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浪了好几天的谢闻渊难得回了家,进门之后就扎进了他的书房里,足有大半天没出来。
一直到了午饭时间,书房的门才被敲响了,谢闻渊坐在地板上翻着一堆资料,头也不抬地喊了声“进”。
一个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来到他的身边站了一会,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得到理会,于是踹了他一脚。
这么野蛮,绝对不是家里过来叫他吃午饭的阿姨了。
谢闻渊将手里的书扔在一边,也没抬头去看,懒洋洋地说道“爸,饭好了你们先吃呗。”
进来的正是他的父亲,谢家的家主,谢沣。
谢沣道“我也没想叫你去吃饭,爱吃不吃,反正饿不死。”
他坐在谢闻渊书桌前的椅子上,又用脚尖踢了踢他,说道“来,儿子,你老子来关心你了。给爸说说,最近中什么邪,魂不守舍的”
谢闻渊用双手揉了揉脸,让自己精神了一点,漫不经心地说“没有啊,我挺好的”
谢沣却不是好糊弄的,嘿了一声,目中闪过精光,直截了当地问“你那个高中同学找到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叫林雪旷那孩子。”
谢闻渊“”
谢沣见他不说话,脸上的表情不像高兴,却也不像特别失落,有点着急了,催促道“你说啊,到底找到了没”
谢闻渊心道急什么,又不是你媳妇“不是,爸你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我也没”
他还在这没个准话,他妈周苧在门外也忍不住了,推门而入,扯住儿子逼问道“你别扯那些废话,快正面回答你爸的问题,找没找到有,还是没有”
“有有有,找到了”谢闻渊差点被亲妈勒死,发自内心地疑问,“不是,你们为什么会比我还激动啊”
得到肯定的答复,谢沣和周苧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异口同声地感叹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周苧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带他回家妈妈给他做饭吃。”
谢闻渊“再、再说吧,不急。”
“儿子,你听着,原来知道你喜欢男人的时候,我们确实还有点不能接受,但现在我和你爸的心态已经变了。”
周苧严肃地拍了拍谢闻渊的肩膀“这些年你怎么过来的,爸爸妈妈都看在眼里。我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谢谢他,谢谢他又出现了,拯救咱们全家,你也省的成天到晚要死要活。所以放心,我们绝对会用春风般的温暖对待你的心上人。痛快点带回来,早点把事都定下,好吧”
谢沣也道“你不赶紧的,回头又跑了怎么办磨叽什么”
谢闻渊哭笑不得,内心凄凉,悲怆道“可是我们还没确定关系啊目前是我那个单箭头,应该算是吧”
谢沣还想继续教育,结果听了这话,一口气没顺过来,被呛的不住咳嗽,指着面前的废物儿子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谢闻渊闹腾了好几年,到处找人,动辄烂醉,可以说是魂牵梦萦,如痴如狂,还以为双方怎么都得到了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程度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是单方面的。
这什么出息啊
周苧困惑地说“可我听方阿姨说你前两天晚上已经把人给带回去了啊,还让她做了不少饭送过去,那怎么难道你带的不是同一个人了,还是说你”
她脑子有点乱,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怎么形容,憋出来几个字“强取豪夺”
谢闻渊“”
周苧说完扶额,觉得自己真是看小说看多了,谢沣却是在这时看了一眼儿子的表情,心里一跳,与他对视片刻,淡淡道“闻渊”
之前那些梦境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似乎老妈还无心插柳,强取豪夺这四个字用在梦里倒是贴切的很。
谢闻渊吁了口气,说道“没有,你们想哪去了。那天他喝多了而已,我带回去照顾一下。”
“事情有这么简单”谢沣狐疑道,“就冲你这个发疯的劲,他不可能不知道你的心意,既然你们到这一步都没确定关系,恐怕是人家根本不愿意吧”
周苧一听,不能相信地看着谢闻渊“儿子,你爸爸说的”
“爸说得对。”谢闻渊微叹,表情反倒坦然了,“就是这样。”
谢沣道“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跟我和你妈说说。”
谢闻渊很光棍地说“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打算,反正我不能没有他,慢慢磨呗,磨到他愿意跟我在一块为止。”
谢沣和周苧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不安。
谢闻渊作为谢家的继承人,便注定了他从小就和普通孩子是不一样的,同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无法投胎、心怀怨念不甘在阳间游荡的阴灵打交道,一方面需要强大的控制力对它们进行压制,另一方面又很容易不自觉地受此影响,变得偏激,极端,脾气暴躁。
谢闻渊小的时候谢沣就发现,这孩子的天赋尤其高,那么他在具有别人难以企及的能力的同时,所产生的负面情绪也就会相应的更为强烈。
所以他经常会有意地拒绝儿子的一些要求,以此训练谢闻渊学会平和与放手,任何一样东西都能够找到替代品,得不到的话忘记就是,忘记了,就可以得到更好的。
这么多年下来,谢闻渊的性格被磨得差不多了,谢沣也放心地将灵主的位置交给他,但没想到,他还是在感情方面栽了跟头。
这几年,他为了找林雪旷,简直就跟着了魔似的,仿佛之前所有未曾显露出来的偏执与疯狂,都寄托在了这一个人身上,多年的培养全都变成了空气。
一开始夫妻两人还想管,可是打了骂了劝了都没办法,反倒都跟着开始盼望林雪旷能回来,这样两个人好好地在一起,应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原来,他们这个宝贝儿子根本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单相思还折腾的这么起劲
周苧满脑子都乱糟糟的,刚才的惊喜全变成了惊吓。
她一方面觉得既然人家不愿意,这样纠缠上去的行为和变态一样,是很不好的,另一方面又替儿子委屈,觉得他很可怜。
她喃喃地说“那那人家要是根本不愿意,你这样总去找他,不会给他带来困扰吗你再把那孩子吓着,不是更不行了”
毕竟谢闻渊那个疯狂程度,他们当父母的都被吓到了。
谢闻渊抿了抿唇角,低声说“我有分寸。”
谢沣觉得自己所有棘手的公务都没这件事让他头疼,耐着性子说“你从小我就教你”
谢闻渊道“你们从小教我要学会取舍,我也明白你们的用意,可是爸妈,你们有没有想过,这种训练只是改造一种表面的生活习惯而已。很多东西之所以能舍,还是因为我不是打心眼里想要。”
他提起林雪旷,连语气和眼神都变得柔和起来“但他不一样,我只想要这个人。我不是因为性情偏执才想要他,我就是喜欢他这个人,我真不能放手,根本做不到。”
谢沣道“很多时候,执着未必有用,反倒是平白的投入和消耗”
谢闻渊反而笑了“我当然知道。但那些不都是我追逐渴望时应该付出的代价吗”
谢沣“”
他深刻地意识到,谢闻渊一定提前把他们所意识到的这些问题想过了无数遍,所以说起话来有条有理,振振有词,爹妈加一块都说不过他。
也是,这都几年了,要放手早放手了,孩子大了,难道还能像小时候那样管教吗
谢沣沉默了一会,道“我听你说那个孩子的事,应该也是个很有主见的人,你既然说了要注意分寸,就要懂得尊重人家。如果只顾着你自己的心意,是会惹人反感的。”
谢闻渊知道他这么说就是不反对了,便道“我知道,谢谢爸。”
周苧问谢闻渊“你不是说他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吗那他会不会特别渴望母爱啊要不我出马,去关心他爱护他,然后说不定他就愿意跟你在一块了”
谢闻渊哭笑不得,没听说过谁找对象是为了认对象他妈当妈的“算了吧妈,好意我心领了,还是先让我自己努力吧。”
这注定是个无解的话题,他很清楚自己与林雪旷之间尚有心结未解,没人能插得了手。
于是谢闻渊扯开了话题“爸,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周苧起身道“那你们说吧。”
她带上门出去,谢沣道“怎么”
谢闻渊说“你知道暗礁吗”
听谢闻渊提到这个名字,谢沣很有些意外“你怎么会想起来关注暗礁的事”
谢闻渊面不改色地道“最近办的案子里涉及到一些遗留问题,但是我派人去多方调查,无论是关于暗礁还是唐凛,能够得到的资料都很少。更高级的机密我的权限就不够了。”
谢沣道“不是因为咱们这边设置了调查权限,而是那里传回来的资料一直都非常有限。唐凛是个十分危险而且多疑的人,他自己靠弑父上位,对于周围的人也都防范很深。”
他的语气也有几分慎重“之前那些跟他父亲同一时期的元老,几乎都被他咒杀了。这个人手段比他的父亲还要狠毒,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搞鬼。关于他,我所知道的东西也很有限。”
谢闻渊沉默了一会,才勉强笑笑,说道“爸,我很少听你这样描述一个人,看样子他好像真挺可怕的。”
能跟这样一个人打上许久的交道,究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谢沣道“你对木英柏这个名字有印象吧”
谢闻渊想了想“他好像是鎏伽山的一位长老吧挺有名的,我小时候见过一次。”
谢沣道“对。木英柏年纪跟我差不多,但是比我高一辈。当初因为唐凛的父亲叛逃,导致玄学协会不少人员伤亡,所以他们母子被人下蛊泄愤,唐凛的母亲因此而死,是木英柏出面才把唐凛保了下来,也算是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后来唐凛被他父亲接走,没多久木英柏就跟着一起投奔了暗礁,后来又帮助他夺权,算是心腹。”
谢闻渊已经意识到下面的故事不会太动听“然后木英柏背叛了”
谢沣说“他从一开始就是卧底,救人不过是为了取信。”
谢闻渊“哦”了一声。
谢沣说,木英柏从一开始倒不是对唐凛有什么恶意,而是抱着想要接近唐凛父亲的心态加入暗礁的。
在木英柏以及玄学协会里的一些人的设想中,木英柏从小就对唐凛进行培养,让他树立起正直正确的价值观,在唐凛接任暗礁之后,再借他的手对这个庞大的组织进行改革和瓦解,这样就根本没必要使用武力的方式铲除暗礁了。
可是唐凛并没有长成他们想象中的模样,反倒比他的父亲还要残暴和野心勃勃,于是木英柏开始通过他的未婚妻,不动声色地向玄学协会传递情报。终于,被唐凛给发现了。
当听到谢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谢闻渊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很不安的感觉,说道“唐凛跟木英柏的感情应该很深吧”
“木英柏之所以冒险去做这件事,就是因为他笃定地认为唐凛对他情谊深厚。毕竟他是唐凛的救命恩人,又从他小的时候就一直为他效力,即使传递情报,也没有要伤害唐凛本人的意思。但是唐凛发现他做了这件事的时候,你猜他说了什么”
谢闻渊猜测“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其实在谢闻渊回答的时候心里就明白,这绝对不会是唐凛说的话,就算自己在当时都不可能会问这种没用的问题。
谢沣道“唐凛说,我一直在等你做这件事,真的等了很久。”
谢闻渊的脸色微微变了,因为他意识到,唐凛口中的“很久”,是从五六岁被救出来一直到完全上位掌权中的二十余年。
二十余年,他一直提防和监视着身边最亲近的人。
“然后,唐凛将木英柏和他的未婚妻两个人抓起来,分别下了暴食蛊,关在了一个没有水也没有食物的房间里,逼迫他们像野兽一样相互撕咬啃食,直到死亡为止。”
谢闻渊不禁沉默,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爸,这些你是怎么听说的”
谢沣道“他们请我过去搜魂,我发动了上千只厉鬼,找到了木英柏的一点魂魄残片。从中得知。”
他总结道“唐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幸亏他和暗礁在遭受重创之下都已经销声匿迹了,不然谁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做成这件事的人真是功德无量。不过我其实一度非常奇怪,像唐凛这样的人,又为什么会输呢”
谢闻渊声音有点沙哑,低低道“不是说玄学协会过去围剿的时候,有卧底在里应外合吗”
谢沣道“这就是最大的问题啊什么样的卧底,有在暗礁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木英柏了解暗礁,人脉广泛又是什么样的卧底,还能比得上木英柏跟唐凛的感情深”
谢闻渊手指发颤,装作不经意般将手抄进衣兜里。
“真会有这么一个人吗我很怀疑。如果没有木英柏和唐凛之间的那份情谊,背叛唐凛的所遭受的折磨,恐怕要更多上十倍。”
谢沣感叹道“为了毁去暗礁立下最大功劳的那个人,现在估计已经牺牲了吧。”
谢闻渊觉得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快的几乎要把胸膛给砸破。他勉强撑着把谢沣给送走,一关上门,腿就软了。
谢闻渊整个人贴着门滑坐在了地上,一手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了一会气,额头上甚至冒出了一层的冷汗。
他心理上甚至没有完全对父亲的话进行具体的想象和理解,生理上就先产生了剧烈的排斥反应。
过了片刻,谢闻渊捡起腿边的两本书扔开,从底下将一份倒扣放置的文件扯出来。
文件从头到尾都是手写的,封皮上只有两个字,“恶灵”。
他面色阴沉地盯着里面的内容,文件已经在谢闻渊手指的力道下发生了褶皱,其中的几行字也变得扭曲起来,但谢闻渊知道,上面写的是“开始以唐凛下属保镖的身份进入暗礁,在一次内部变乱中为了保护唐凛左胸中刀,伤愈得到唐凛的重用,命名为恶灵。沉默寡言,很少同其他人来往,因此可以获取的资料有限”
这些字跟谢沣的话交互出现在脑海中,谢闻渊的心里升起一股阴戾的暴怒。
他一直以来被强行压抑在灵魂深处的激烈爱恨,以及那些戾气、疯狂、不甘与欲望,都在跟林雪旷相遇之后一点点被唤醒过来。
他回忆起最初的心动与欢喜,离别后的茫然和恐慌,寻找时的疯狂与等待的无望,以及从林雪旷回来之后,一步步接近真相的恐惧、心疼和怨毒。
强烈的痛恨仿佛使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他好不容易才有了真正想要的,也费尽全力、不惜一切地企望能够抓住这份幸福,那是他的毕生珍宝,任何人都不可以伤害。
他一定要弄死那些人,把他们通通踩到地狱里面去。他要把林雪旷留在身边,每天都能看见他,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心中的慌张与痛苦。
谢闻渊回手在嘴角处抹了一下,发现手上沾了一抹腥红的血迹,这才察觉自己竟把牙根给咬出了血来。
他突然感到这样的心情和场景仿佛似曾相识似的,令人产生了一种轮回宿命般的熟悉感。
那个刹那,眼前突然出现了林雪旷的身影,胸口被一柄长刀刺穿,在他面前倒下,谢闻渊连忙伸手去接,满头大汗,骇然欲死。
手上接了个空,他才反应过来,这是幻觉。
他竟仿佛恍然看见了林雪旷在自己面前的死相
全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加令他恐惧的东西,谢闻渊全身发抖,惊魂未定,正在此时,他手中拿着的那摞资料却突然炸开,变成无数点淬毒的寒芒,迎面朝他扑来。
攻心攻身,双重夹击之下,原本避无可避,好在谢闻渊也不是凡人,瞬间并指一划,指尖罡风凝成利刃,竟在半空中将数点寒芒尽数从中劈碎。
稍稍一缓的功夫,他的脊背已经紧贴着墙面,如同风行水上,平平滑了出去。
这些寒芒钉在了谢闻渊刚才背靠的墙上,绿光幽微,如同镶嵌在其中的一只只碧眼,也把谢闻渊凝视它们的眼睛映的如燃鬼火,在他俊逸的面孔上,竟然透出几分诡艳。
“唐凛,这是你的警告吗”
谢闻渊冷笑一声,翻掌拍在墙上,寒芒同时熄灭“你也配。”
这种猜测十分可怕,但种种迹象都已经表明唐凛的神秘诡谲之处。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象的一般,那么唐凛不但没死,甚至还在默默隐藏在某个地方注视着林雪旷,手果然伸的够长。
但谢闻渊不怕这些,他曾经跟林雪旷说过,就算是唐凛没有找上门来,他也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铲除这个人。
他怕的是别的。
谢闻渊闭上眼睛,半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刚才那恐怖至极的死相依然在眼前打转,于是他终于没忍住,拿出手机拨通了林雪旷的电话。
好歹现在林雪旷不会拒接他的电话了,手机接通后,在那边很快地“喂”了一声“什么事”
他显然没在宿舍,那边的背景音非常吵闹,但林雪旷的音质冷清而沉稳,清晰地从嘈杂中透出来,就像是早春时候丝雨洒在叶梢上的感觉。
清新的、安静的,抚平一切狂躁与创痛,如此令人迷恋。
谢闻渊冷戾的眉目不自觉柔和下来“我有事想过去找你一下,你这是干什么呢听上去这么乱。”
林雪旷道“追踪社会热点新闻。”
谢闻渊“”
他还没来得及再追问,就听见手机那一头传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尖叫,国际巨星出场时的热烈程度也不过如此,有好几个男人同时激动高呼
“在哪,在哪天呐,来了啊”
谢闻渊“”
他“喂”了两声,林雪旷都没回答,但不等谢闻渊担心,那头说话的人已经变成了蕙蕙。
“灵主。”
蕙蕙笑嘻嘻的,语气轻快地说道“我和雪雪哥在看美女,你要来吗”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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