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在芳草地上醒来。
她撑着如厚毯般柔软的青草地起身, 看见沉到地平线后的最后一弧橙红落日。她下意识去找赫尔墨斯,但没看见人影。她大概落进了新的梦里,却不幸与赫尔墨斯失散。
但与此前不同, 潘多拉不再是梦中无法被察觉的幻影。她伸手揪住草叶, 新鲜绿草断裂时淌出汁液, 滚落掌心的凉意真实得不像在梦中。再环顾四周, 她身处一片丰美的牧场, 牛羊成群,不远处一只绵羊侧过头看她, 但很快失去兴趣, 继续低头咀嚼。
此前连续目睹的噩梦太过漫长,潘多拉的身体十分沉重, 步伐有些虚晃。噩梦的余韵未尽,她深呼吸,随便朝着山麓的方向漫步,同时试图整理思绪。赫尔墨斯每个梦中的潘多拉都是灾厄之力的碎片。她每在梦中消失一次,缺失的最后那部分力量就随之复原一分。
是因为她潜入精神之海影响了赫尔墨斯的梦,致使他的每个梦中都有她是她收集力量的本能才使他的每个梦都成为噩梦还是他原本就被困在这些难辨真假的梦里
这些问题可能永远不会有答案。
潘多拉确知的是,这个梦终结之后,很可能不会有下一个。距离她完全恢复力量只差最后一步。如今她已经获得梦中的实体,难道这里会有两个潘多拉同时存在么想来亲手扼杀自己并不会愉快。不论如何,是时候直面赫尔墨斯、锁定灾厄之力的位置,然后将他从昏睡中唤醒。其他所有的疑问--
思路被渐近的哞叫打断。
她回过神, 愕然瞪大了眼睛好几十头母牛列队跨越草场, 快速而有序地走来。她连忙退让到一边,容这些健壮又美丽的生物通过。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细看之下,她才发现每头牛的蹄子竟然前后颠倒, 踩出的足迹就仿佛是逆向而行。
在牛群末尾还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足不点地,低低擦着草地飞行。
天空残余的夕照映出对方的模样,潘多拉呆住了是个小男孩,黑发,从身形判断大概刚到学会走路的年纪,但他翠绿的眼睛却闪动着,仿佛在打着什么坏主意,满是与幼小身躯完全不符的世故狡黠。
幼年模样的赫尔墨斯
神明也有幼年的形态么
潘多拉震惊得忘了出声叫住他。
小赫尔墨斯注意到了潘多拉,径自在她面前停下,笑嘻嘻地搭话“在牧场上漫步的美丽少女,能否请你当作没看见这牛群和我经过此处”
这情况冲击力过于巨大,她嘴唇微分,半晌才讷讷地问“你是迈亚之子赫尔墨斯吧”
对方讶然眨眼“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潘多拉答不上来。
小赫尔墨斯半眯起眼睛,如果不是孩童嗓音清脆又软绵绵的,她估计会觉得他语含威胁“我没见过你,你是赫拉派来打探我母亲踪迹的仙子”
赫尔墨斯很少和她夸耀过往经历,但潘多拉大致知晓,迈亚为了躲避天后的追踪,藏在昏暗的岩穴宫殿之中偷偷生下了赫尔墨斯。总之让他误会她是赫拉身边的人就糟糕了。
“不,”潘多拉用力摇头,调动自伊利西昂橡树获得的知识,开始当场伪造身份,“我是阿特拉斯之女伊莱科特拉身边的侍者。主人知晓她尊贵的姐姐迈亚即将诞下神子,派我前来协助。”
“噢,原来是这样”小赫尔墨斯尾音上扬,看来年幼的诡诈之神也不好骗。
潘多拉试图转移话题“你要带着这些牛去哪它们的蹄子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看了一眼走远的牛群,向她咧嘴笑开,露出一口还没长全的乳牙“跟我一起来就知道了。”
青年模样的赫尔墨斯很少这么笑,有点稚嫩,信心十足的,又带天生的狡猾。直接与她熟知的赫尔墨斯在梦中碰面是一种尴尬古怪,现在这情况则是另一种。潘多拉一时之间不知道往哪看好,只应道“我真的可以随行么”
“当然。”赫尔墨斯向她伸出小手,半途又缩回去,“唔”
他的身形陡然变大拔高,面容更迭,不过转眼之间,就变幻成了与潘多拉外貌年龄相仿的少年模样,面貌俊美,四肢修长,比她还高出半个头。这么做的意图倒是很好懂。大概是在伸手的瞬间察觉与她的体格差距,神明的自尊心忽然作祟。
进入赫尔墨斯的梦境之后,潘多拉第一次有点想笑,差点绷不住,只好别开视线。这梦中的赫尔墨斯对她毫无印象,等他想起来了,不知道会不会恼羞成怒。她还从没见过他恼羞成怒的样子。
“你在看哪”赫尔墨斯好像对她的态度不满,直接转到她面前凑近,直勾勾地盯着她,几乎与她鼻尖碰鼻尖。
潘多拉吓了一跳,下意识要退,腕上却一紧。
少年模样的赫尔墨斯扣住她的手腕,同样是笑眯眯的表情,却比刚才孩童状态这么笑时多出一丝不怀好意的捉弄意味“你不是伊莱科特拉派来的侍者么既然找到我了,当然要跟我一起走。”
潘多拉单手撑在他胸前,轻轻地向后推,不客气地指出“是你靠得太近吓到我了。”顿了顿,她转头看向快速远去的牛群“它们已经跑远了。”
“那有什么。”赫尔墨斯不以为意,手上一带,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下托住她,潘多拉与他一样足下浮空。“准备好了”
不等潘多拉应答,赫尔墨斯便猛地加速,拉着她去追赶倒走的牛群。
冲刺得突然,潘多拉险些要失去平衡,不由轻声惊叫。她侧眸看去,赫尔墨斯果然笑得眼睛闪闪发亮。她咬住下唇,别开脸不看他,暗自想着如果能够动用力量,她也可以快速移动。
遭戏弄的懊恼很快在迎面吹来的晚风中消散,广阔的牧场一直向前延展,地平线上方燃烧的最后一片紫红色霞光动人心魄。她和赫尔墨斯在海崖上看过许多次日出日落,但在深色大地之上目送日车沉入大地尽头的洋流还是第一次。可现在她对他来说,大约只是个形迹可疑的陌生人。
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感觉,潘多拉悄悄地瞟赫尔墨斯。
少年原本直视前方,几乎立刻察觉,挪转目光回望。
既然暴露了,她索性大大方方地向他微笑。
不知怎么,他明显愣了一下。
他们已经追上了牛群,飞行的速度放缓。赫尔墨斯略微松弛扣住她的手指,指掌下滑,改成手牵手。潘多拉无端感到胸口向内蜷缩了一记,低下头。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数拍的沉默。
“潘多拉。”
“潘多拉”赫尔墨斯低声重复,很快理解了其中的一层含义,“拥有一切天赋有这么个名字,你都会干什么”
这回她不打算老实回答了“你觉得呢”
“我猜你肯定没法和我飞得一样快。”
潘多拉语塞,干脆结束这个话题“这些都是你的牛”
她认知中的赫尔墨斯拥有牧羊人守护者这个侧面,诞生之初就能够驱使家畜也不奇怪。哪知道对方干脆地摇头,理直气壮地说道“不,这些牛是我偷来的。”
“从谁那里”
“勒托之子阿波罗。”
潘多拉沉默片刻,干巴巴地道“阿波罗发现的话,一定会非常生气。”
赫尔墨斯漫不经心地耸肩“嗯。我在今日黎明时分降生,那之后不久,就打定主意要从阿波罗那里盗走宝贵的物件。”他说着又笑起来,颇为自得“等他察觉牛群失踪,恐怕还要要花上一些时间走弯路,才能意识到不幸追反了方向。”
神明降生时就拥有完全成熟的灵智。潘多拉目睹过凡人长大而后衰老,自然知晓神明性质的特殊。但她获得意识之时便是这副模样的躯体,同样没有真正体验过成长,因此注意力全在赫尔墨斯偷盗的伟业上。
“为什么是阿波罗因为他是宙斯诸多子女中最强大最受荣宠的那一个”
赫尔墨斯原本渐趋随意的态度忽然冷淡下来“就当是这样吧。”
潘多拉立刻知道他不高兴了。少年赫尔墨斯的喜怒要好懂得多。想了想,她也就释然了宙斯的孩子众多,赫尔墨斯又从来不喜欢对他人低头,在尚未登上奥林波斯获得认可的此刻,他对阿波罗有敌意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不知道后来他们两兄弟之间发生了什么,关系竟然变得还算不错。
见她没再说话,赫尔墨斯反而追问“你见过阿波罗”
这么说也没错。于是潘多拉点头“远远瞧见过。”
“你觉得他怎么样”
这问题莫名听起来古怪,她思索片刻才谨慎地道“强大又自信,仪表堂堂,但是看起来难以相处。”
赫尔墨斯勾唇,没有说话。
“他发怒的时候一定很可怕,”潘多拉看了看跨越河流浅滩的牛群,心生忧虑,不禁反握住他的手晃了一下,“你一定要偷他的牛么他发现是你干的,找上门的话要怎么办”
赫尔墨斯的眼睛里多了些微笑意,他一抬下巴“那正合我意。”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月车还没来得及登上高空。但他说话时双眸熠熠生辉,潘多拉与他视线相碰,怔了怔。
“我会登上奥林波斯、获得父神的认可,”赫尔墨斯无端加重语气,像是怕她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让她等着瞧干什么潘多拉又要发笑,却还是应声“好。”
赫尔墨斯以少年模样现身,反倒让一些复杂的情绪无处发挥。柔软的笑意在她心头骚动,混杂了一丝近乎爱怜的情绪。但丝缕的苦涩与惘然随即抽芽而出。
赫尔墨斯也有过这样意气风发、野心热烈到露骨的时光。那是在她获得形体与灵魂多久之前的事呢真正与她相遇时,他已经创下诸多伟业,做什么都仿佛游刃有余,也难看透想法。而因为她,赫尔墨斯陷入昏睡,狼狈地困在噩梦连锁之中。
潘多拉垂眸,唇角浅浅的笑弧逐渐绷直成忧郁的一线。
赫尔墨斯注视着她,绿眸中的那圈暗金色骤亮又暗下去,像金剑出鞘的锐光。
作者有话要说 赫尔墨斯诞生后偷牛的传说参考荷马诗颂
这世上没有一个美少年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再追加一个幼崽形态
前文几乎没有涉及赫尔墨斯的诞生传说就是为了留在这里写至于把牛蹄子前后调转是否真的能伪造足迹,荷马诗颂里就这么写的,不要追究受力方向的话也许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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