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大道之音一

小说:休怪本尊出鞘无情 作者:讳疾
    今日的情形更糟。

    黑发剑修受伤不轻, 他微敛眉目,纤长浓密的睫毛不自觉地颤动。心房下两寸之处, 是一道极深的伤口, 由利器切割贯穿, 几乎要了他的性命。白衣上泅出暗红的血迹,长袖一抬便卷出带着腥气的风来。

    陆折衣与剩下两名魔修交了手, 很快斩杀其一。

    令他略微惊讶的是,苟全下来的最后一名魔修竟是单金灵根, 聚气中期天赋不俗,陆折衣又处在突如其来、真元用尽的虚弱期若不是魔修不自量力地选了用剑作为本命武器,谁更胜一筹还是未知。饶是如此,还是让那魔修脱身跑了。

    相比之前除魔的举重若轻,这幅模样实在要狼狈许多。

    时日无多。

    知茵端上药汤,轻唤了几声。那人怔神半晌才声音喑哑地应道:“嗯”

    黑发剑修面色更显苍白,青丝披散肩头,有股难以言喻的孱弱感, 这幅模样让女子心神摇曳, 屏住了呼吸,像是害怕惊扰了窗外的明月一般:“爷, 您的伤不用药恐是不妥。”

    陆折衣以指腹按在伤处, 念了两个法决,日渐稀薄的真元经不起这么消耗, 法决收效甚微。剑修收回了手, 摇头道:“附着魔气, 不好清理。”

    言下之意,就算用那些凡人的伤药也无益。

    知茵神色骤然落寞,又似想起了什么,勉强打起了精神。小心翼翼道:“爷用得惯熏香吗听族中长辈言,此物安神颇有效用。”

    她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的小香炉,支了起来。长袖轻轻挽着,放进了一块紫灰色物什,袅袅香烟便从炉中升起,淡雅香气转瞬充斥房中,驱散了那点腥气。

    陆折衣平日不用香,但也不反感这个味道。他目光落在香炉处,微微一顿

    虽然灵光黯淡,倒也瞧得出是件宝器,在这偏僻的村落之中,简直如同深夜萤光般亮眼,出挑得不合常理。

    “此物从何而来”陆折衣问。

    “先人之物,”知茵微笑起来,面容娇俏,“是知茵在村中能寻到的最精致的物件了,我想一定很衬爷。”

    黑发剑修拿起香炉,细细摩挲,那眼中虽有珍惜与端量,却并无贪欲,澄澈得如同一眼便能望见底。

    “这是上品宝器,可安神定魂、避心魔滋扰,不可在旁人面前露白。”须臾,陆折衣将香炉放了回去。面上神情不显,心中却是用指尖细细描绘那香炉底盘的阵法

    不出所料,是催眠的邪阵。

    对方还是太心急了,就选在今夜动手,未免有太多仓促的地方。陆折衣暗叹道。

    知茵却是被陆折衣说得一时失笑,唇角僵硬地扯了扯,形成了一个极古怪的表情:“上品宝器知茵寡闻,倒是从未听说。只觉若能与爷派上一点用处,便也心满意足了。”

    黑发剑修一本正经说要“防着别人”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可分明他自己都一点不设防。女子垂下眼睛,将心中那些隐约的愧疚与慌张都压了下去。

    修长的手指微微敲了敲桌檐,黑发剑修似对知茵的异常毫无所觉,只道:“明日我画一道灵符,将这宝器灵息封存,免得引人觊觎。待要用时,再揭开灵符。”

    知茵心如擂鼓,她听见自己问:“那今日”

    “便留在这吧。”

    陆折衣偏过头望她,神情虽依旧冰冷得如谪仙般不可触及,那眉眼之中却似有什么消融,只是一瞥便让妖魔也要丢盔卸甲。

    “多谢。”

    他没有笑,但是这样暗藏温柔的神情已是让知茵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她知道那人心软至此,竟一分怀疑也不生。被全心全意信任的感觉如此畅快,让她甚至忘记了,自己递出去的并不是一份“好意”,而是将巫情彻底毁掉的一个诡计。

    只要想象到黑发剑修痛苦厌恶的神情,知茵火热的心便如同被泼上冰水,凉得彻底。

    便是那样便是那样,那人应当会牢牢记住她这个背叛者,永生永世,再不忘怀吧

    缕缕青烟从桌案上的香炉中升起,静谧如同远山般的清净香气中,似染了一丝甜腻。

    屋外连虫鸣都无一两声,细密的脚步声却连成了一片,火把的光芒映亮着一张张面无表情、颇是麻木的脸。

    黑发剑修没有醒。

    这个状况让那个身形瘦削的上位者十分满意他正是那个在陆折衣剑下逃过,甚至伺机反伤的单灵根魔修,名号妙道。

    不过显然,他身后的村民都不认为这人是个魔修,态度恭谨至极,还带着一丝敬畏。

    “那魔修对我等道人十分警惕,我触他不得,便由元阳尚存、心性纯直的男子,去将这枚灵蛊种在他心间,叫魔修伏诛。”妙道颠倒黑白信口污蔑之事做的熟稔,便是魔修中也少有人手段如此之脏大多魔道追求的还是直白的杀戮,不加掩饰的作恶。

    在一阵混乱的私语中,被妙道选派的人是村中族老的两个儿子。两人都面目俊朗身形挺拔,很得姑娘们的青眼。

    他们中一人接过把短刃匕首,被要求切开那“魔修”的胸膛;一人捧着个蛊罐,只觉罐中似有活物在顶弄,毛骨悚然地想要丢开,又思及这是仙师交给他的“灵蛊”,苦苦忍耐。

    知茵便站在众人身后,冷眼旁观,神情晦涩。

    族老之子推开了房门,心惊胆战地走了几步,生怕那魔修拔剑而起,取了他们的性命。

    好在一切顺利,当他们步到床榻边,看见那沉睡之人的面容时,还是狠狠地抽了口气,目光呆滞许久。

    那日陆折衣气势太盛,几乎无几个人敢直视他的容貌。如今黑发剑修安静躺在床榻上,面容被屋外隐约火光照亮些许,仅仅是那些许便令人目眩神迷。

    雪白的肤,墨染的发。这两样的强烈对比带来的冲击实在不小,便是由再口舌油滑的人也只能变成口干舌燥,诉不出其万分之一的美貌。

    持刀的男子声音似乎哑了一些:“这、这人当真是魔修吗”

    他的兄弟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道:“那日的事你又不是没看见一个男人美成这个样子定然是妖孽没错了。饶是如此说,持蛊青年却也始终没有舍得将目光挪开。

    屋外的“仙师”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阴郁地垂下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只见原本还犹豫踌躇的两个男子,目光陡然坚定了起来,眼中带着失去理智般的狂热,凑近了陆折衣。

    那柄淬着毒,来历阴邪的匕首触及陆折衣的外衣时,迅速将法衣划开一道口子,在白皙的胸膛处留下一道血痕。细密的血珠涌了出来,待还要更加深入时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黑发剑修正沉默无言地望着他,黑色的眸子中映出了男人被魇住的样子。极具冲击力的美貌让拿着匕首的男人“啊”了一声,猛然回神,面对如今的状况慌得一批,不知这魔修如何就醒了过来。

    “你要杀我”

    陆折衣的声音在夜里压得极轻,显得有些低哑,那其中未尽的慵懒之意实在让人莫名面红。

    “傀儡血蛊。”目光点过另一凡人手上之物,黑发剑修神色平静,不再言语。只从床榻上翻了下来,向屋外走去。

    被他抛弃在身后的两个凡人男子,顿时无措委屈得像个孩子。

    发觉陆折衣醒过来时,妙道便背后一寒,身体紧绷了起来,面色阴沉得像是当场就要开了杀戒。虽然伤过陆折衣,但他也吃了大苦楚,境界回落至聚气初期不说,恐怕今后修行再难存进,叫他怎么不怨,怎么不恨

    可是当剑修走来时,那日剑法被全盘压制,恐惧得再也拿不了剑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那是深刻在他心中、永生无法拔除的心魔。

    妙道简直恨不得自己立即消失,假装从未来过这个催命的村庄。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那香炉宝器下的古阵法为何会失效

    这一切谜题在陆折衣与他相对而立时,解开了。

    面前的剑修,真元尽失修为尽散,竟是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凡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几乎是抑制不住狂喜,妙道放声大笑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几道隐藏在暗处的目光,简直凶戾得要将他拖出来生吞活剥。

    黑发剑修站于众人对立面,如同叛离整个修真界般格格不入,明亮的火光没有带来一分温度,只是将他冰冷神情照得更清楚了些,修长的手指搭在剑柄之上,却始终没有抽出剑来。

    如今的诛魔剑,与废铁无异。

    妙道不在乎陆折衣是怎么失去修为的,像这般谪仙跌入凡尘甚至堕落得比凡人更不如的戏码总是很有趣的。当骄傲与尊严的根基都被碾碎时,所谓的修真天才、正道之人,还能保持高高在上的一派淡然吗

    很遗憾,陆折衣就是那种人。

    等了许久也不见黑发剑修失态,妙道内心升腾起一股微妙的恶意。按理来说,面对毫无还手之力的陆折衣,他大可不必再伪装成正道,放手尽情屠戮就是了。

    但就是因为那突如其来的恶意,妙道只是微仰了仰头,十分高傲地道:“魔修已被本道制服,法力尽失,再也兴不起风浪了。他破坏祭祀、惹怒鬼王、暗害凡人,本道心慈,只送他一个得其所偿其罪的下场”

    妙道声音骤低,看着黑发美人,露出了一个阴毒至极的笑容。

    “拿他,祭祀鬼王。”

    陆折衣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闲心去想:给鬼王祭祀一个男人你怎么不问问鬼王同不同意

    大概是嫌那短短几句的刺激玩得还不够过火。

    陆折衣被绑了手脚,押赴神庙时,妙道封住身旁村民的五觉,对着黑发美人似笑非笑道:“滋味如何”

    能如何

    陆折衣似乎终于被这些幼稚至极的挑衅打动,他的目光极冷淡地一瞥道妙,又如同什么也没看见一般,转为低垂着眉目。既未入心,也未入眼。

    妙道显然不是这么想的:“我一句话,这些凡人便为我出生入死地去谋害你。你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都不清楚,这么一想,你这个正道未免活得太可怜了一些。”

    “那损功德的傀儡血蛊,我叫凡人去放,他们便放了;你还不知道吧,便是你无缘无故昏睡,也是你身边那个侍女”

    “我知道。”

    黑发剑修终于回应了。

    “我一意孤行,又与他人何干。”

    寒风骤起,也不知吹乱了谁的心绪。

    妙道的神情有一丝凌乱。

    他见过许多傲慢至极的道修,陆折衣与他们比起来,那股傲气只多不少。却偏偏在此时,都化作折不断的风骨。

    望着黑发剑修苍白的肤,手被粗糙绳索缚着,磨出了零落的红痕。白衣被匕首划开一道口子,隐约能从中看见那具令人心潮起伏的身体,薄薄渗出的血色如落梅一般,更具一种凌虐的美感,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是绝世的美人。

    妙道又回想起,他与陆折衣相见时,即便再不想承认,也切切实实被惊艳了一回。

    如何叫做天之骄子

    那便是。

    也只有庞大的宗门、巨额的资源,才能堆积出这样的天骄。

    而现在,天骄堕落成了凡人,灵根却在,那容貌气度也无损。如此大的机缘摆在自己面前,怎么一心只想着报复

    妙道终是起了歪心思,现在叫他再看陆折衣一两眼,都要硬了。于是十分不知死活地腻上去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要被当成凡人一般活祭死去,还是要活着”

    陆折衣:“”

    “当我的炉鼎”

    陆折衣:“”

    见黑发剑修不应声,妙道还以为有戏,手已经十分不规律地往上搭,便听陆折衣似是低笑了一声。

    那声音实在好听,初听到时,妙道整个人都酥麻了一下,随即便是僵住了,汗水不争气地从额头往下淌着。

    剑修那双黑眸映出了妙道的身影,其中浮现了淡淡的杀意,几乎让被盯着的魔修瞬间戒备了起来。

    “若你不怕死。”

    如同魇兽的诅咒一般,刻进了骨肉之中。

    他想杀了我

    在意识到这点之前,妙道已经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就算对面不过是个“普通凡人”,也依旧将他震慑得不轻。

    美人再好,先要有命享。

    这么一出,妙道已经完全没了兴致。眼中更是浮现出一抹狠厉之色,这道修若是不死,恐怕他这辈子都心魔难安

    陆折衣已是闭目养神,再不理周边噪音。

    神庙被封存几日,此刻又热闹起来。上次的祭典举行到一半,被陆折衣打断,如今许多物件都能拆来现用,只是祭师变了一个人,由妙道主持祭祀。

    妙道于这方面一窍不通,不过本来就是瞎唬弄乡民,只要确定陆折衣死得够惨便好。

    放血、剥皮、抽筋、扒骨、焚尸身。

    若陆折衣还是修真之人,从元神处下手,亦能让人尝到生不如死的痛苦。

    妙道正打着注意,正见到角落中,有个姑娘在淌眼泪。她穿着桃粉色新衣,面容娇俏中带着哀愁,正是陆折衣原先身边的那个侍女。

    魔修顿时戾气大起,点了知茵出来说话。

    “你说,这个魔修该不该死”

    知茵始终低着头:“该、该死”

    妙道对这样软绵绵的回答有些不满意,清源村的村民们便匆忙凑过来,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直说得陆折衣仿佛煞魔下凡,杀人如麻无恶不作,将那黑发剑修贬得一文不值,现在的结果也是罪有应得的报应。

    而陆折衣从始至终,只望了一眼知茵。

    “爷,您原谅我”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小声在祭台下面解释,“为了村子,为了亲族,我只能这样做了。您死了之后,一切就结束了。”

    这话真恶心。

    知茵一边在心中面无表情地唾弃,一边眼泪流得更凶。

    陆折衣静静望了她一眼。

    “知茵。”

    “爷”

    “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时,便知道你是狐妖。”

    空气顿时凝固。

    知茵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表情僵在脸上,傻乎乎地抬头望向陆折衣,那目光几乎是茫然无措的。

    巫情知道她是妖修

    那为何跟着她来到这个村庄,为何帮她斩妖除魔,为何毫无芥蒂地收下了那个香炉

    陆折衣道:“我曾取涂山九尾狐族一尾,从此之后,对狐妖便极敏感。”

    他简单解释了一下缘由,眸中似是压抑着某种情绪:“我一直相信你。”

    彻骨的寒冷瞬间席卷了知茵身上血液流淌的每一处。

    即便她是妖修,巫情依旧没有任何理由的信任她,钻进她每一个圈套之中。

    而她辜负了这信任。

    隐在暗处魔修大能暗暗皱眉,这一出人心的筹码,似乎超脱了他掌控之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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