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不败没有睡成。
一是他如今已经不习惯与别人同床共枕了, 二是他此时并不想跟江云楼“抵足而眠”,真正躺上来后就颇有些浑身不自在。
于是身边的江云楼兀自睡的香甜, 他却只是闭着眼睛假寐。
就这么躺了大约半个时辰, 有人走进了院子里,悄悄停在了房门外。
东方不败睁开眼睛,起身走了出去。
来的人是曲洋。
曲洋低声道“医馆的大夫那里已经处理好了,还剩下的是岳不群的两个徒弟。”
东方不败点了点头。
他看着曲洋,转而问道“经过这件事,曲长老心里可有了打算”
曲洋摸着胡子,苦笑道“有了一些。”
东方不败也不问是什么打算,只淡淡嘱咐了一句“好自为之罢。”
他的态度相对往日更显冷淡, 若说他对曲刘二人没有迁怒, 那必定是一句假话。他甚至已经盘算着要何时带江云楼离开刘府了住在日月神教的分舵, 也比长住在刘府的好。
他说完了这番话,便转身欲要回去, 曲洋急忙道“江贤弟他”
东方不败脚步不停,语气平稳道“他没有受外伤, 严重的只是体内的寒气而已, 如今也没有大碍了。”
那晚的形势十分凶险, 寒冰真气入体, 引发了江云楼体内的寒毒,加上江云楼耗费了许多自己的内力, 险些便压制不住, 得亏东方不败赶到及时, 勉强压下了他体内的寒气,给了他喘息的时间。
不得不说,江云楼的恢复能力让他十分吃惊。
曲洋道“公子,还有一件事客栈里的那几只鸡,该怎么办”
东方不败“”
他当初,究竟为什么要让江云楼买那些鸡
小鸡长大的速度远远快于人,不过几天,四只鸡崽渐渐褪去了嫩黄的颜色,身形也大了,虽然还没有彻底长开,但也不能再扔在篮子里随手拎来拎去。
刘正风蹲在院子里,笑呵呵的看着院子里的四只鸡蹦哒着啄米,满脸欣慰。
五岳剑派前阵子闹出来的动静已在刻意的操纵下传遍了整个江湖,包括左冷禅如何如何冤枉刘三爷,又如何与刘三爷的朋友动起手来,最终身受重伤,被嵩山弟子扶出了刘府。
重创了五岳盟主的江云楼,自然也得到了江湖中人的关注,因着他当初与刘正风共同抚了一首曲子,琴艺卓绝,年纪轻轻,加之相貌俊美,也得到了一个“琴仙”的名声。
江湖上不少人都对这位琴仙充满了好奇,听说那位琴仙年纪不过二十岁,琴艺却能让潇湘夜雨莫大先生赞一句好,又先后与五岳盟主比试剑法、内力,虽说二人最后两败俱伤,但左冷禅在江湖上积威多年,消息一出,整个江湖不由哗然。
定逸师太也很给面子,将琴仙先后重挫田伯光、李莫愁的消息传了出去,适当的锦上添花,又让琴仙江云楼多了个侠肝义胆、正气凌然的名声。
可这两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不知怎么的,就传成了江云楼武功高强、嫉恶如仇,一剑杀了那可恶的采花贼和女魔头为民除害了。
江云楼听闻这件事,不由苦笑道“可那田伯光并不是我杀的。”
真正给了田伯光最后一击的东方不败爽快道“让给你了。”
江云楼“”
江云楼又道“李莫愁亦是烧死在那场大火之中,并非死在我手下。”
曲洋摇摇头,慈爱道“其实江湖人并不关心她究竟是怎么死的,他们关心的只是江湖上出了一个了不起的琴仙,仅此而已。”
江云楼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摸了摸鼻子,道“琴仙什么的,还真是叫人不好意思”
他复又叹了口气“罢了,总比话本上烂大街的什么玉面公子要好得多。”
曲洋呵呵大笑“刘贤弟,你也听听,这江小兄弟还知道自己长的俊呢。”
在院子里喂鸡的刘正风亦是大笑。
屋子里,江云楼、东方不败与曲洋三人一同坐着,商讨以后的打算,曲洋决定留在衡山镇,与刘正风继续研究广陵散,而江云楼与东方不败,则是打算在五岳剑派的人离开衡山后也跟着离开,继续云游江湖。
而如今还留在衡山的,除了身负重伤不便移动的嵩山派等人,就只有岳不群的华山派了。
也不知岳不群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三天两头便往嵩山派的客房里跑,嘘寒问暖,叫左冷禅暗暗戒备不已黄鼠狼给鸡拜年,也不过如此了。
于是理所当然的,岳不群的那几个徒弟也都留在衡山。
末了,江云楼说道“我想去见一见令狐冲。”
曲洋问“可就是岳不群的那位大弟子”
江云楼点点头,含笑道“不错,是他,我有些话想对他说。”
他神秘一笑,语气俏皮道“何况,我的鸡还留在他那里呢。”
令狐冲自那日在刘府抱着只断腿的鸡露面之后,就被他师父罚抄书二十遍。
令狐冲一向很听岳不群的话,只是让他抄书,简直比让他每天练一千次挥剑还难,他原本还想跟师父求情,不想师父这几日频频往外面跑,白天压根就找不到人,于是可怜的令狐冲只能乖乖抄书。
抄着抄着,他整个人就变得蔫巴巴的,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整日无精打采。
这一天,令狐冲嘴里咬着笔杆子,撑着窗台,忧伤的望着外面的院子,瘸腿的鸡在外面拍着翅膀扑腾,一瘸一拐,却活力四射。
就在此时,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出现在了他眼前。
令狐冲吓了一跳,嘴里的笔都掉在了地上。
没等他开始警戒,江云楼的脸便也出现在了窗外,令狐冲大大松了一口气“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江云楼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含笑道“不喜欢么我以为小孩子都喜欢吃糖葫芦。”
令狐冲道“当然喜欢啦。”
他从江云楼手里拿过那串糖葫芦,又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笔,随手扔在一边的桌子上,张口将一颗糖球咬了下来。
他口齿不清道“其实我也不小了,唔不过也没有规定说大人就不能吃糖葫芦。”
江云楼笑了。
小孩子都喜欢听别人夸他长大了、是个大人了,他懂。
令狐冲吃着糖葫芦,随口问他“你不吃”
江云楼摇摇头,“我不爱吃酸的。”
他眨了眨眼睛,问令狐冲“我可以进去么”
令狐冲豪爽道“进来呗。”
他生性豪爽不拘小节,见江云楼还拿了一串糖葫芦当礼物,也不急着问他究竟有什么事,十分随意的将人请进了屋子。
江云楼走进令狐冲的房间时,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院子里活蹦乱跳的鸡,忽然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他进了门,在椅子上坐了下去。
屋子里没有好茶,亦没有好酒,但令狐冲这个做主人的不在意,江云楼这个做客人的亦不在意。
江云楼坐下后,便开门见山的说道“那天多谢你为我们圆谎。”
令狐冲大笑“我不是说过了么,跟我交朋友的好处可多着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我是好朋友,我就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可话又说回来,你说你那日一整天都呆在刘府,难道是因为刘三爷的朋友果真是什么魔教长老么”
江云楼冲他一笑,点了点头。
令狐冲神色肃然道“你肯跟我说实话,我就真的认你这个朋友了”
江云楼叹息道“多谢令狐兄。”
他也凝重了神色,低声问道“这件事,岳掌门可知晓了么”
令狐冲摇了摇头,答道“我本想告诉他的,只是自那日之后,他老人家就忙的脚不沾地,我不敢打扰师父忙事情,只好一直搁着了。你放心,陆大有那边不会擅自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江云楼淡淡一笑,低声解释道“刘三爷与曲前辈都是我的朋友,我们三人以音律相交,我也算了解他们的为人尤其是曲前辈,他一心痴迷乐曲,不爱管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他们二人相交时,也向来只谈琴箫,不谈其他,绝不会做出出卖师门之类的卑劣之事。”
他蹙眉道“只是常言正邪不两立,他们虽然互相引为知己,但却因着立场的不同,而无法光明正大的做朋友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十分令人遗憾的事情。”
令狐冲沉吟道“原来如此。”
他皱起眉头,似乎也陷入了苦思。
“只是我师父一直告诉我,魔教之人大都阴狠毒辣、卑鄙无耻我却是想象不出来你口中的魔教曲洋是什么样子的。”
江云楼苦笑道“我理解。”
令狐冲一挑眉,又笑道“我虽然不能够理解,但是我师父却是一定可以理解的。他老人家一向心胸宽大,他或许可以理解此事。”
江云楼不知岳不群此人究竟如何,只是江湖中人都称他一句“君子剑”,生性豪爽的令狐冲又对他如此推崇,想来也必定是一位正人君子。
可
他皱了皱眉,沉吟道“岳掌门的人品固然信得过,只是若将这件事告诉他,就是要他故意瞒着其他几派的掌门人了,以岳掌门的品行,怕是会觉得良心难安。”
令狐冲一怔,摸着头道“没错,你说的没错,师父已经够忙了,我不应该再给他徒添烦恼”
他苦恼的揉了揉头发,道“好吧,那么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陆大有知刘三爷知,还有曲洋和医馆里的老大夫知此外应该再没有别人知道了”
江云楼听了他这一连串的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令狐冲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朋友,自他下了黑木崖以来,最不后悔的一件事,便是跟令狐冲做了朋友。
他由衷道“令狐兄好心胸。”
令狐冲一笑“嘿,这能算什么心胸呢,不敢当不敢当。不过我既然帮你保守了这么大一个秘密,我能不能跟你要一件礼物”
江云楼一口答应道“只要我有,我就一定给你。”
令狐冲一指窗外咕咕咕的满院子撒欢的鸡,兴高采烈道“我想带这只鸡回华山,给我师妹瞧瞧她还从来没见过瘸腿的鸡哩”
东方不败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从华山派的客房走出来的江云楼。
他闲闲靠着一棵树,见江云楼走出来,挑了挑眉“鸡呢”
江云楼摸了摸鼻子。
“一只鸡,换了一个保守秘密的承诺。”
还真是,只有小孩子才会做出来的事情。
江云楼暗想。
东方不败沉默半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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