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变

小说:江春入旧年 作者:老胡十八
    且说芳娘意难平,作出一副“拼着一条命不要,也要为爹老倌讨回公道来”的架势,直往床柱上撞去。

    但江家老两口这卧房狭小,人又挤得多,村人随手一拉就将她拉住了,她只抱了奶奶瑟瑟发抖,哭作一团,众人才硬起来的心肠又被她哭软了。

    村长无法,也有着想让江家吃点苦头的心思,道“业哥儿芳姐儿两姊妹也是可怜,王连贵虽有错在先,但江全下手亦未免重了。我看江家也别揪着不放了,好好的亲姊亲妹的,也别张口闭口上公堂了。如今这么办吧,不论王连贵死活如何,江家就赔上点儿银钱与王家吧,好让他们孤儿寡母的有条生路。”

    江大玉自是求之不得,芳姐儿见只能争取到这份上了,也就咬牙忍了,只存了心要敲上一笔,拉了拉奶奶的衣袖,江大玉自是明白。

    村长让王家开价,江家赔多少合适。

    江大玉装作思量了一番道“只求我儿能留条命在,汤药费就靠他舅舅了,往后咱们孤儿寡母的日子,供养业哥儿进学、芳娘出嫁,少说也是百八十两银钱的但我也不是那等不念姐弟亲情的,江家只需赔我们三十两也就成了。”

    王氏吐血江家盖新房也才花了八十多两,在那废物身上却要赔出三十两去岂有此理

    众人亦是听得一愣,三十两那可是天价了

    村长亦觉着这样又让王家占着便宜了,他是不乐见的,只问江家意思。

    江家众人一口咬了赔不起,没钱

    他个假正经在那装出一副左右为难、双方调停的样子来,最后拍板定下十两来。王家奶孙二人虽觉着少了,但总比没有的好,也就同意了。

    江家众人虽心疼坏了那十两,但与一开始的“二百两”比较起来,想着能让大儿免受牢狱之灾,也只能咬牙认下了。只道现今没这多钱,要分两年赔清,每年五两,不给利息。

    村长自也是心疼那十两银子进了王家的口袋,要是给自己该多好啊故也是两边各打五十大板的,使着儿子回家拿了纸笔来,写下协议,以后不论王连贵再出甚好歹,皆与江家无关。

    自此,一场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观了一场“好戏”,众人打着呵欠各回各家,江大玉奶孙二人也是“志得意满”地家去了。只余江家众人在堂屋里生闷气。

    江全首当其冲被老娘骂了一顿“你说你是不是傻啊那癞子就值得你连命都不要了我真是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个绿林好汉来看吧,本来将她母子二人撵出去也就罢了,你倒把他揍个半死不活,这有理都成无理了,还赔了老娘十两银子出去那癞子后续汤药费不知要出多少呢”愈说愈气,抓过大儿对着胸口就是一顿捶。

    那江全自是不敢说实话的,要是老子娘晓得事情因高氏而起,那少不得又是一顿咒了。故只能撑着,实在不行“嗯哼”一声,吓得王氏忙停了手,要掀他衣裳看伤了哪儿,自是被躲过去了的。

    这边二婶虽也痛心折了十两银子,但想着自己刚才的威风样子,自觉是居功甚伟的,虽未真的怀上儿子,亦是将腰杆子给挺得直直的。

    果然,王氏骂过了老大,也没忘了夸杨氏“老二媳妇这次倒是机灵,杀那老货一个措手不及,倒是那芳娘,小小年纪也是个厉害角色呢,只我家这几个憨娃娃整日只钻营怎么吃怎么耍,怎没人家那股聪明劲儿呢”二婶可不想将这到手的功劳让给小江春,自是闭口不提侄女相出法子的话来。

    只不过,王氏话锋一转道“但这该砸的砸了,该还的也得还出来,我这瓦罐里本就存了七百三十文钱,刚才洒落在地的全捡了也只二十八文,剩下的七百零二文钱哪儿去了,可要给我交出来的。”说着拿眼瞟二婶。

    二婶春丫头好你个丫头片子,我要把功劳认了,那这锅也得背了

    她自是不肯的,为了撇除这天降的大锅,急忙道“阿嬷你不晓得,这主意都是春丫头想出来的,钱罐子也是她砸的”

    江春也倒无所谓有没有功劳的,只要能帮爹老倌解除危机,耍点小手段也无妨的。她忙往灶房里去,从柴火灰里挖出一堆子铜板儿来。

    王氏挨个数了对上钱眼子,少不得又夸了她机智。

    众人自此睡下不提。只江老伯,又是痛心被亲姐姐摆了一道,又是心疼折了十两银子,闷闷不乐的,夜间翻来覆去跟打铁似的。王氏虽有心宽慰他几句,但想着就是他心软脸皮薄的,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大姑姐占到便宜来,故也堵着口气只作不知。

    后半夜天将亮时,二叔和三叔亦家来了,道那癞子无甚大事,只受了些皮外伤,被吓得闭过气去了,大夫说了只要抹些活血化瘀的膏药也就行了。

    没出人命就好,顶多耗点儿汤药费,不用背过失,王氏老两口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江老大亦是松了口气的,意气头上他自是恨不得打死那癞子的,但过了那阵头,又觉着教训过他给他吃点亏苦也就罢了。毕竟地里刨食了半辈子的人,自是没有什么歹毒心思的。

    天一亮,江老伯叫醒几兄弟,将碾出来的大米称了足足的斤头,并着足够的包谷,背着往县里去了。虽心情郁结,但这该缴的税还是不能落下,若错过今日,年后再补的话,到时米粮涨价,再缴同样的斤两出去,自家却是吃亏了的。

    花半日交完税,父子四人又往回春堂去了一回,瞧过王连贵,见人已有精神嚷嚷着要吃迎客楼的烧鸡,南门街的烤鸭了被江老大一个眼神瞪回去了。

    现在的王连贵在江老大面前,就如老鼠见了猫。

    午间几人舍不得街市上吃什么,又饿着肚子家去了,王氏忙给他们准备了几大碗的糙米饭配南瓜,倒也吃得够饱。

    如此三日,到得十六这一日,江老大与三叔进城,将医馆里躺了几日的王连贵接回王家箐,付了九百多文的医药费,又买了五斤红糖给他送家去。自此,除了欠着的十两银子,两家算是暂时掰扯清楚了,只江老伯还郁郁寡欢,但旁人劝说亦是无益,姐弟至亲的仇怨,可能才是这个老人的心病所在。

    本来原定要年前搬的新家,因着这顿闹腾,已是取消了。尤其王氏,已是绝口不提打家具的事。江春眼见着好不容易有了盼头的一家人,又犹如戳破气的皮球瘪了下去,想着恰好到可以动员一下他们做出改变的时候了。

    这日晚食后,众人在堂屋里烧了个火炉,家人围坐着烤火取暖。

    王氏提着火钩子通了通炉火,呛起一股灰白的烟尘来。待烟尘落定后,江春看到她那已经剪短了的指甲,以及指甲缝里那些洗不净的泥沙,灰灰黑黑的一圈,贴着肉际仿佛已经长进肉里一般。这并非是王氏不讲究,而是经年累月与泥土粪草接触,已是不易洗净的了。

    江春环顾江家的几个娃儿。军哥儿小小一个,厚实的棉衣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白白的脸蛋来,虽是软萌乖巧,但迟迟不会说话却是众人的一块心病。而且照三叔三婶两口子这闷声不吭的性子,不会主动教娃儿说说话,孩子没有学习语言的环境,哪日才能张得开嘴巴

    文哥儿虽看着古灵精怪,像只猴儿似的,但整日间只会混吃混玩,也不知哪日才会懂事,成为高氏的倚仗。爹老倌貌似也不会花多少心思在儿子身上,而高氏却是有心无力

    江夏是个比吃比美最厉害的家伙,聪明自是不必说的,但全没用在正途上。又有二婶那样狭隘短视的娘亲在旁教唆,以后说不定会成为第二个杨氏

    而自己,明明九岁了却还是六七岁的样子,整日吃不饱还农活不离身这样日复一日窝在大山里头不是他们这群孩子该过的生活。

    他们应该进学识字,应该读书明理,应该不断见识有趣的人和事,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至少应该成为一个能有选择权和主动权的人,而不是永远靠小聪明小手段保全自己的可怜蝼蚁

    如果他们不设法改变,那江老伯、王氏、江家三兄弟及媳妇就是他们现成的例子,从小就沾染在指甲缝里的泥土将不会再有洗净的一日以后成家了会为一碗饭而争吵,会为了一件衣裳而闹翻,也会为了几十两银子而愁得食不下咽、卧不得安甚至也会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兄弟阋墙、同室操戈。

    不,重复祖辈父辈苦难生活的循环不是他们这群孩子该过的生活更不是江春年轻半生人重活一世该过的生活,这甚至都不能称之为“生活”,只能叫“得过且过”“蝇营狗苟”

    韩愈云“爱其子,择师而教之”,让这群孩子接受教育是改变他们命运的第一步。于是,待众人烤得昏昏欲睡时,江春装出天真样子道“奶,县里的弘文馆很厉害吗咋村里人一听业哥儿要去弘文馆进学,俱都帮着姑奶奶家说话哩”

    王氏想起那日村里那些墙头草巴结江大玉的样子来,气不打一处来,有气无力地道“可不是嘛,都说进了弘文馆,就是半只脚踏进秀才门了呢,她老王家倒是歹竹出好笋要是咱们老江家也能出个弘文馆的学生来,甭管你们孙男孙女的,以后都是要光宗耀祖的,我王惠芬还会怕那老货就是村长那老油条我都不怕只可惜我家的全是些憨包”

    杨氏缓和气氛道“阿嬷你也莫气了,能进弘文馆的都是文曲星下凡,咱们家娃娃别的不求,只健健康康听您的话,不就是大福分了”

    王氏一听也对,自己家从祖上至今就没出过识字的,到了春丫头这一辈上,自是老样子,只能认命咯

    江春可不这么想,只见她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道“我忘记与你们说了,那日送我们银子的那老夫人,她说现今官家招女官嘞,只要条件允许,男娃女娃都可进学堂嘞还道她与弘文馆的馆长有交情,可让我年后入学呢”

    话未说完,已被二婶打断道“春丫头你莫胡说,那弘文馆岂是想进就能进的业哥儿可是正经读了四年私塾才考上呢你个大字不识的丫头片子,怕是连学馆门朝东朝西都分不清嘞”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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