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天机变(一)

小说:悬刀 作者:岫青晓白
    天机变一

    沈倦靠坐在床下, 长袍深黑,乌檀般的发垂在脸侧,脸色白得触目惊心。他眼眸紧闭,唇色透白,周身缭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寒意, 整个人毫无生气可言。

    这样的画面将沈见空猛然拉回三十年前。

    那个繁花盛放的三月, 一口沉木棺材抬上孤山,躺在里面的人便是这般, 黑衣沉如长夜,面色白过冰雪。

    没人唤得醒棺材里的人,就如水中月镜中花, 无人可触碰, 无人可摘得。沈见空只能点灯,在七月十四,在四月初五,在三月初三, 点燃漫山灯盏,企图为他照清归家的路。

    可一年又一年过去,山道花开雪满, 终是无人归来。

    沈见空深吸一口气,他从指尖到眼睫都在发抖, 细细的,在隐忍的克制之下,几乎不可辨明。

    “沈倦。”沈见空低低唤了声, 甩袖阂上门扉,刹那间行至此人身前。

    沈倦没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沉浸在百余年前,那段恍如梦境的记忆里。

    少年独行荒原之上,风雪擦过脸颊,犹如刀割。

    “长夜何时能有尽头”少年人嗓音沙哑,问天问地问长夜,而回答他的,唯有自己。

    他在心底对自己说“没有尽头。”

    “风雪何时止歇”少年人又问。

    举头三尺不见神明,无人听得他的愿望,所以风雪永不止歇。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你不能停。

    “什么时候才可以赴死”

    你不能死。

    “那我当如何”

    你当

    兀然而然的,另一个人的嗓音闯进来,低沉沙哑,如果仔细分辨,能发现这个人的声线在颤抖。

    “睁眼看着我。”

    少年人的自问自答戛然而止,他茫然地抬起头,四顾荒原,“可风雪太重,我什么都看不见。”

    “睁开眼,睁眼看着我。”那个声音又说。

    少年人的眼中染上些许疑惑,长夜里唯有雪与荒原,那些冰雪覆盖满身,连他自己都失去了颜色,还能看见别的什么呢

    他不理会这个声音,继续在荒原上前行。

    “死亡到底是什么”少年呢喃自问。

    而那个声音听见了他的问题,对他说“是失去一切。”

    这句回答沉得可怕,但少年不以为然,他笑了一下,道“可我什么都没有。”

    “不,你有。”那个声音反驳他,语气里有着少年从未遇见过的坚定。

    他不由问“我有什么”

    那个声音说“你睁开眼睛,一看便知。”

    少年“哦”了声。

    他垂眼,复又睁开,可所视之物,唯有浩雪。

    他重复这个动作,但四方回馈于他的,仍是那一片白。

    夜是黑的,雪是白的,这个世界,唯有两色。

    少年尝试了第三次。

    这一次,他感受到了些许暖意。

    沈见空抱住了沈倦。这个人冷得几近于冰雪,身上没有半点温度。

    他凭借着与沈倦之间的那丝契机,去调动沈倦体内自有的内息,极细极慢地走过四肢百骸,小半个周天后,这人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血色。

    而荒原之上,少年眼睫缓慢一颤。

    他睫上覆满冰雪,但冰雪不似往常那般直接掉落,它融化成一滴水珠,滴答一声,落入雪地中。

    沈倦撩起眼皮。

    他看见一双漆黑的眼眸,沉得如同雪域褪不去的夜色,但不同的是,那深黑之中透着点儿幽绿,像飘在长夜里的萤火。虽稀微,可总归将凛夜照亮了些。

    但下一刻,那双眼睛从他视线里消失了。漫上来的是雪的味道,与雪域里遍布血腥气味的雪有所差别,这雪应当是从北地垂来,冰冷中挟着草木的清冽,拂面而过之后,能品出一丝幽甜。

    然后是一种有别于幽灵花毒所带来的疼,尖锐的东西刺入皮肤,抢在鲜血渗出之前,将某种气息渡入他体内。

    沈见空。

    这三个字如同直接劈入脑中,让他猝然惊醒。

    “唔”

    那点气息注入之后,僵硬的背脊立时酥软,沈倦松开攥紧衣袖的手,整个人跌入沈见空怀中。

    他缓慢地眨了下眼,侵占视野的风雪总算散去,灯火烛光浮世烟尘重归眼前,却朦朦胧胧的,看不太真切。他被沈见空圈在怀里,声色皆远,晚风偏寒,唯他气息温热。

    而沈见空察觉到沈倦恢复了意识,更用力了些。

    这人当即有了反应,“嘶”了声,企图往后逃开,但被沈见空的手臂箍住,逃无可逃。

    沈倦的神思找回更多,蹙起眉低声斥责“你轻点儿。”

    沈见空这一口咬得非常狠,几乎要从沈倦身上扯下一块肉,血流得比平常更多,直接将他的唇染红。他也不擦,等毒性暂时缓住后,抬头看着沈倦,冷声道“你不是很能耐吗连这点痛都忍不了”

    “我就是想试试”沈倦往后退了些,但稍微挪动,背便抵上床畔,再无路可走。

    沈见空冷笑一声“哦,试试,试出什么结果了吗”

    沈倦思索了会儿,抬头“其实还可以”

    对于沈倦而言,梦境一晃即过,根本回忆不起。但沈见空却记得分明,他在梦中关于死亡的呓语,那句什么时候能赴死的问话,犹如一根刺扎进心间,疼得难以言说。

    这话出口的刹那,沈见空脸色全然黑了下去,他起身拂袖,怒道“沈倦,你方才差点昏死过去”

    继而又是一笑,声音冷冷“看来你当真是厌恶我到了极点。我就在隔壁,你在这里疼得要死,却不愿唤我一声如此也罢,甚至设下结界,拦我在外。”

    “那个结界”沈倦有些头疼,目光在屋子里寻了一圈,落到爬满裂痕的九灵塔上,“我今日在庙会上逛来的,本打算试一试效果,没想到刚落下,毒就发了。”

    沈见空压根不信,一副“你继续编,让我看看你能说出多少鬼话”的表情。

    若是从前,能气得沈见空不再瘫着一张脸,沈倦定会生出成就感,但此时此刻,却是满心杂乱。心尖儿酸软得发疼,又横上一秋,落木萧萧下,四处起愁波。

    沈见空这一棋,妙就妙在他不曾明说。他不言明,沈倦便无法堂而皇之将人推开,否则便是不识好歹,毕竟他们明面上是师兄弟,沈见空处处为他着想,理所当然。

    这人暗棋一招,进或退,攻或守,随事态变化为之,当真高明。

    不知如何是好,或许唯有将人直接赶离了去,扫走心烦意乱的源头,方能让他静下来。

    于是道“也罢,今日多谢你,便不让你赔了。”

    “我不是为了一声谢。”沈见空道。

    沈倦换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坐姿,仰起头来,定定看着沈见空“但我除了向你道谢外,无以回报。”

    “我并非要你回报什么。”沈见空亦看着他,眸光瞬也不瞬,那些复杂的情绪藏在深处,唯一可寻的是怒与愤“浑身是汗,衣衫头发乱糟糟的,连洁净术都不要了”

    沈倦敛眸“我洗澡。”

    他脑袋稍微往下垂了些,脖颈弯出些许弧度,让左侧的咬痕愈发清晰。沈见空没施治愈术,他亦不开口,那一圈齿印猩红,甚至还渗着血丝。

    “看来还是厌恶我。”沈见空狠狠闭上眼,“可既然如此,总该有个理由。”

    “我没有厌恶你。”沈倦低声道。

    沈见空“这一路上,你数次想赶走我。”

    “我想一个人玩儿。”

    “但你的身体不允许。”

    沈倦不说话了。

    高烧的烛火在风拂下摇曳,满室光影轻晃,窗上映两道剪影,一坐一立,数尺距离,却如远隔银河。

    许久之后,他笑了一声,道

    “沈见空,非要说的话,我没有理由让你跟在我身边。”

    “我有我的事要做,你有你的路要走,就算我中了幽灵花的毒,我们也没有时时刻刻待在一起的道理。”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走的不是自己的路”沈见空冷眼看他,眸底滑出几分讥诮。

    沈倦慢条斯理道“我们两个人的道,是不一样的。”

    “万道归一。”沈见空道。

    “你所求的,是天道,而我的道,只归自己。”沈倦笑起来,眼角上扬,拉出分明的弧度,但那眸底不见半点笑意,“我要做的事,我心所向,和你截然相反。就算你我同出孤山,但因为所求之物不同,终究会有刀剑相向的一天。”

    他们相识百余年,冷眼相对百余年,互不来往百余年,他终于道出理由,道出一句所谓的终有一日。

    “所以你不欲同我有牵连”沈见空蹙了下眉。

    一点幽光从沈倦眸间滑过,但太过细微速度太快,试图寻找时,了无痕迹。

    他唇角扯出的弧度更大,点头道“没错,正是如此。”

    银烛倏地一声哔剥,灯花炸开,满室一暗。

    这时候,洛长淮来到门外,轻叩房门,道“沈峰主,独孤家的人来了,请你下去。”

    沈倦挑了眉“独孤家”

    沈见空厉声道“让他们滚。”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其实是个甜文作者,感情想写虐都写不虐的那种

    还有个事,我大概会改个文名,改成叫悬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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