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段时间里阿箬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她转头看向水榭外的歌舞,好似被那绚丽的舞蹈迷惑了心神。
太上皇倒是并不在意她的无礼,自得的笑了笑,说“喜欢他们么等你什么时候拥有了至高的权力,你也可以拥有属于你的美人。到时候不知会有多少人匍匐在你的座驾前,娇柔妩媚的祈求你的垂怜。”
阿箬叹了口气,仿佛屈服一般道“世间谁人不好美色,就算真有人定力强到能视红颜如枯骨,也会被权力、地位所吸引,成为欲念的傀儡。”
“怎么能说是傀儡呢”崇嘉上皇在阿箬话音落下之际反驳,“我们是财富和权力的拥有者。”
“所以你们便要将芸芸众生变作你们的傀儡”阿箬盈盈微笑着,眼底却已有了淡淡的怒意。
她已经听懂崇嘉上皇之前那番话的意思了,天衢阁应当统治人间,他们是强者,他们的能力胜过凡人不知多少倍,理当享受这世间所有的财富。而崇嘉上皇身为圣武帝的后裔,自愿成为天衢阁统治这世间的工具、或者说象征。她以“斧钺”来比拟太祝,而她现在要做的,却是天衢阁的斧钺。
“阿箬姑娘似乎对我的计划有很大的不满。”崇嘉上皇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阿箬则是开始观察,如果一会打起来了,她要从哪条路逃生比较好她早就料到今日这一次会面将不欢而散,崇嘉上皇见她不可能只是为了和她品茶吃点心。她背后有天衢阁撑腰,谈判崩盘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刀剑相向。
果然站在崇嘉上皇身后的婢女有两个动了动,伸手就要往袖子里掏什么,阿箬看见她们指尖亮起了森寒的微光。
望春汐也在这一刻将手按在了腰间,悬在她腰带上的香囊其实是她惯用的重剑。
“慢着。”崇嘉上皇却抬手阻止了即将开始的战斗,她看向了阿箬,这一次她的眼神威严而沉稳,总算有了老年人应有的模样,之前的轻佻都只是她的伪装,“阿箬姑娘,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此话何意”
“年轻气盛,一腔热血固然值得赞赏,可做出来的都是不理智的事。我问你,若是不让天衢阁统治人世,那么统治人间的会是谁”
阿箬沉默了。
天衢阁不做幕后的统治者,那么人世名义上的最高掌权者是皇帝,可是七千年来,然渟一族几度浮沉,如今影响力已大不如前,天子的政令最多能主宰京畿一带,放眼九州,诸侯国之间厮杀不断,各自称霸,乱世之中百姓困苦不堪,都在祈求一个如圣武帝一般有着强大实力的人站出来结束一切纷争。
“百姓在我然渟一族治下是傀儡,在诸侯的治下是傀儡,在天衢阁的手中也会是傀儡。不过傀儡也有多种多样的,有些傀儡抹着鲜亮的油彩、裹着绫罗绸缎,有些傀儡破损不堪,缺胳膊少腿,最终只能送去一把火烧了。只要天衢阁能够维护住天下的安定,百姓们会在意他们是哪家的傀儡么”
阿箬面对她的质问,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她心里隐约觉得这套说法是不对的,然而也正如崇嘉上皇所说的那样,她太年轻,年轻到在对方的阅历碾压之下一时间竟落了下风。
口口声声指责阿箬稚嫩的上皇又换上了慈爱的眼神,仿佛阿箬是她的一个晚辈,“有些道理你不懂,我不会怪你。人非生而知之,总要经历些什么,才能悟得一些道理。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阿箬下意识的回答她。
“十九啊我十九岁的时候,上洛城混乱的有如地狱。那时候天子早已大权旁落,然而然渟一族的子孙们却还在为了那么一点点的权力而互相倾轧。一个皇帝登基,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另一个皇帝拖下御座斩杀。直到我继位之后,情况这才稍有好转。因为我身后是天衢阁主,他是我的靠山,是我的盾甲,只要有他存在,没有哪个野心勃勃之辈敢对我造次我做了二三十年的皇帝,二三十年来,从未有人造反成功过。”
“那是因为你将你的亲族几乎都杀了。”阿箬回忆起了自己在幻梦中的一段经历,梦中的她曾进入皇宫储藏档案的文库,翻到宗室玉牒的时候,眼前所见的是触目惊心的一片红。
“杀了他们难道不好么你看,这十多年来京都确实太平了不少。”崇嘉上皇理直气壮的反问。
阿箬无言以对。
阿箬并没有答应崇嘉上皇的邀请。不过上皇倒也没有真的杀了她。秋蝉宫中的氛围从始至终都是和睦安宁的,上皇在被阿箬拒绝之后依然在客客气气的笑,最后当阿箬起身告辞的时候,还亲自将她送到了宫门口。
出了秋蝉宫之后阿箬松了口气,瘫坐在了马车内。
“我来上洛明明只是为了查询真相以及设法拯救被困在罹都的那些人而已,怎么就卷进什么权力之争去了”她苦笑。
“或许,有空还是得去找一找天衢阁主”马车内的望春汐不会给她回应,阿箬只能像个疯子一样自言自语,“我疑心天衢阁主与曈之间有什么渊源,甚至有可能是听命于曈。罹都之外的那一重结界,会不会就是他设下的。曈希望我成为云月灯,他便助我得到了太祝之位。要说这两人没关系,我是不信。”
“然而我现在不能去找天衢阁主。”阿箬苦闷的抱住头。
幻梦之中她在银发聆璇的指引下跳出了驱神舞,最终击败了天衢阁主。但是阿箬不确定在现实中她还能否再一次打败天衢阁主。秋蝉宫里的那个老妇人虽然是掌握生杀大权尊贵无比的太上皇,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个人类,阿箬在她面前可以与她平起平坐。然而天衢阁主
她倒也不是害怕,可出于谨慎,她总觉得自己该多做些准备。
她其实一直很想问银发聆璇一个问题另一颗眼睛在哪里。
当年聆璇本尊可是剜下了两只眼睛给云月灯,现在怎么只有一颗。如果能得到两颗眼睛,那么她在天衢阁主面前也能有些底气。
耳垂传来灼烫的感觉,也许是银发聆璇猜到了她的想法。他平时都是玉珠的状态,戴在阿箬的耳边,充作耳珰。
太阴宫中画着历代太祝的肖像,不是画在纸上,而是画在墙上,定期有画师前去补色,所以历经七千年仍然鲜艳如初。
其中并没有云月灯的壁画,但可以看到七千年来,太祝的衣服首饰都是相似的,都拖曳着华丽的银色长袍,头戴沉重的珠冠,发髻上垂着一两尺长的大步摇。
并且每一任太祝耳边总会戴着两颗熠熠生辉的明珠而阿箬眼下却只有一枚耳珰。
太常寺的官员为阿箬奉上了她的礼服和钗环,但其中并没有耳珰。服侍阿箬的婢女们也没有想过要给阿箬找一副耳珰来,看见阿箬耳垂上只有一颗珠子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阿箬猜测,七千年来聆璇的两颗眼睛一直都是作为太祝的耳珰而存在的。直到羽衣之乱中这两枚耳珰不知所踪。阿箬耳上这枚是流落到了勾吴朱氏手中,并掀起了腥风血雨,引来了各路修士争夺。另一颗却至今未曾现身。阿箬过去以为另一颗是在太阴宫,但她显然是想错了。
在阿箬沉思的时候,望春汐忽然冲上来摁倒了她。
尖锐的响声呼啸而过,霎时间马车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所撕开。望春汐抱着阿箬纵身跃出马车,阿箬抬头一看,发现他们仍然在上洛的街头,只是这条街上充斥着各色的妖魔,他们平日里化身为人藏在市井之内,此刻露出了獠牙、尾巴、或是双翼,狰狞的瞪着阿箬,将她包围了起来,且正逐渐缩小着包围圈。
为阿箬驾车的车夫已经死了,倒在地上喉咙里冒出血,一只巨大的鸟扑棱着翅膀落在房顶,它便是方才杀死车夫撕裂马车的罪魁祸首。
望春汐丝毫不惧这些妖魔,挥舞着重剑就朝他们冲了上去。阿箬也早就不慌了,翠绿藤蔓从袖中飞出,朝着向她扑过来的妖精们发起了进攻。
与此同时戴在她左耳的玉珠中冒出缕缕烟雾,最后烟雾化身成了银发聆璇的模样,“真是的,想睡个安稳觉都不成。”他嘴上抱怨着,却还是尽职尽责的展开了结界,护在阿箬四周。
“这是天衢阁主派来刺杀我的么”阿箬刚刚才拒绝了崇嘉上皇,此刻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那个站在上皇身后,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
但一转念又觉得不对。她来上洛的时候也有妖精想要她的命,最后还是天衢阁弟子救了她。天衢阁与妖族是对立的立场。
“想要知道他们的幕后主使是谁,抓住一只妖精好好拷问一番不就行了”银发聆璇散漫的笑,下一刻如闪电一般杀入妖群之中。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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