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庆郡主萧蕙蕙自从见了苏容臻之后,就一直心绪不宁,以致于在宁寿宫时,吴太妃都瞧出了她面色不佳。
“我们蕙蕙今日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吗”吴太妃关切道。
吴太妃是萧蕙蕙母亲德亲王妃的嫡亲姐姐,两姐妹素来亲厚,吴太妃入宫多年无所出,德亲王妃便让萧蕙蕙常进宫陪伴她,以遣寂寞。
萧蕙蕙回神“没有,只是前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些事。”
她便将方才见到苏容臻的事与吴太妃说了。
“如你所见,她应是陛下前些时日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陛下确实对她颇有几分宠爱。”吴太妃沉思道。
萧蕙蕙面色暗了几分。
“不过,蕙蕙,你实在不必为此忧虑。”吴太妃一眼便看出了自己这个外甥女担忧的是什么。
“那个小娘子,便是现在得了陛下几分青眼,也不过是个没有任何名分的小姑娘罢了,说的难听点,就是一个不知来路的野孩子。”吴太妃道。
“而你,是太祖之后,真真确确的皇族血脉,金尊玉贵,更是我大邺的郡主。她又如何敢与你相比。”吴太妃带着骄傲之色看着萧蕙蕙。
她算是半看着萧蕙蕙长大的,萧蕙蕙自幼就是天之骄女,恣意张扬,被她和德亲王夫妇捧在掌心里。
吴太妃也爱极了她的模样,皇家郡主,本就该如此,在她心中,萧蕙蕙便是长安风头无人能掩的第一贵女。
旁的小娘子,吴太妃都不放在心上。
对于皇帝这些时日对苏容臻的宠爱,她也只当那是天子一时兴起。
吴太妃深居宫中多年,早已看透了所谓帝王之爱,不过如水月镜花一般,虚幻的很,稍纵即逝,远不如份位,家族势力来的实际。
萧蕙蕙心头的阴郁因为吴太妃的话驱散了一大半,她嘴角微翘“姨母说的有道理。”
她毕竟是皇帝的亲堂妹,怎么也比那个才见了几日的小娘子来的亲近。
苏容臻回长生殿途中,忽起了从太液池畔赏景而归的心思。
想起皇帝让她回殿换衣一事,苏容臻让乐言先行回去找出裙裳,不必跟着她。
太液池占地极广
,池中有蓬莱仙岛。
苏容臻走到池畔,看到的便是烟波浩渺,白雾笼罩之景。
果真是恍如仙境。
许是雾气太过深浓,以至于连池畔假石上坐着的一位少女她都没有发觉。
直到走到了近前,苏容臻才望见她,发现她的面庞似曾相识,思索片刻,想起她正是先前步辇上擦肩而过的那位少女。
苏容臻不识得她,便准备静默地从她身侧经过,谁知,竟被那少女叫住了。
“你过来。”萧蕙蕙唤道。“帮本郡主找件衣裳。”
萧蕙蕙相貌不错,有明艳之感,眉梢眼间却自带一股倨傲之气,生生破坏了这种美感。
苏容臻闻声望去,发现萧蕙蕙裙摆湿了大半,映显出深色。
听到萧蕙蕙的自称,苏容臻眉头微动,原来是个郡主。
苏容臻停下脚步,客气谦和地说“郡主,我并不知哪里有合您身的衣服,不如我待会遇见了宫人,再要她们前来帮你。”
“你难道不是宫人吗”萧蕙蕙蹙眉,“怎么连这点事都做不了。”
“我不是。”苏容臻说,她不欲多留,“郡主,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苏容臻提步欲走,萧蕙蕙却突然高声道“站住”
“本郡主让你走了吗”萧蕙蕙语气强势,眼中闪着挑衅的光芒。
她想起苏容臻身上穿着比她还珍贵的衣裙,便忍不住炉火升起。
“既然你不能拿衣服,那便过来,替本郡主穿上鞋履,不要告诉我,这也做不到吧。”萧蕙蕙抬着下颌。
苏容臻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萧蕙蕙右脚上仅剩足袋,绣鞋则被抛在了正前方不远处。
萧蕙蕙见苏容臻视她的命令如空气,身子纹丝不动,一丝恼怒染上心头“怎么,你是把本郡主的话当耳旁风了么”
苏容臻被她的咄咄逼人惹起了几分脾气,冷眼望去“我说了,我不是宫人,郡主还是另找旁人吧。”
“你不是宫人,那又是何人,有何封爵,是何份位若没有,你又与宫人何异”萧蕙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本郡主是陛下血脉最近的堂妹,宗室贵女,深受圣恩,你竟敢违抗本郡主的命令,谁给你的胆子”
见苏容臻不语,她内心的虚荣得到
了极大的满足,更加膨胀起来。
姨母说的对,便是陛下身边的人又如何,没有身份,还不如一个尚宫局的女史。
她郡主的身份压下来,便能将苏容臻压得死死的。
苏容臻没有因萧蕙蕙的话显现出胆怯畏惧,她的眼里闪过讥诮之意“自然比不得郡主,双腿残疾,自己连鞋都穿不了。”
萧蕙蕙万万没想到苏容臻竟然如此嚣张,敢明目张胆地诅咒她。
萧蕙蕙怒火大炽,站起身来,就朝苏容臻扑去。
她没有忘记,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太液池。
萧蕙蕙比苏容臻大几岁,心道苏容臻自然不是她的对手,等苏容臻落了水,回头她便说是苏容臻对她不敬,打闹之间落了水。
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苏容臻似乎早有预料,敏捷地于她身前闪开了。
“啊”萧蕙蕙扑下来的力度极大,现在前方没了遮挡物,她直直地朝下而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落入了湖水。
冰冷的湖水顷刻之间灌入了萧蕙蕙的衣领,她瑟瑟发抖,徒劳地挣扎着,水却不断地往她头顶上涌来。
在死亡的威胁下,萧蕙蕙试图抓住一切浮木,她看到苏容臻站在岸边,便呜咽着向她求救。
苏容臻居高临下,看着水中惊慌失措的萧蕙蕙,此刻,萧蕙蕙与苏菁的身影奇妙地重叠起来了。
苏容臻的目光渐冷。
萧蕙蕙一抬首,便看到了苏容臻眸中的冰凉,她的心里一瞬间充满了无限的恐慌。
苏容臻立于原地,静静看着萧蕙蕙挣扎了半晌,见她体力渐渐不支,才欲去叫人营救。
一个郡主,就这样淹死在了宫里,可能会对皇帝有不太好的影响。
这是她转身时唯一的闪过的念头。
苏容臻未曾想到,她还没走出多远,便与张德荣狭路相逢。
“柔嘉姑娘,您怎么在这里。”张德荣微讶道。
张德荣此时穿着正三品的飞鱼朝服,一身整肃,手捧一卷着明黄绸缎的玉轴,身后跟着乌泱泱一大片内侍,手抬着无数乌木箱。
苏容臻一愣“张公公怎么也在这里”
观苏容臻神色后,张德荣敏锐地问道“柔嘉姑娘是遇到了何事吗”
苏容臻便将萧蕙蕙落水的事与张德荣说了。
张德荣面色一变“小娘子您没有受伤吧。”
苏容臻摇头。
张德荣这才令几个内监前去营救萧蕙蕙。
他叹了一口气道“福庆郡主往常这个时辰应当出宫了,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逗留在宫中,惹出了这种事端,累得柔嘉姑娘您受了惊。”
苏容臻挑眉,瞧张德荣这态度,看来萧蕙蕙也没有她自己说的那般受重视。
这厢两人在说话,那厢萧蕙蕙总算被人救了上来。
甫一上来,她就连吐了几口池水,躺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生命危险暂且没了,但萧蕙蕙心里仍是残留着恐慌,浑身抖个不停。
见到张德荣朝她而来,她几乎是带着哭音诉苦“张公公,本郡主方才”
“郡主,奴才一切都已经知道了,回头自会将真相禀报给陛下。郡主既然不想走,那就先暂且别走了。”张德荣打断了萧蕙蕙的话。
“你你知道了什么,莫要听那小蹄子一言之辞”萧蕙蕙自恃身份,即使事情败露,张德荣也不会拿他怎样,但听他此言,心里还是划过一丝不安。
张德荣敛起面上的温笑,机锋与老成寒凉尽显“郡主方才的话,可是能治个大不敬之罪”
“凭什么”萧蕙蕙被此话一激,忘却了方才的不安,质问道“我是堂堂郡主,她只不过是个没有身份的鄙贱之人,本郡主骂她几句,就是大不敬了有何道理”
张德荣用一种难得的同情的目光,看了萧蕙蕙半晌,忽然笑道“奴才言尽于此,郡主自行保重罢。”
萧蕙蕙还没有参透他话中意思,便见张德荣神情一肃,将手中的玉轴拉开。
明黄色的锦缎徐徐展开,张德荣目光凝于其上,启唇高声道“尔等听旨。”
原来是圣旨苏容臻一惊,看着旁边的宫人们齐刷刷跪下,也立马随之跪地。
萧蕙蕙同样十分惊愕,始料未及,只有先恭顺地跪下。
“鸾书申锡。恩必厚于本支。象服增崇。谊每殷于同气。载稽令典。用贲殊荣。咨尔柔嘉,天赐予朕。毓秀紫微。分辉银汉。朕缵承大宝。仰体鸿慈。是用封尔为临安公主。锡之金册。克树令仪。永膺多福。钦哉。”
张德
荣声音如洪钟,响彻四周,直入人心。圣旨宣完后,四下良久都是寂静无声。
苏容臻本来低头听着旨意,听到一半,发现出现了自己的名字,便已觉得很是意外。
再到后来,听到那句,封尔为临安公主时,她更是心神震荡,一时失言。
直到张德荣的恭贺声在身旁响起“奴才恭喜公主殿下,殿下长乐康宁,万福金安。”
苏容臻才回过了一丝神“公公请起。”
然后她便从张德荣手中接过了那道沉甸甸的圣旨。
苏容臻仍觉得仿佛在梦中一般,她忍不住将圣旨展开细看。
明黄的锦缎上,龙飞凤舞的字迹是皇帝亲笔无疑,与方才宣读的旨意字字不差。末尾有“皇帝之宝”篆书之印,丹红如血,其意昭昭。
周围的宫人们此时均维持跪地姿势,齐声道“恭贺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苏容臻听闻这震天之声,持着圣旨的手指轻颤,她将圣旨缓缓收起,抱于胸前,迟疑片刻后,说道“都平身吧。”
苏容臻的内心已经足够翻涌,但比不上心情大起大落的萧蕙蕙。
她此刻,一脸呆滞,满脑空白,耳朵自听完圣旨后,便嗡嗡响个不停,宫人的贺喜声让她更是头脑混乱。
萧蕙蕙不明白,为何片刻前还是个野孩子的苏容臻,此刻就成了金枝玉叶,成了大邺朝唯一的公主。
不,这不公平。苏容臻明明没有一丝萧氏皇族的血统,怎么就以外姓之身成了公主
而且她没听错的话,苏容臻的封号是临安。
长安无人不知,当今圣上龙潜之时,封号正是临安王。
自古以来,帝王将自己潜邸时的封号赐予子辈,均是存了以其为嗣君之意。
苏容臻自是不可能作为嗣君,但皇帝之厚爱,可见一斑。
萧蕙蕙张口欲言,却发现喉中哽着,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张德荣那张假模假式的脸又出现在她面前“郡主,还不快去拜见临安公主。”
“我”萧蕙蕙心里憋着一口气,出也不是,进也不是,她不想在苏容臻面前低头,可此时的局面也由不得她。
正在她僵在原地之时。
远处通传太监的尖声响起“陛下驾到”
方才站起的宫人又一整片一整片地跪了下去。
萧蕙蕙膝盖一软,还未完全跪下,便听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朕的小公主,可喜欢这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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