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011

    青木夏树喜欢一切温暖的、柔软的、毛茸茸的东西,更喜欢与人亲密的抚摸和拥抱。

    肌肤相贴,汲取他人身上的温度,感知那份鲜活,沉浸在被甜甜的情绪包裹所带来的安全感

    总之,非常喜欢贴贴。

    当五条悟玩够了,清着嗓子收回手的时候,她忽然睁开的眼睛里还带着有点委屈的茫然。

    为什么不再摸摸我呢

    这句内心独白被相当直白地写在了脸上。

    有那么一个瞬间,五条悟甚至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

    但他很快清醒过来,摆脱掉这种错觉,然后屈起食指,毫不客气地反手敲上青木夏树的额头。

    “给我适可而止一点啊你这家伙虽然没人,但这可是在大街上”

    五条悟从未想过“适可而止”这四个字,会从他嘴里蹦出来。真是人只要坚持活下去,一切皆有可能。

    青木夏树捂着脑袋,迷惑地追问“大街不可以的话,在哪里才可以被悟”

    这个年纪的五条悟还没有被时间千锤百炼,不是未来十四岁那个冷硬如白晶冰棱的家主继承人,能够不动声色地操纵局势。

    从未面对过如此破廉耻的场面,他只能一个伸手,面无表情地捏住了青木夏树的嘴。

    虽然是被神明偏爱的天才,但他现在还只是个六岁的人类小孩,不应当承受这样的问答。

    不过,体温交叠的感觉,的确意外得不错。所以老头们才会热衷于在怀里塞个白拍子负责表演歌舞的妓人吗

    啊。不对。

    怎么能把他们跟那些玩意相提并论。

    想起不好的东西,好像连整个人都被脏东西碰瓷了,不想让那些记忆间接污染自己的守护灵,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收回手。

    而惨遭捂嘴的青木夏树只觉得人类真的好难懂。

    明明悟刚才也很开心。想不通为什么会被推开。果然,保宪家的沙门才是世界上最好的猫猫

    她无比怀念那只毛茸茸、暖乎乎还从来不拒绝和自己贴贴的式神猫又。

    但即便如此,青木夏树言而有信,从不说谎,还是气鼓鼓地领五条悟去了自己喜欢的地方。

    为了顺利瞒过六眼,这个梦境虽然是由她造的,但梦境的核心、也就是五条宅邸内的一切,都是严格遵循五条悟本身的记忆而衍生出来的。

    好在五条悟很少出门,熟悉的也大多是贵族子弟流连的场所,五条家以外的空白地带,就算任由她瞎编乱造也不会让六眼察觉到违和。

    现在轮到她即兴表演了。

    青木夏树最喜欢的当然是晴明的居所,那间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庭院。

    可梦里没有晴明,没有蜜虫、绫女,没有博雅和保宪,那间空空荡荡的屋子也就失去了最大的意义。

    平安京里喜欢的那些店铺,也不可能违反常理,在丑时还开门

    她退而求其次,把记忆里的萤火之林原样搬了出来。

    萤火之森是临近桂川的一小片森林,因为远离城市人烟,少有阴阳师和法师经过,也不怎么诞生咒灵,相当平和宁静,渐渐成了小妖怪们的聚集地。

    那里的庇护者是一位力量强大的滑头鬼,跟晴明算是酒友,青木夏树曾经陪着一起去赴过约。

    虽说萤火之森离平安京隔了有些路途,但只要五条悟不知道,一切就都顺理成章。

    青木夏树为了少走一点路,甚至把平安京的面积都偷偷砍掉三分之一,直接将森林与京郊相连。

    她熟门熟路地引五条悟走向森林深处。

    萤火之森有滑头鬼布下的幻术结界,驱逐不受欢迎的陌生人,让他们在迷雾中渐行渐远,唯有得到认可的朋友方能畅通无阻。

    入口处,轻叩三下树洞里的小海獭石像,把准备好的贝壳摆在举起的爪子上,然后沿着铺了石子的小路前进。

    向东走十二步,退后七步,再转向北行三步,摘下藏在满树紫藤中唯一的红椿

    沉睡的森林就此苏醒。

    如蛛网垂落的藤蔓自觉拨开,抵御入侵的荆棘悄然退下,露出皎洁月光,令永不凋零的百花铺开一条康庄大道。

    青木夏树转身将红椿别在五条悟的发间。

    五条悟忍了忍,没发作,只是飞快地扫了眼身周,若有所思。

    “看来你的妖怪朋友可真不少,而且来头也不小的样子。是个百鬼夜行里叫得上名字的大妖怪吧”

    经由六眼看到的世界,可截然不是那样美好的画卷。

    在那朵红椿被赠予他之前,即便没有恶意,但笼罩这片土地的浓重妖气,也仅仅是没有恶意罢了。

    然而,五条悟莫名就是对青木夏树提不起警惕,甚至还让好奇心占了上风。

    手指拂过红椿,他跃跃欲试地问“是谁咒灵见多了,我还从没跟妖怪打过交道呢。”

    这幅样子若是让五条家的人知道了,怕要气疯。

    五条悟转念一想,烦人的老头都气疯了岂不是更妙于是愈发肆无忌惮,一点该有的恐惧敬畏之心都没有。

    这次换青木夏树要他闭嘴了。

    “嘘。”

    把食指架在那张引人物理犯罪的嘴上,青木夏树用力戳了戳他的眉心,让顽皮好动的幼猫消停一会儿。

    “萤火之森的庇护者是一位滑头鬼阁下。虽然滑头鬼阁下脾气很好,但是他和旗下的小妖怪都不太喜欢陌生人。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话,保持安静就好。”

    五条悟眨巴眨巴眼睛“那为什么我能一起进来”

    “我们说好的。这里有我非常喜欢的东西,想让悟也看一看所以,稍微拜托了一下朋友。”

    雪白的幼猫这下被哄得开心了,甩着尾巴,总算安静下来。

    青木夏树悄悄松了口气。

    为了骗过六眼,她是将记忆里的整个萤火之森都复刻到梦境,自然也包括居住在其中的非人之物。

    不过小妖怪们空有一副壳子,并无灵魂,倒是没什么。

    只是

    一手牵着五条悟继续前行,在拐角的时候,青木夏树抬眼看向紫藤回廊,笑着冲隐藏在黑暗里的金色眼眸挥了挥手。

    谢谢,打扰滑瓢了。

    一起做个美梦吧。

    对妖怪来说,名字就是最短的咒。与他人交换名字,即为结缘,代表愿意将力量借予对方。

    所以,在这个靠记忆维系的萤火之森里,唯独那位将真名告知她的大妖怪,是本尊亲临。

    不过也只是短暂的一梦罢了。

    身着和服的滑头鬼斜倚在紫藤花帘中,望着年幼的契者与人类幼崽没入阴影,才散漫地笑了笑。

    “光是一个美梦可不够啊。让我想想,下次再见,该找你要点什么报酬好呢”

    但话说回来,晴明那家伙是故意的吧。

    想起前日收到的来信,奴良滑瓢觉得,或许是时候去找那头比狐狸更阴险狡诈的大阴阳师,讨一杯好酒尝尝了。

    青木夏树想让五条悟看的,是位于萤火之森中心的一棵参天古树。

    常青不败的大树不知道在这里守望了多久,枝繁叶茂,近乎遮天蔽日,将整片视野都染成一片浓翠。

    空气中幽静的草木清香也让人心旷神怡。

    但这仍不是青木夏树所等待的。

    她牢牢捂住五条悟的眼睛,不让他偷看,直到一切准备就绪,才慢慢地、慢慢地让光漏下。

    是漫天的萤火。

    不是萤火虫,而是某种更为柔和静谧的光,一点点从青草、绿叶、露珠、花瓣中溢散出来,飞舞在空中,嬉戏般围绕在二人身周。

    如此已经算是远超人类贫瘠想象的梦幻一幕,可六眼能看到的信息远不止如此。

    五条悟自言自语地喃喃“这是,死掉的妖怪”

    “不,准确来说,是这座森林活着的记忆。”

    青木夏树坐在一截虬结地的树根上,晃着腿,为年幼的六眼之子娓娓道来。

    古树来历不明,传闻是来自黄泉比良坂的造物,拥有储存灵魂的天赋。只是长久留在人间,逐渐失去地下的特性,只能挽留一段残影。

    在被滑头鬼庇护之前,聚集于此的大多都是被欺负的小妖怪,在弱肉强食的世间艰难求生。

    为了让族群活下去,他们自愿定下与古树契约如果死去,便将灵魂滋养这片大地,维持森林的守护结界。

    被榨干的灵魂不存在转世,可寄托了最强烈情绪的回忆,却会被古树珍藏,化作萤火,活跃在太阳无法支配的深夜。

    祖祖辈辈相互守望,传承至今。

    这里是森林的根,是森林所有居民最后的归去之地,也是“萤火之森”名字的由来。

    “虽然滑头鬼阁下接手这里之后,就没有再增加新的萤火了。但既定的契约不会改变,所以萤火还会依然守护这里。”

    五条悟无法理解。

    “守护被永生永世束缚在黑夜里,再也不能逃离。这不是完全被利用了吗就为了所谓的大义、大局。”

    实在很容易联想到自己的处境,他皱紧眉,满脸厌恶。

    “真是令人作呕的说法。谁跟你说的这些鬼话快点统统忘掉”

    青木夏树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却忽然耸着肩笑出声。

    “果然悟会这么说其实,滑头鬼阁下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他甚至差点拔刀把古树砍了,想解放那些萤火呢。”

    “但是不是哦。是萤火自己说的。”

    任由萤火追逐指尖,她抬头去看望不见尽头的古树。

    “我有一段时间,很喜欢来这里看萤火,听它们给我讲自己的故事。很意外吧大家留下来的,其实都是快乐的回忆,或者对未来的期待。”

    “所以滑头鬼阁下最终选择在这里停留。”

    抚摸古树苍老粗糙的躯干,青木夏树小小声地替萤火辩驳。

    “完全无牵无挂的自由,真的是自由吗我觉得,要是能有一个永远不用流浪、随时能够回去的容身之所,听起来也很幸福。”

    因为,那就是家了啊。

    才思敏捷的六眼之子,张口就能说出十几种反驳理由,可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不知道。

    反正思绪全部乱糟糟的,是让他非常讨厌的奇怪状态。

    但至少有一点,五条悟现在就十分确信。

    “你到底在看哪里啊。”

    大迈步上前,他一把扣住青木夏树的手腕,动作急切,甚至有点不讲道理的粗鲁,紧得稍微有些疼痛。

    而那双被神明被偏爱的蓝眼睛,一直都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要说容身之所,你也应该是看着我才对吧五条悟的守护灵。”

    “青、木、夏、树。”

    五条悟一字一顿地强调。

    作者有话要说明明是你自己擅自出现,又主动把名字给我的诶

    太过分了

    五条悟猫猫生气j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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