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西昂

    潘多拉迟疑了。

    她读不懂赫尔墨斯的态度。给予她生命的众神将她交到他手里,如果他想要她学,那么她就学;如果他宁可她拒绝,那么她也会同意离开这里。

    她隐含恳求地盯着赫尔墨斯,希望他代替她做决定。就像之前所有事一样。

    他叹息似地柔声笑,很坚决“不行,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这件事必须你自己做决定,誓言才会有效力。”

    “如果我想要向您学习我具体会做些什么”潘多拉眨了眨眼。不会很难吧

    “和巧言没什么区别。我会给你祝福,然后引导你运用它。”赫尔墨斯抬眸看向橡树枝叶间若隐若现的苍穹,补充说,“但这里不是奥林波斯,而且你已经适应了这具躯体,接受祝福的时候可能会有一点不舒服。”

    “您觉得我需要再花几天才能学会”她隐约感觉赫尔墨斯并不想在伊利西昂久留。如果要花太久,那就算了。

    “说不准。”神使像是看穿了她的考量,微微笑着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

    潘多拉低下头去。她想不想学习骗术不知道。她想不想继续在这待下去

    她扬起脸“赫尔墨斯,请您教我。”

    众神信使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有笑意,但即便有,也很快消散了。她暗自舒了口气。他虽然不肯说,但她选中了他更想要的。

    潘多拉随即觉得自己的说法太直白,枉费了他言语方面的教导,弥补似地多来了两句“我想向您学习如何编制巧妙的谎言、如何构想出惊人的诡计。”

    赫尔墨斯专注地看着她,等她说出最重要的话。

    郑重的誓词自然而然地在意识的水波间浮现,潘多拉所需要的就是将每个词每个音节都念出来

    “我承诺,我向您、向伟大的天空与深色的土地发誓,猎杀阿尔戈斯的赫尔墨斯,小偷之王、谎言与诡计的专家,我会永远相信您,绝不会怀疑您。”

    “好,”赫尔墨斯的思绪飞到很远的地方,失神须臾后喃喃地重复,“很好。”

    字面意义是好的,但他听上去有点懊悔。

    潘多拉便没有作声。他很快调整态度,轻松平和地说道“闭上眼睛,我给你祝福。”

    她乖顺地为视野拉上帷幕。

    赫尔墨斯靠得更近了,她感觉到他身上那独特的气息。他拨开她散落的发丝,将一缕绕过肩膀。然后,他的指尖找到了她心脏的位置,没有犹疑,直达目的地。

    “我会将谎言、诱骗的手段、还有狡诈的性格埋进去,就像在泥土中播下种子一样。”赫尔墨斯轻声细语的解释在她头顶响起。顿了顿,他的声音里多了些许熟悉的笑意“不要那么紧张。”

    潘多拉垂落的长睫毛窘迫地颤动起来。

    “一点都不疼的。”

    他说这句话时的吐息落在她的额际。

    潘多拉感觉到他用嘴唇碰了一下她的头发。她的意识因此都集中在头上,慢了一拍才感觉到异物侵入胸口的刺痛。

    好痛

    她僵住了,甚至忘了呼吸。

    雅典娜给予的常识告诉她这疼痛其实并不严重。但这是她的痛觉第一次开始运作,非常不习惯。窒息感加剧了诡诈之种带来的不适。她缩起肩膀,向前佝偻,额头碰到赫尔墨斯的胸口,短促地抽气。

    他扶住她,轻拍她的后背“很快就好了。来,睁开眼睛,看着我。”

    潘多拉一启眸,早已满盈的温热泪滴就顺着眼角淌下脸颊。

    赫尔墨斯无奈地为她擦眼泪“那么难受”

    她想要点头,但不知怎么,说出口的却是“已经没关系了。”

    不止是潘多拉,赫尔墨斯也愣了一下。

    他随即评价道“这个谎言很拙劣。但看来我的祝福已经生效了。”

    她深呼吸着环顾四周。河心花园的景色没有变,天空和大地也没有变,但有什么不同了。她随即猛地想到,刚才赫尔墨斯就对她撒谎了,骗她说不会痛。那么--

    “记住你对我的承诺。”

    他在她身后轻声说。

    没来得及萌芽的念头凋萎了。潘多拉面向他,点头表示她记得。

    赫尔墨斯没多说什么,在树下席地而坐,侧头示意她到他身边去。他抬起手臂,触碰低垂枝丫上的叶片,漫不经心地说道“现在能和你讲的故事就多了很多。”他像是找到了想要的那一片叶子,停住“比如--”

    他摘下了橡树叶,递给潘多拉。

    她不明所以地接过。在触碰叶片的瞬间,成串的事实灌入脑海,太快太迅猛,她有些头痛,反而无法立刻辨识自己新知晓了什么。

    “这是记录一切的伊利西昂橡木。不过,它传达消息的方式比较粗暴,可能需要习惯一下才能理解内容。感觉不舒服的话,先躺着喘口气。”

    潘多拉依言缓缓卧倒在树荫下,草地像厚实柔软的毯子,胸口还有头疼都消失了。她不禁惬意地叹息。就像打结的绳结自然舒展开,她开始理解树叶传递过来的内容。

    赫尔墨斯等待片刻,手掌在她额头上轻柔地探了探“明白了”

    “嗯,”潘多拉归纳着新汲取的信息,“农业与丰收女神得墨忒尔有个女儿,名叫珀耳塞福涅。得墨忒尔的女儿与仙女们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嬉戏时,大地突然裂开,执掌冥界的哈得斯架着马车冲出来,将珀耳塞福涅抓上马车带到了地下,要她成为他的妻子。”

    她为哈得斯看上去毫无缘由的行为困惑地停顿了一下。

    与赫尔墨斯的叙述不同,橡树叶教给她的只有事实,没有背后更深的缘由。

    “只有驾驶日车的赫利俄斯、还有黑月女神听到了珀耳塞福涅的尖叫。得墨忒尔听到了女儿叫喊的回音,开始追寻她的踪迹。失去孩子下落的女神毅然离开奥林波斯,拒绝列席众神的宴会,不再饮用仙馔密酒。

    “她只顾着前行,对赫利俄斯还有黑月女神的关切话语并不作答,只是一直前行。直到第十天,得墨忒尔来到了一座凡人的城邦。她收起神明的光冕,假扮成孤身一人的老妇人。统治城邦的王有三位女儿,她们到井边打水,看见了伪装下的女神。得墨忒尔--”

    潘多拉再度惊讶地收声,赫尔墨斯并不催促,只是微笑着等她继续。

    “得墨忒尔声称她来自克里特岛,被海盗掳走来到异乡,她从他们手中逃离,之后一直流浪。她询问王的女儿们,城中是否有人家愿意收留她,她愿意帮助抚养襁褓之中的婴儿,看守宅邸,干整理床铺之类的家务活。

    “于是城邦的公主们邀请得墨忒尔帮助她们看护年幼的弟弟。女神假扮成普通的老妇人,就这么进驻了城邦之王的宫殿,没有人发现她其实是神祇。

    “得墨忒尔开始尽心抚养王的幼子,她不喂食他凡人的谷物或者乳汁,而是用仙馔密酒的气息滋养他,在夜里将婴儿埋进火堆,将死亡从他身上一点点烧掉。但是王后偷偷地监视女神,发现了这位乳母的异常之处,阻止得墨忒尔将孩子放进火堆。得墨忒尔揭开身份,走进为她新修筑的神殿,拒绝向外踏足一步。那时候开始,大地上不再有生机,不管怎么耕作,大麦都不会结出果实。人间陷入饥荒。”

    潘多拉终于没忍住,侧头看向赫尔墨斯,问出连串的问题“为什么得墨忒尔要向公主们撒谎为什么她要先去抚养王的孩子,被王后发现之后才拒绝给予大地丰收”

    他朝她略微倾身,支着手从上笑笑地看下来,反问带着揶揄“你觉得呢”

    她耳后莫名发热,思索片刻后,不太确定地说“得墨忒尔失去了女儿,她想要用抚养王的孩子来抵消痛苦”

    “对。”

    赫尔墨斯的简单首肯令潘多拉心头雀跃。心弦更松弛些许,她大胆地问“神明也会感到痛苦吗”

    赫尔墨斯安静地注视她片刻,才回答道“当然会。痛苦、悲哀、喜悦、憎恶与爱意,这些人类和其他生灵拥有的感情,神当然也有。人原本就是以我们为原型塑造出来的。但我们感受还有表达情绪的方式,很多时候都与人类不同。”

    潘多拉没有等到他详细的解释--神明的情绪感知和表达究竟有哪些具体不一样。珀耳塞福涅真的能被一个凡人婴孩代替吗她没有追问。

    “撒谎的缘由往往重要。编织谎言时你也要考虑,你为什么要撒谎。”赫尔墨斯将话题转回谎言还有得墨忒尔身上,“大地不再有丰收的金色美景,然后呢”

    “之后的事您也插手了,我想听您说。而且,您说得比我好。”潘多拉意识到这话听起来像恭维,无措地舔了一下嘴唇。她真的这么想。

    赫尔墨斯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潘多拉的头发对赫尔墨斯莫名有吸引力。之前他还隐忍着只在她睡着时碰一碰;现在可能因为合乎本性的那一面已经揭开了,找到了继续留在至福乐原的由头,又有了想要的承诺,他便有点肆无忌惮。

    况且潘多拉身体里多了狡诈的种子,却还是那么坦诚地称赞他,他顿时感觉刚刚亲了一下发尖还不够,不禁伸手以指尖缠住她带卷长发的末梢。

    “父神宙斯听到了人类的祈祷,从奥林波斯派出一位又一位的神明,奉上礼物和荣誉,试图劝说得墨忒尔回到众神之间,再度给大地带去恩泽。”

    心情好的时候赫尔墨斯总是分外好说话。他应下潘多拉的请求,接上她没叙述完的事件后续

    得墨忒尔拒绝了宙斯派出的所有使节,她只想再次见到失踪的女儿。于是宙斯命令赫尔墨斯居中调停,劝说哈得斯让珀耳塞福涅暂时离开烟雾缭绕的黑暗之地。

    一边描绘他怎么受命前往冥府,赫尔墨斯手上也没闲着。他将潘多拉的头抬到膝上,指尖灵巧地翻飞。将她的蜜色长发编成辫。

    潘多拉听着他复述,却有些走神。

    她一抬眸就能对上赫尔墨斯的绿眼睛。拉近的不止空间上的距离。他对她的态度突然要亲近随意许多。并不是说之前他对她不好,但总是带了点客气的疏离,好像不愿意离她太近。

    潘多拉猜想这是因为她主动请求成为他的学徒。大概这种誓言关系对他来说,和宙斯给予的任务有什么不一样。

    “我将消息带给哈得斯,他同意放行。你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冥王同意放还珀耳塞福涅,却在临别时让她吃下了一粒石榴籽。品尝过冥府果实的女神无法彻底回归奥林波斯,在那之后,每年三分之一的时间都要与哈得斯一同度过。

    “假如你身处珀耳塞福涅的境地,你想要回到母亲身边,但哈得斯不会轻易同意,”这么说着,赫尔墨斯开玩笑似地扣住了潘多拉的手腕,“你还没有吃下石榴籽,你想要逃离冥府雾一样阴冷的黑暗,而能使用的武器只有谎言和诡计,你会怎么做”

    潘多拉支起身,思索片刻后说“我会说,如果我见不到阳光还有母亲的面容,我就会因为悲伤死去。”

    赫尔墨斯笑了。

    “啊。”她意识到错误。

    以死亡为筹码和冥界主人交涉缺乏意义。况且,得墨忒尔与宙斯的女儿本来就与死亡无缘。和她不一样。

    “再想想。”赫尔墨斯圈住她手腕的力道加大,她的肩膀撞上他的,腰间也被从后箍住。那个让她感到陌生的赫尔墨斯又露出端倪,而且与她贴得这么近。神明光冕的寒芒钻进亚麻织物下,让她颤抖,又吸走她挣开的力气。

    她随即想到,也许他只是在入戏地模仿死亡的主宰。

    即便如此,有一瞬间潘多拉几乎要以为,赫尔墨斯不在出题考她,而是真的在以介绍花草般柔和的口气,在她耳畔威胁“说服我,否则你就要永远留在我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得墨忒尔以及珀耳塞福涅故事主要基于荷马诗颂中献给得墨忒尔的篇章。以及考虑到中文译名比较难记,引述传说的时候,对本文不是特别重要的人名地名我都隐去了,以身份或方位指代。

    哈得斯你要调情cue我和我老婆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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