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时光弹指而过。

    这并非是一个夸张的形容,在幻境之中,时间的流速就是快如流水,阿箬在几个呼吸的时间里见证了圣武帝一生的功业。她四处征战,终是在老年时候使九州的凡人同归于她的帝座之下;她将群妖驱逐入了山野,使他们再不敢轻易进犯人族;她还与六界生灵缔结盟约,从此凡人可以不被打扰的繁衍生息,直到七千年后遍布每一处山川湖海。

    圣武帝死在她六十岁那年。荒神来到凡世恰好一个甲子的时间,她来之前与她走之时,凡世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不管聆璇是否甘心承认,当年那个赌约,她都算是赢了。

    圣武帝的躯壳在上洛皇城之中停止了呼吸,神魂尚未回归上界的那一刻,聆璇其实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让她元神消散不复存在的机会。

    可是聆璇终究没有出手,他好像是忘了自己数十年前定下的弑神计划,在荒神打开上界之门的时候默默在旁护法。

    当年那场赌约是怎么说的来着是说,聆璇如果输了,就得去死。

    可是荒神却又改了主意。在人世走过一遭的神明,心境不知为何有了些许的改变,她用不再冰冷的嗓音对聆璇说“就把你的眼睛作为赌注交出来吧。”

    “这双眼睛对你来说有什么用处呢”他问。

    “对我没有用处,但是”她眺望下界,话语中有着淡淡的眷恋。

    荒神是荒神,圣武帝是圣武帝,在重归神位之后,她在人世所经历的那些就只是大梦一场。再精彩的梦,醒后也很容易就会被遗忘。她眉宇间的柔软,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短暂她清楚这一点,所以她要趁着她对人世还有那么一丝温柔的时候,做好最后的安排。

    “你的眼睛,能洞察世事,凡人若是得到了你的眼睛,便不会轻易的走上歧途。”

    “我明白了。”聆璇沉默须臾后回答。

    阿箬看着七千年前的聆璇落在了太阴宫的琉璃屋顶,看着他在夕阳的暖光下长久的注视着庭院里侍弄花草的云月灯。

    这年云月灯还活着,尽管已是白发苍苍的衰朽老人。再过几年、或者再过几月,她就会死去,可她死之后,太祝的身份和这双玉石眼瞳将会世世代代的传承下去。

    在聆璇抬手剜目的那一刻,阿箬忍不住开口

    “为什么一定要挖出自己的眼睛呢”

    有个声音回答了她,那是聆璇的声音“愿赌服输而已。”

    “我以为你并不会真的去遵守那个所谓赌约。”

    聆璇轻笑了下。

    “你为什么”阿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将那个问题问出口。

    为什么放过圣武帝,为什么放过荒神。站在人的立场,阿箬自然乐于见到圣武帝寿终正寝,可是如果从聆璇的角度思考,她想不通他为何仁慈。

    “原因很简单。”风中那个声音如同叹息一般,“因为我发现,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死亡。白玉本就是冰冷的死物,重新回归到死物的状态,倒也没什么不好。我已经活了很久了,早就对生命感到烦腻。”

    “生命竟会让人感到烦腻么可这世上分明还有那样多追逐长生之人。”就譬如说那些修士,去天材地宝为法器,吸纳日月精华增修为,为的便是层层突破境界,最终成为不死不灭的神。

    “可是我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呢”聆璇问。

    他本是匠人雕琢出来用于祭祀膜拜的神像,诞生最初被赋予的意义是为凡人带来一份心安。他在拥有法力之后以为自己可以取代荒神,可是荒神向他证明了,凡人更需要的是她。即便失去了全部的法力变成一个普通人,也能重新为世人所崇敬。被奉入宗庙,成为青史中代代传颂的“新神”。

    聆璇仔细想了想,他是不如荒神的,既然如此,他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七千年前,我在剜目的同时,斩断了我与这世间的因果。”聆璇将他与这世间的因果藏在了眼睛之中,剜目的那一刻他真正自由,不再是荒神的替代,也不再是凡人祈愿的对象,他只是聆璇。但这自由也是自我放逐,是他在苦思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之后,心灰意冷的结果。

    “这个世界与我没有任何的关联,没有人需要我,我也同样不需要谁。我好像是这个世上一抹格格不入的影子,游离所有悲欢之外。”阿箬听见聆璇这样解释,“挖出眼睛的时候很疼,失去眼睛之后活在这世上也有很多不便,可我并不后悔,我将我的眼睛交给云月灯,那么我至少、至少算是在这个世间留下了一点点属于我的痕迹”聆璇的声音低了下去,幻境中被暂停的时间再度流动,阿箬看着那个青年模样的聆璇孤独的坐在太阴宫的飞檐之上,将手指按向了自己的眼球。

    不,不对。

    阿箬总觉得聆璇的思维是陷入了一个误区。他不该自残躯体,人类也不需要他的眼睛。这一刻她忽然变成了云月灯,她在那苍老妇人的身躯之内,以她的视角抬头望向夕阳下华光万丈的少年。

    她朝他伸出手,不是为了接过那两颗玉石眼珠,而是为了阻止他。

    幻境在这一刻破碎。

    无穷无尽的雾霭终于散去,她置身于一个冰冷的石窟之内。石窟中什么也没有,只有水滴偶尔从头顶坠落,发出“叮”得一声清响,将这片小小的天地衬托的越发空寂,就好似是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一般。

    玉珠又回到了阿箬的手中,在黑暗中发出幽微的光芒,是黑暗中唯一的明亮。阿箬将其捧在手上,仔仔细细的打量,透过晶莹的玉石,阿箬看见了前方的一条长路,她没有犹豫,顺着这条路往下走去,身边的景致让她隐隐感觉到熟悉,她想起来了,这里是定飖湖底,她最初遇见聆璇的地方。

    在她握住手心玉珠的那一刻,它便将她带到了这里,之后她在幻境中见到了聆璇的前半生,而现在,她要见的是他本人。

    阿箬深吸口气,脚步越来越急。忽然间她停下了脚步,仰头

    万年前的玉石雕像深深嵌入了岩壁,岁月风霜一遍遍打磨,她已辨认不清这原来是一尊神像。

    “聆璇”阿箬喃喃。这世上没有不会衰老的事物,有个词叫做沧海桑田,崇山会化作深海、深海能变为沙漠。阿箬愣愣的站在了原地,眼前所见的一幕给了她极大的冲击,让她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掌心的玉珠却发出微微的暖意,似是一种温和的抚慰。

    她一步步上前,扒开了玉雕上的枯藤和新鲜的苔藓,轻轻抚摸时光刻下的纹理,而后将附近的石头一块块垒砌,颤颤巍巍的往上爬。

    她很轻易就能辨认出玉雕“眼睛”所在的位置,七千年过去,那里还留着两个浅坑。玉珠只有一个,阿箬犹豫了下,将珠子朝着距她最近的那个眼眶叩了过去

    “你真要把眼睛还给我吗”聆璇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比幻境中要清晰很多,不再像是响在云雾之中,反倒可以清晰的辨认出,那声音就在她后方。

    阿箬扭头,果然看见了熟悉的红衣。

    聆璇因为本体是白玉的缘故,他向来都是以白衣白发的形象示人,但他其实不喜欢过于素淡的颜色,在与阿箬一同动身前往樾姑的时候,将白发化作了青丝,又将身上的长衫变作了丹朱色的锦袍阿箬说这是勾吴国年轻公子最时兴的装束,他便按照她的描述这样变化了。

    聆璇厌恶着自己。在看到了他前半生的命运轨迹之后,阿箬忽然明白了这一点。

    他讨厌冰冷的白玉,讨厌素净的颜色,所以一旦有机会,他便将自己变作是人类的模样,用最绚丽浓重的色彩装点己身。

    “你”阿箬站在石块上与他对视,有许多话想要问出口,那些想要出口的话都堵塞在了喉间问不出来。

    “那块玉石是我,现在正和你说话的也是我。你拿的也的确是我的眼睛。”赶在阿箬开口之前,他先行答完了她想要问的一切问题,“但是我并不是很想要拿回它。没有眼睛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我可以运用神识来观察身边的天地,我知道你是什么模样,我看得见你。”

    “你真不要它了鬼蛛娘好像在找它,它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谈不上重要。”

    只是挖出眼睛的时候,他尚处于全盛之时,眼中存了一部分属于他的灵力,以及部分神识。那年他还没有受云月灯的煽动去封印罹都,也就还没有损失一半的灵力成为眼下的少年模样。

    所以说聆璇等于是“不死”的,就算鬼蛛娘之类的仇家有天大的能耐冲到这定飖湖底找到他的本体玉像,砸碎了玉像,这世上却还有另一个“他”存在着,玉珠中有另一个“聆璇”,那是青年模样的他,说不定实力更为强大。

    当然,如果他想要取回当年被分出去的灵力,以此恢复到过去的实力,也可以选择将玉珠重新收回眼眶所有一窝蜂过来抢夺玉珠的修士都以为他心里揣着这样的念头。因此他们想要提前找到玉珠,用玉珠来作为筹码。

    可是聆璇并不想要回自己的眼睛。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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