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回首, 望向一言不发的宋玉清。
宋玉清扶着棺木, 眉眼微垂,他身上清贵气质很难能让人把他与什么不好的事情牵扯上关系。
屋子里安静下来,从门口挤进来的清风吹拂着白色的灵幡、灵帐,宛若白烟。
人生譬如一场春秋大梦。
宋玉清盯着华裳的胳膊,突然开口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开始发黑了”
魏玄一挥拂尘, 冷淡道“因为她的肉身开始腐朽了。”
宋玉清怔怔地望着她胳膊上的黑斑,“怎、怎么会这样”
“这不是很正常,人从水中来, 还归土中去,即便是风华绝代的华裳也终究要尘归尘, 土归土。”
宋玉清捂着胸口, 慢慢俯下身, 像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
他的腰越弯越深,张开嘴,深深喘息,艰难道“可是她的手,她的身体还是柔软的, 不是死亡不会是死亡吧”
魏玄捏着拂尘,“是吗那你怕是从未见过死人。人刚死的时候是僵硬的, 但是, 过一段时间身体就会柔软下来, 然后慢慢腐败。”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宋玉清“你所喜欢的一切都会变黑, 变丑, 容颜不再,肌肤衰败,几度春秋后,连她的姓名也被人遗忘。”
“宋玉清,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这就是你干出的事情。”
“不,不是”
他捂着嘴,却一阵阵恶心。
他张着嘴,似乎要把自己那颗为她跳动的心吐出来。
不是啊不是啊这都不是他所求的。
他所求的不过是不过是
“所以,你承认了,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魏玄神色冷了下来,“你今日的一切痛苦,都是你自己得到的报应。”
宋玉清的身子越压越低,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了言语的重量。
突然,一双大手紧紧揪住他的衣领。
宋玉清勉强回神,却只看到阿史那罗护那张狰狞的脸。
罗护拽着他的衣领,用力一推。
“咚”的一声,他的后背撞击到棺材上。
宋玉清疼得蹙眉。
阿史那罗护狞笑“你们中原人还真是虚伪,放我出来原来是为了让我给你顶罪的”
华裳使人迷醉,疼痛使人清醒。
宋玉清撩开睫毛,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盯着阿史那罗护。
罗护直接道“别说什么陷害你的废话,我就是认定你了,今儿个就算不是你害的我,我也要宰了你。”
他歪歪头,冷笑一声,“反正都是大周的官吏,我砍死哪一个都算是赚了”
他一手拎着宋玉清的衣领,高高举起,另外一只手则握紧弯刀,架上他的脖颈。
即便宋玉清现在像是被挂在炉子里的烤鹅,他依旧态度镇定,只是眉宇间神色恹恹。
罗护的刀锋一寸寸逼近宋玉清,就在快要割破他喉咙的时候,他突然一个抽搐,腿软脚软地栽倒在地。
宋玉清差点也被他带倒,好在他扶着棺材,及时稳住了身体。
罗护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抽搐,面色发青。
宋玉清没有看他一眼,只是轻飘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你你给我下毒”
宋玉清淡淡道“是啊,你到现在才觉察出来吗”
他垂眸轻笑一声,“你以为,若是没有法子控制你,我会轻易放你出来”
宋玉清温柔地抚摸着棺木,就像是在抚摸美人的肌肤,他转过头,温柔如水地凝视着棺木里仿佛睡着般的华裳。
他微微一笑,“你若是真的这样想,那是真的小看我宋玉清了。”
“那个放你的人是不是给你带了一些水和食物他劝你喝些水,吃些东西才有力气出去。”
阿史那罗护难以控制自己身体打颤,“啊,我我看他也”
“没错,他也吃了,里面添加的东西吃了无毒,只有与我身上的香气中和,才会让人如同中了牵机之毒。”
宋玉清莞尔一笑,“当然,我怎么会让你这么轻易的死去这种毒只会让你痛苦”
他越说笑容越淡,最终,面无表情。
“啪啪啪”
宋玉清转头朝掌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王问之抚掌“好一个宋玉清,好一个宋师,你最擅长调香,难怪会用香来制毒。”
楚江仙神情更冷,眉宇间压抑着一股怒气,“你是承认了吧你才是主谋派人杀华裳,嫁祸到阿史那罗护的身上。”
宋玉清“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啊。”
“我承认”
宋玉清整个人软软地靠在棺材上,指尖在棺木上“哒哒”敲击着。
风还在吹,灵帐白纱扬起。
“你就是想要听这个吧”他看向厢房的门,“还不出来吗”
“你可真是狠心啊,弄死华裳,就为了将我逼出来华裳支持你,所以这些爱慕华裳的男人们也支持你,若是让他们知道华裳是你害死的,怎么办喏你会不会众叛亲离”
魏玄抚摸着拂尘,“你在对谁说话,不要再顾左右而言他了。”
宋玉清闭上眼,“还装蒜。”
“难道非要我点明吗陛下,季无艳,你就在里面吧”
看热闹的那几个大臣都要疯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为什么这事态的发展一次比一次激烈,一次比一次复杂,现在居然连皇上都出现了。
“皇上不是在宫中养病的吗”一个人小声问。
“哈养病”宋玉清捂着嘴笑,“他可不是养病,他是被架空了皇帝,就算是皇宫也归不得了。”
屋子里的气氛一阵凝滞。
众人紧紧盯着那扇房门。
许久,房门“吱呦”一声,开了。
逆光,一道修长的身形正站在那里,头面及身形都几乎掩藏在幕笠下面。
宋玉清看了一眼他的鞋子,冷笑道“陛下直至此时才出面,是觉得有把握拿下我了,还是觉得大势已去了”
季无艳垂着手,冷冷地看向宋玉清。
宋玉清仰头大笑,状似癫狂。
有人怒喝“宋玉清,你好大的胆子”
宋玉清的笑声渐渐变成一声声低哑的咳嗽,他手指虚握,抵在嘴边不停地咳嗽。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的胆子的确很大,可这都是陛下培养出来的。”
宋玉清缓缓笑起,脸颊上泛起病态的潮红“诸位大臣,你们或许不知道,在我担任兵部尚书的时候,陛下命我建了一个怎样的情报机构吧”
“宋玉清,朕劝你说话之前好好掂量掂量。”
宋玉清听到季无艳的声音后,心中大定。
他的手指宛如弹琴一般划过棺材边缘,他绕着棺材走了一圈,看了看棺材里的华裳,又看了看门中的季无艳。
越看,他脸上的病态潮红便越是浓。
“那个机构管情报,管奸细,也就是说,就连你们这些大臣一夜几次都要记录在册,皇上都了然于胸”
“宋玉清”季无艳声线压低,透着一股危险的味道。
“好啊,很好哇,陛下您生气,那臣是不是要立即跪下求您的原谅啊”
他衣袖掩口,仰头“哈”了一声,“季无艳,瞧瞧你现在没法见人的样子吧。”
他猛地放下手,衣袖狠狠地抡在棺材上,“你凭什么会被华裳如此信任明明你比我更加阴险,为什么,为什么她就偏偏信你就因为你是皇帝吗你天生就是皇帝,就比我这小民值得信任”
他抽出手,指着季无艳,毫不客气道“伪君子。”
季无艳慢悠悠道“难道你就不是伪君子了吗哦,或许你是真小人,让朕数数,你都做了什么好事,吃里扒外的东西,朕让你组建这个机构,你却公器私用,把那个奸细组织弄成你的东西,背地里投靠了公主殿下,这是不忠;华裳曾一而再,再而三阻拦朕杀你,你却杀了她,这便是不义。宋玉清,你这样不忠不义之人,上对不起天,下对不起地,就算是死了也无法面对对你有情有恩的华裳,你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宋玉清的瞳孔一阵紧缩,他牙关紧咬,脸颊抽搐,“我我没有杀她。”
“呵呵,现在才开始狡辩吗怕是晚了。”
季无艳向前走了一步。
多年的君臣规矩使得宋玉清下意识退了一步。
腰部抵上冰冷的棺材,他突然反应了过来。
他猛地抬起头,声嘶力竭道“我没杀她,我我怎么会杀她,她对我的好,我难道会不知道我就算让她痛,也绝对不会用这种方式,是你,都是你”
宋玉清指着季无艳“都是你的错,你现在还想将罪责推给我无耻”
季无艳冷笑“事到临头,还在狡辩你敢说没让人对朕射出暗箭没有在朕喝的姜茶里下毒没有害死看着华裳长大的忠仆”
华裳的死亡,阿史那罗护的反水,季无艳的指责,一切都让他脑子混乱成一团。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他的头没关系,一切都随着他的心意来吧。
他欲疯狂,不疯会死。
宋玉清合上眼,将声音磨得无比坚定,“是,都是我干的。”
宋玉清重新睁开眼“我的目的是杀你。”
季无艳冷笑“终于说实话了。”
宋玉清面若桃花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就算是我承认了,你又能拿我如何呢你以为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大周皇帝吗”
他瞥了李娴假扮的小厮一眼,轻笑道“你靠什么靠的就是这些人吗是吧,假扮成小厮的将军”
李娴未动。
宋玉清扬起下巴,神情尖锐又阴险,“是因为喜欢同一个女人,才让你们这些人站在一起的吗”
他满脸嘲讽地举起手,“啪啪啪”拍起了手掌。
“厉害,厉害啊,要不要大被同眠啊各位”
李娴见身份已经暴露,便撕下了,他凶狠地瞪着宋玉清“我可不在意手里会不会多一条尚书令的命。”
宋玉清“若是你能的话。”
他突然一掌推翻了棺材前摆放着蜡烛和水果的供桌,桌面上的东西“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砰”
“砰砰”
门窗皆开,寒光凛凛的剑锋指向在场众人的要害。
李娴脚尖一动。
宋玉清“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你是要擒贼先擒王,想要先抓住我是不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衣摆掀开,别在腰间。
他踩着架着棺材的凳子,三步两步攀上棺材,长腿一迈,直接跨坐在棺材上。
“你”李娴的眼眸几欲冒火。
宋玉清侧头望着一脸惬意的华裳,微笑道“棺材里这么舒适吗让你露出这么舒服的表情”
“抱歉了,我即便死也要跟你死在一处,用我的血污染你呢。”
宋玉清笑容灿烂起来“我知道你讨厌我,可是我能怎么办呢你从来不知道爱上一个讨厌自己的人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我啊,多么希望能把你一同染黑,让你同我一起活在地狱里。”
他重新抬起头对着李娴道“这是华裳的尸体,你最尊敬的将军的尸体,她现在在我身边,在我触手可及的位置没错,我就是在威胁你。”
王问之怒道“竟然连死人都不放过”
宋玉清撩开脸颊边的碎发,笑容更加鲜艳明媚,“应该说死人为什么不肯放过我呢”
“我劝你们不要动作,你们不是华裳,再快也快不过箭,如果不想死的话”
他笑了,“哦,你们怎么不会死呢我就是要你们死,凭什么她一个人孤孤单单死去,而你们却活着”
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狰狞,“你们一个个全都下去陪她吧”
他抬起手,似乎落下就是放箭的命令。
王问之忙抢着问道“杀华裳的人真不是你”
宋玉清“事到如今,能认的我都会认,杀应如是有我的手笔,因为嫉妒;让王太师你当了俘虏也是我的计划,也是因为嫉妒;如今杀陛下,当然更是因为嫉妒”
他眼睛里烧出了火光,“我派人朝陛下射暗箭,不过是为了试探华裳,以及让你们产生一种陛下才是主要目标的错觉,后来的下毒则是为了遮掩我的真实意图。我就是想让华裳觉得,她身边胜似亲人的三娘的死都是因为陛下。我要让你们两人之间产生一辈子也难以摆脱的裂缝,这样一来,陛下痛苦,华裳也痛苦,你们两个在一起只能彼此折磨。还有”
“我想她一辈子也不会忘了那个幕后主使的,日思夜想,恨不得杀之。”
“多好啊,”他舔了舔干裂的唇,“仇恨也是一种让人记住的方式。”
“原来如此。”季无艳淡淡道,“你的心思果然是这样的。”
“宋玉清,你真以为你的这些小心思朕会猜不到你我为君臣多少载朕会不了解你的为人”
宋玉清眯起眼睛,谨慎地打量他。
“陛下死到临头了,也不必再来诈我。”
“你若是真的能猜到,又怎么会落到今时今日这般下场”宋玉清面露嘲讽之色。
季无艳双手负后,慢悠悠道“那当然是因为我在等你亮出你最后的底牌,也想要把你的罪行公之于众。”
“行,希望你有命去公布。”宋玉清挑起嘴角。
季无艳神情淡然,不慌不忙,“你以为朕不会留后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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