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中所贩的梅浆,大多是取每季梅子中的下品制成,又没有蜂蜜调味,自然酸涩不已。没有人喜欢喝它,只是因为它价钱便宜,所以黔首在劳作之余若想要解渴消暑,只能选择它。”
“你方才看到的那匹绸缎是红色的,在凡人的风俗中,红色多用于婚嫁。得到这匹红绸的女子虽满脸欢喜,可你注意到了没有,她身上的衣衫十分寒酸,红色丝绸裁成的裙裳,她这辈子大概只能穿上一次,就好像一场美梦,梦醒之后她便从青葱少女化作他人家灶台前的小媳妇。”
“青楼夜夜笙歌,可笙歌落幕之后,不知有多少女子哭泣,哭泣她们早逝的容颜、哭泣她们无望的命运。你所见到的她们大多美丽如花,可她们的命运也的确如花一样,春风过后便转瞬凋零,被碾入尘泥之中静悄悄的腐烂。”
说完这些后阿箬抬头,对上的是聆璇愈加迷茫的双眼。
“我知道凡人很苦,七千年前我就见证过许多凡人的一生。你说这些,是希望我能拯救他们”
“不,同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对凡人的了解再多一些。”阿箬摇头,“世上凡人千千万万,各有苦难与不幸,你怎么救得过来呢就拿方才咱们路过的妓馆来说,纵然你一把火将那污秽之地烧得干干净净,可只要这世上还有穷苦的女孩,那么就永远会有类似的悲惨。而凡人,也或许并不需要拯救。今年年景不错,至少还有余钱买梅浆。梅浆是酸的,但咽下之后舌尖能回味出淡淡的甜。新妇一生也许只能穿一次鲜红的婚服,可至少在那一天里,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万众瞩目的欢喜,在身披嫁衣买入夫家的时候,内心里也一定有过美好的期许。”
“你告诉我凡人很苦,可你又告诉我,他们其实也不是很苦,若是真的很苦,我也救不了”聆璇思索着阿箬的用意,不知不觉中与她并肩而行,两人一同漫步过樾姑的长街,耳边听着市井中俗世喧嚣。
“你不妨从高处下来。”阿箬说。
“高处”
“是。放弃你高高在上的俯瞰。你以纯然好奇的态度所窥见的人间繁华,只是虚浮的表象,拨开繁华之后见到的才是真正的众生百态,可面对着众生时倒也不必怜悯,他们不需要怜悯,他们活在当下,只关心眼前的路。”
很多年后,聆璇会心甘情愿的将自己化作凡人的模样,隐居在雪山下的偏僻村庄,封住可以翻天坼地的法力,学着凡人的模样在天地之间求存,届时他才会懂得阿箬这番话的涵义。
而此时,他低头将粗陶盏中的梅浆一饮而尽,被酸得忍不住皱眉,努力的试图体会阿箬所说的回甘却未果。一抬头时她已经走远,眨眼便被人群吞没。
回到了凡人世界的阿箬就好似回归了水塘的鱼,稍一不注意便悠然自在的远去。他只好拨开人群,拽住了她的一截袖角,以免两人再度走散。
有一群孩子嬉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路旁是赚得一笔小钱后笑得合不拢嘴的小贩,再往前几步,他们见到了相互搀扶着走过的一对老年夫妇。
“人活在这世上,痛苦多余欢喜。可人时常会忽视悲伤,不去想他们有朝一日会死去、拥有的会丢失、相爱的会分别,大部分的人更愿意珍惜眼前片刻的欢喜、去享受欢喜创造欢喜。那零星的喜悦,便是凡人世间之所以多姿多彩的缘故。”这些感悟都是阿箬在过去十九年的人生中悟出的。她的命途算是坎坷,有时也会自伤于父母早逝、亲族离散,可更多的时候她会放下过去的不幸与未来的阴霾,因白日里的某句笑闹、因一口甜丝丝的蜜饯、因一朵花开而微笑,在笑时忘记了自己身为凡人的卑微渺小。
聆璇习惯了将阿箬当做一个孩子,从年龄上来看,阿箬的确还是个孩子。一个在这世上存在了不足二十年的凡人,阅历必然浅薄,头脑必然懵懂。聆璇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阿箬于他而言,就像是盛春园林中随处可见的一朵路边野花。
可是今日这个凡人却难住了他,有那么一瞬间聆璇觉得她虽然年纪阅历都远不及他,可是在思维上,他们是对等的。她与他说话时直视着他的眼睛,就仿佛他们是处在同一地位。
“你真的只有十九岁”他问。
“是啊。”
“我的徒儿二牛,十九岁的时候还只会打铁和想女人。后来我也接触过一些凡人,他们十九岁的时候各有不同的模样。”
“水中的石头受水流重刷,日积月累会有不同的模样,更何况是人。”
“”
“怎么不说话了”
不知不觉已到了夕阳西下,聆璇在街边停下注视着商贾收拾货物、黔首各自归家,双手笼袖,半是欷歔半是感慨,“六界之中,人最难测。我忽然意识到这是为什么了,因为凡人短寿,所以多变,因为多灾多难,所以要靠着短暂的欢愉自我麻痹。我或许再耗费上几千年,都无法猜透人心。”
阿箬其实不是很能理解聆璇对凡人的执念,“为什么一定要猜呢”
“这世上有一眼便能看透,且永远不会变化的人么”聆璇君不答反问。
“有。”
“是什么样的人”
“死人咯。”阿箬笑着回答。
然后聆璇就真的将她带到了死人扎堆的地方。
樾姑城北,王室祖陵。
原本他们之前一直是在樾姑城内转悠,聆璇不说下一步要做什么,阿箬也不好开口催促。她向樾姑的百姓打听了最近国内的局势,得到的答案与在绣塘听到的并无两样,总之就是国泰民安、歌舞升平,别说妖魔鬼怪了,就连乱兵都没见着几个。
翁主似乎真是死了,在樾姑有关她死亡的传闻更加活灵活现,好像真有人亲眼见到她被邪魔索去了性命似的。然而在打听翁主消息的时候,阿箬意外得知,那位神秘的新王后,竟是新王在王陵偶遇的孤女来历古怪,不知其身份家世的孤女。
湛阳诡异的横死在王陵,接着新王便在王陵遇见了诡异的绝色女子,可偏偏樾姑的百姓一点也不觉得这位王后有问题。
阿箬怀疑那新王后就是聆璇想要找的魔尊鬼蛛娘,不过她眼下身在王宫,而聆璇说,他不能擅闯王宫。
“为何不能闯”
“是七千年前我曾与然渟皇族定下一份盟约,约定了我不能对王族无礼其实不止是我,仙、妖、鬼、神,皆与然渟一族有过盟约,在人皇血脉面前,我们得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聆璇说这话时带着笑,阿箬也分不清楚他是在讲笑话还是在认真的告诉她某一事实。
然渟是皇族的姓,在七千年前这是某个部族的名。那部族位于然水之畔,然水在绕过徨雁山后流速渐缓,最终成了一片沼地,这个部族世世代代生活在沼地周围,那一带名为“然汀”或是“然渟”。后来这个部族出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四处征战,将当时还在神魔阴影下瑟缩的凡人统一成了一个联合的国家,她死后被称为天子,她的血裔从此以“然渟”为姓,而她则在史书中被尊为“圣武帝”。
当年那个率领全体凡人投靠诸神的巫官,最初便是圣武帝的侍女。圣武帝是足以同神魔妖鬼坐在同一席位谈判的人皇,她的后代得到尊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随着时间流逝,大部分的凡人逐渐忘了先祖的事迹,也忘了那份约定。
湛阳翁主便姓然渟,全名然渟赫瑗。其祖上乃是第十三代天子庄敏帝分封至勾吴的诸侯。
阿箬最初被沉入定飖湖后,定飖湖底的蛇妖就曾问过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皇族。想来当时被沉入水中的如果是湛阳,那么说不定那蛇妖根本就不会碰她。
只是阿箬还是有些好奇,盟约的作用真有那般强大么凡人的皇帝终究也是凡人,凭什么能约束神魔也许聆璇不入勾吴王宫,是还在顾虑什么。
然而就当他们打算找个地方暂时休息一晚上的时候,王宫宫门打开,一身金甲的执金卫策马狂奔扬起滚滚烟尘,说是护送王后出宫。
册封王后的大典不日即将举行,新后却忽然说自己受然渟先祖托梦,要前往王陵祭拜先王,斋戒十四日,方可正式成为勾吴国母。
于是一支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便在这昼夜交替的黄昏驶出了王宫,载着那位神秘的女子,去往了湛阳翁主身死之地。
这王后显然有问题。
她在这时忽然离开王宫显然是有阴谋。
王陵显然有陷阱。
但这样明显的圈套摆在面前,让聆璇越想越觉得对方是在故意挑衅。
于是他一改之前懒散的态度,拽起还在用晚膳的阿箬,直接就往北郊王陵去了。
用聆璇的话来说,只要实力够强,再复杂的圈套也是摆设。
阿箬默默的咽下嘴里的麦饼,装作忘了之前他小心谨慎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抱歉,今天更新晚了
不过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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