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或许无心,可从她说太子偏心起,这场争吵的内涵便转了味。
大阿哥懒洋洋地靠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介武夫举着和气质毫不相干的书卷,状若无意地插了句嘴“太子殿下,六妹妹年幼不懂事,您是做兄长的别和她计较。”
太子眉脚一跳,与大阿哥相争不是一两年了,这人抬手他便知道他要使什么坏。
这是骂他和小孩子计较不懂事,失了风度没有姿态。
可这书房的风气到底是谁带坏的这些弟弟妹妹怎么会渐渐与他相争或是对他视若无睹
太子早早就把根子归在了有心储位的大阿哥身上。
他还有脸在此刻落井下石,着实让太子更加气闷。
又兼着想起,几日前皇阿玛金口玉言,要大阿哥随军出征。
虽然自己会在后方代父掌管朝政,可大清历来重视战功,大阿哥又到了该分爵的年纪,万一他这次立下赫赫战功,或许就要得一亲王爵位逼近他的太子之尊。
这种想法浮起,太子就把矛头指向了大阿哥,两人又一次唇枪舌剑,就着是规矩在先还是兄妹在先好一番争论。
大阿哥坚持弟妹都小,闹一闹笑一笑,年纪大的忍一忍就过了;太子则搬出人无礼不生,国家无礼不宁,书房虽小,但见微而知著,不可轻轻翻过。
他两这种争吵,全然不似六公主那样小孩子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闹,彼此都保持着克制冷静,但每句背后都锋芒毕露。
年长如三阿哥胤祉和五阿哥胤祺早已听出机锋,而三公主和四公主进书房已有好些年,一盏茶的功夫后也品出了门道。
只有始作俑者六公主埋头哭泣,全然不知太子和大阿哥已快把她和元衿的争吵上升到家国之争。
她抽泣的声音伴着两位兄长的争论,但若仔细听,还能听见有个嗑瓜子的声音夹杂在其中。
九阿哥胤禟不爱用早膳,他每天都让身边人在兜里揣把瓜子,闲来无事就磕上一磕。
今儿这瓜子的味道格外香甜。
他最近总被亲额娘宜妃训,说他在书房里两头不沾既不是最有天赋的,也不是最用功的。
额娘说他在书房里活得像个陪称。
胤禟真的无所谓,陪称就陪称,要不是陪称能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快乐磕瓜子吗
就在他一把磕完时,太子和大阿哥好像已经扯到了“大孝尊亲”,引经据典的范围也从四书五经开始扩张到朱熹等人。
他朝自己的小太监伸手要瓜子。
小太监附在他耳边说“小主子,咱这时候别再磕了。”
“你不让我磕,是让我上去争”
小太监默了默,从荷包里抓了把递给胤禟。
胤禟勾起嘴角满意地接过,余光处看见了拐出书房的四阿哥。
他对小太监耳语“去外头瞧瞧四阿哥往哪儿”
过了会儿,小太监回报“四阿哥往乾清宫去了。”
胤禟撇撇嘴,把刚到手的瓜子拢起来,尽数还给了自己的太监。
又把桌上的瓜子皮挑干净,拉着小太监问“我脸上有不脖子,脖子有不”
小太监还没来得及替他仔细瞧,御前太监梁九功的喊声就随着脚步声进屋。
“万岁爷驾到。”
胤禟在心里抱怨老四的腿是按了哪吒的风火轮吗
面上端着无波无澜的表情,随着所有人,跪地磕头。
“给皇阿玛请安。”
他喊得懒洋洋,但继续是无所谓,毕竟皇父肯定没听见。
他一进来,便是气得山羊胡乱飞得,瞪着那还在哭唧唧的六公主。
“六公主,你把前因后果都说一遍。”
六公主抽噎着,磕磕绊绊地说起今日的事。
“太子哥哥叫人喊我,我已经在书房了就没出去,太子进来说我不尊重他皇阿玛我没有,我就是,就是头疼。”
大阿哥跟着说“皇阿玛,儿臣认为六妹妹年纪小,有些事儿她不过是顺着脾气来。儿臣像她这个年纪时,根本都不愿来书房,那是皇阿玛日日训斥儿臣,儿臣才强打着精神来。”
他轻轻瞥了眼太子,“太子殿下肯定是好意,希望妹妹早早懂事,可儿臣想着自己,想着和太子殿下一起刚入书房的样子,便不忍苛责了。”
胤禟搅了搅腰间的荷包带子,又挠了挠光溜溜的前额。
眼睛向太子看去,想瞧瞧他的反应。
太子紧紧别着眉头,可皇阿玛却不让太子说话,他指指六公主问“你没听见外头你五姐姐喊你”
六公主摇头。
“昨儿她堆秀山喊你,你也没听见”
六公主晃了下,还是摇头。
“那什么叫你从来没推过姐姐你再想想自己推过了没”
胤禟冷嗤了下,差不多明白了过来。
怪道刚才一直柔柔的五妹妹怪怪的呢,念那句“人之初、性本善”时,胤禟就觉得她在故意挑事。
怕是两人之前就结了仇怨,六妹妹才没忍住暴跳起来。
能是什么时候结的仇呢
胤禟往前推了推,想起除夕宫宴上的波澜。
当时额娘还念叨了句,永和宫的身子不灵会传染,传完女儿传儿子,传完儿子又传女儿,生六个剩三个,这一个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等额娘从西山祈福回宫,胤禟得和她说道说道,根本不是传染,是招上小人了。
还有这老四也真可以,平日不声不响,去皇阿玛面前告状时嘴皮子却利索。
刚才这么一去,大约已经把事说的明明白白。
皇阿玛如今只是来核实真相,而非来探寻真相。
胤禟小小地打量了下风暴里的元衿。
被太后精心打扮过的小丫头,在刚才那么一闹后,好看的裙摆脏了一块,皇阿玛问话的间隙,她一直在用小指剐蹭着衣服上的污迹。
左刮右刮下不来,她不满地扁扁嘴,抬头悄悄扫了眼书房众人的脸色。
胤禟差点和她对视,可也不知是谁先低下了头,免去了这份尴尬。
皇阿玛还在那一字一句质问六妹妹。
胤禟想,五妹妹倒是个聪明的丫头,套下完了让别人唾沫乱飞、涕泪横流,自己落得一身清净。
六公主年纪小,被康熙随意逼问几句便有了答案。
除夕夜确实是她推的元衿
“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吵了几句,我不知道她这么轻飘飘不经推。额娘下去看了眼说她没事,后面我也不知道了”
昨天也听见了元衿喊她
“我好像是听见了,但”
康熙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命梁九功带人去捉了通贵人。
“都直接交给太后处置吧,这般心思不能留在公主身边。”
他起身,走出去几步,又回头喊了太子。
“胤礽,你随朕来。”
太子浑身一凌。
九阿哥都为他唏嘘。
皇阿玛就没哪天能放过太子。
仁义礼智信,他一样都不能缺不能落。
虽然六妹妹的确有错,可皇阿玛大约还要教育他一顿,让他下回和蔼友爱些。
这么想,胤禟就更为自己的陪称位置高兴了。
他勾勾手,让小太监把瓜子赶紧掏出来。
小太监叨叨了他句“小主子,您别躲这儿了,快去前头。”
“去前头干什么这儿位置多好,可以”
他还没说完,就见元衿提着裙摆去追皇阿玛和太子。
细弱的声音,隔着殿门传进来,只有胤禟的位置能听见。
“皇阿玛,太子哥哥是明辨是非的好哥哥。”
“元衿,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心疼我昨日被奴才们欺负,今日又被六妹妹忽视,才带我到书房里讨公道,他还给了我大氅,皇阿玛您瞧,这大氅好暖和,女儿本来手脚冰凉,现在暖暖的,您摸摸看。”
皇阿玛好像蹲了下来。
“皇阿玛,我书读的没有哥哥们好,可我读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善恶有来有往,德者自有往来。”
“胤礽,这是老祖宗以前赏你的那件”
“回皇阿玛,儿臣五岁进书房那年赏的,五妹妹弱小,还有点长呢。”
胤禟侧耳听着,有一阵都没什么响动。
好一会儿后,他听见皇阿玛说“你带妹妹回去吧,回头让你的人给她改一改,太长了,带子颜色也太硬。”
“是。”
胤禟捧着瓜子,坐回自己书房的位置。
八阿哥胤禩剜了他眼,“怎么又磕上了”
胤禟咔吧一声,咬坏了一粒。
他对胤禩笑笑,“八哥,我觉得书房比以前有意思了。”
六公主的事闹得虽大,但收场却快。
三日后的傍晚,胤禛下学后去找元衿。
她摔得那下不重,但腿上还是留了乌青。
太后心疼得不行,留她歇三天不去书房,顺便把她身边的人手一一裁换。
胤禛到的时候,元衿一个人在宁寿宫花园里玩。
太后被胤祺拉去了宝华殿,一起做法事给元衿去小人。
宁寿宫花园里新扎了两个秋千,一大一小,元衿坐在小秋千上晃晃悠悠,胤禛坐在了隔壁的大秋千上。
“怎么扎了两个”
“皇祖母怕我过几年想要新的不说,就提前把大的也扎上了。”
胤禛笑笑,“皇祖母现在很疼你。”
“嗯。”紫禁城的夕阳打在元衿脸上,忽明忽暗。
“你求了皇祖母把六公主养在宁寿宫”
元衿还是淡淡“嗯”了声,小秋千随风晃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以为你不想看见她了。”
“小孩子都会做错,可大人能教她不再错,而不是包庇她。”
元衿淡淡地说了句,小腿在地上蹬了下,秋千猛地晃高了许多。
“她要以后再坏,我就把她赶出去。”
胤禛仰面瞧着晃秋千的元衿,告诉她“通贵人,就是六公主的额娘和我们额娘差不多日子得宠,额娘总比她高一点,后来一起怀孕,她的那个没保住。”
“哦,这样啊,通贵人那个孩子原来和我差不多”
“不是,应该是和六弟一样大。”
“六”
“他去世了,好几年前。”
元衿仔细想想,但这段记忆很模糊。
但似乎,从那以后德妃便一直是生病居多。
“所以还是大人没教好,四哥什么都记得但也不针对她啊。”
“是。”胤禛顺着她说下去,“是他们不该把恩怨带下来。”
她鼓鼓嘴,从地上捞起两个绸袋。
“四哥,你身边有人能打点内务府吗这两个,一个给权嬷嬷,一个给绿芯家人。”
胤禛接过来,打开一瞧竟是两硕大的金元宝。
“你哪来的”
元衿比了个“嘘”。
“我悄悄攒的,你帮我给她们就行。”
权嬷嬷最终被太后潜出了宫,而绿芯则查明,除夕是看到了六公主找元衿麻烦。
绿芯和通贵人同旗,通贵人知道她家中缺钱给弟弟用,用钱收买她闭嘴。
绿芯被抓后怕败露,不但可能被赶出宫,收到的银子或也保不住,故而走了简单的路。
人在十几岁的时候总是很执拗,有时只是一张试卷没有答好,却能让人觉得自己从此没有以后。
她把绸袋塞在胤禛怀里,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啊呀,过去了过去了,四哥哥,我明日就能回书房了吧”
胤禛在她身后摇头,“不回,你回不去了。”
“啊”她元衿可想念书房了,虽然吵闹,但小孩子的鲜活让她也鲜活。
胤禛背着夕阳,忍着笑。
“未来的二额驸带着未来的三额驸,以及可能的四额驸、五额驸、六额驸、七额驸,在京郊等你呢。”
元衿“”
元衿“”
作者有话要说抽红包哈
我把字数补上啦。
大清朝包办婚姻,说来就来。
圆子的元宝哪来的你们都知道吧宝华殿的五哥泪流满面。
十几岁执拗的,你们猜是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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