后来的龙鳞山,而当初的夜阑守陵人也已经离散不见,魇生花种颠沛千年,没能归于他的灵体,却被按进了她的脖颈里。

    她若不去魇都旧址,若不曾捡起那张照片,也许那枚种子永远都不会显露生机,而他也不会有机会复生。

    魏昭灵并不清楚她所说的那张照片究竟怎么一回事,但此前听她描述,他便猜测,那照片上应该是残留了些术法的,更是唤醒他的关键性的一环。

    “也就是说,它能在我身体里生根,其实都是因为你”楚沅摸了摸自己的腕骨,魇生花已经显出第四瓣金色的痕迹,“我那几次莫名其妙出现在龙鳞山上,也是你叫我去的”

    她不由翻起旧账,“魏昭灵,你知不知道那是冬天,我连夜下山都不知道摔了多少回。”

    但她又忽而想起第一次凭空出现在留仙洞里的那夜,于是此刻,她忽而伸出手指,指腹轻触他的手指,再抬头望他,“所以那次,那小石潭的水面映出来的你,也不是假的,对吗”

    那夜水面如镜,她半身陷在水里,仓皇之间在水面望见了他的脸。

    “嗯。”魏昭灵低眼在看她勾住他指节的手指,轻轻应她。

    “那你不会是在那个时候就对我一见钟情了吧”

    楚沅一手环抱住他的腰身,望着他笑起来。

    魏昭灵闻声,抬眼看向她的笑脸,他薄唇微弯,“不是。”

    这简短的两字答得倒是认真坦诚,楚沅觉得无趣,她也道了声,“那我也不是。”

    这世间不是没有一见钟情,

    但这四个字无论是放在楚沅身上,还是魏昭灵身上都不合时宜。

    他们是在不同的时代,身处不同境遇,却遭遇相同的孤独的两个人,沉重的东西背负了太多,自然而然便会压得人心门紧闭,防备太多。

    而比起她来,他的那颗心就更难令人看清。

    “但我现在是。”

    魏昭灵出神之际,却忽然又听到她说了一句。

    他的眸子里总像是藏了一程朦胧的烟雨,薄冷的雾气或浓或淡的,掩去了他太多的情绪,总是郁郁沉沉的,如同晦暗的天色。

    但倏忽听见她这样的一句话,他心头温澜再起,浮浪声声如心跳般,在耳畔回响。

    她总是要将这样的话说给他听,还总要用那样一双清澈圆润的眼睛望着他。

    魏昭灵轻笑了一声,俯身低头。

    楚沅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一点一点地近了,她不由地屏住呼吸,手指稍松,他的那缕发便被风带出她指尖,在他侧脸边被吹得来回摇曳。

    但他随之而来的动作似乎跟她的预想存在着极大的出入,他低首下来,仅仅只是轻轻地抵着她的额头。

    就这

    楚沅有一瞬愣神,随后在心里偷偷腹诽着,但这样近的距离,让她看清了他好似不自禁微弯的唇角。

    她忽然也笑起来,“魏昭灵,我听说宣国的瀛巳城是个很漂亮的地方,等我期末考试完,我们就去那儿玩吧,好吗”

    “好。”

    他稍稍抬首,将下颌抵在她发顶,那双犹如浸润过阴天冷雾般的眼瞳里不经意地流露出了些许柔色。

    “楚沅。”

    他忽然再唤一声她的名字,那双眼睛像是在看灯火照不尽的漫漫夜色,“你往后,再不要像在顾家时那样了,若有危险的事,我只盼你真如你所说,第一时间先顾着你自己,逃得远一些才好。”

    “我这辈子活得太长,也太乱,当年郑恒火烧我的魇都,屠杀我的子民,又险些将我百万将士全部活埋我的复生,原本只为了要清算这笔累世的烂账,而无论时间过去多久,该杀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的眼眶已经有些微红,彼时长舒一口气,白烟缭绕散去,他才又道,“我这一生都很无趣,以前我是为了要替谢清荣和我的父母报仇而咬牙苟活,如今我则是为了那些枉死的夜阑亡灵报仇而复生,我永远都在仇恨里抽不了身,我也甘愿为此而活,但是你不一样,你没有必要牵扯到这些事情里来”

    他又是这样不自禁地将自己的心事说给她听,却偏偏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只是轻声说,“楚沅,有时炼狱并不一定在地底深渊,反而顶着朝晖烈日,堂而皇之地立在人间里。你也看到了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你也应该清楚,我和郑家之间,终是要有个你死我活之争的,若我行差踏错一步,便会被重新埋入这仙泽山地宫里,真的变作一堆枯骨。”

    他说,“郑玄离并非是个好对付的人,即便我如今铲除了八户族,我相信他们郑家也不可能只有那么一个筹码,如果你再参与其中,难保他不会注意到你,进而招来杀身之祸。”

    楚沅看不到他此时究竟是怎样的表情,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显得很平静,但几乎字字苍凉,听得她心里有些难受。

    正如他所说,他这一辈子都活在仇恨里,身为奴隶的时候,别人要他死,他却偏要挺直了脊骨去活着,但当他终于替他的父母和他的朋友谢清荣报了大仇,颠覆了整个谢家王朝之际,他却发现自己仍旧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

    他成为了夜阑的王,肩上担着臣民的希望,就只能勉强地活着。

    而千年之后的这一场复生计划,虽非他所愿,但他却仍要担负这份为王的责任,去护佑那些甘愿跟随他入王陵的臣子将士们的性命。

    “魏昭灵,那如果没有我,你一个人,会不开心吗”楚沅靠在他的怀里,轻声问他。

    魏昭灵还没有回答,却听她又说,“你一定会吧我明白那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感受,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真的习惯孤独,你就算是夜阑王,也还是一样。就好像我失去唯一的朋友之后,我嘴上说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我有的时候看到她,想起她,我也还是会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一点也不好。”

    “我以前是不喜欢改变,不想去触碰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但是你真的教会了我很多,教我变得更勇敢,也教我变得更强大在我心里,你可能比你想象中还要好,我看过你的过去,但没能在那个年代里陪你一起去经历,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也能明白你身上到底背负了什么,”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至他的耳畔“我可能也比我想象中的要喜欢你,你以前是一个人走一条路,现在我想陪着你一起走,你要报这累世血仇,我也陪着你。”

    “魏昭灵,不论是你还是我,现在我们都不是只有自己了。”

    所以曾经的不甘愿,终究因你而变得心甘情愿。

    我再不是个只会逃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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