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日起风,康熙不辞辛劳用过早膳便去疏峰陪伴太后。
虽然风大,但皇太后命人取了两件新做的貂裘来,分了便宜皇帝儿子一件,自己披上一件,两人携手走在畅春园的堤岸边赏花看景,一路至观澜榭附近时太后意犹未尽,扯着康熙便要往假山上登。
康熙扶着嫡母亦步亦趋地跟着,老人家总算到了山顶,居高临下地一望后感慨“到底是园子,景色就是不一样,”
康熙跟着笑说“皇额娘在宫里是不爱出宁寿宫,如今到了园子,也愿意出来多走走了。”
太后岂能不知,她原先小佛堂和宁寿宫花园里两点一线,到了畅春园后,活动范围突然就扩大了十倍,线路也从两点一线变为了全面开花。
“走走看看也好,只是宫里千篇一律,便走的少些。”
康熙经过这些日的锤炼,格外会听那些个话外之音,顺势就回“皇额娘是说园子里千篇一律,该让元衿出去玩一玩,儿臣说的可对”
太后横了他眼,随即笑起来,“万岁都答应了,就爽快点答应,孩子昨儿回来一点都不高兴,连内务府补送的礼都不看。”
“朕瞧她是在上书房里收太多,看不过来了吧。”康熙抱怨了几句,又绷不住笑了,“其他倒没什么,就怕她去了,她那几个姐姐也跟着闹腾。”
他这厢话音刚落,山脚下就响起太监的禀报声。
“万岁爷,四公主去清溪书屋给您请安了。”
康熙给太后一个“你瞧,这不就来了”的表情,无奈拜别太后回清溪书屋。
上书房那头,四公主虎着脸杀去了清溪书屋,三公主跺跺脚也跟了去。
胤祺胤禟他们想着四公主的额娘是姨母,看四公主那杀气腾腾怕她闹出事,便也跟了过去。
排他们前面的几位皇子近日都要先去御前听政事,还没来得及赶过来。
一时偌大的上书房没剩几个小孩,除了元衿便是老八老十和几个早到的满洲子弟。
元衿的心情并未因刚才兄姊的玩闹而缓解多少,她放下书本走了出去,藏在无逸斋的拐角里等待。
不一会儿,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舜安彦捧着自己的书本、习字及盛放笔墨纸砚的木盒,从外走了进来。
穿越了三百多年,鄢少爷的走姿却没变化,上身笔直、大步如风,和她如今还矮小的身躯不一样,一双大长腿已经初露端倪。
他快接近上书房正门时,元衿窜了过去,跳起来往他肩膀上打了下。
“诶”
舜安彦下意识地伸手,但到半空生生忍住拐了个弯,接着果然瞧见了他“债主”的脸。
“给公主请安。”
“真会装。”元衿嘟哝了句,走到离书房还远的角落里。
舜安彦离开三步远,恭谨地跟着。
直到她停下,他便立马也停下,垂着头从双手捧出一叠纸。
“公主,这是五阿哥要的习字。”
“你干嘛”元衿被他这副腔调吓了一跳。
舜安彦小声说“注意规矩,这是清朝。”
元衿瞪了这装模作样的人一眼,抬手把纸抽了过来,也假模假式地翻了两下,高声说“鄢少爷,抄的不错啊。”
舜安彦低着头小声说“我现在姓佟。”
元衿轻声说“我管你姓什么,信不信我跟着苏赫叫你小燕子”
舜安彦拗不过她,低声问“什么事”
“礼物呢”
舜安彦无奈地作揖,“想了一晚上,没答案,请公主明示。”
“啧,你不行。”
舜安彦接过她的嫌弃,“我不会送礼,都是别人要什么我准备的。”
“行啊。”元衿晃着那叠纸摇摇头,远远望去似乎是在品评舜安彦的字,“我要穿回去。”
舜安彦的戏比元衿想象得要好,放佛是北电在读,全程垂头哈腰那叫一个谦和温驯。
但口中低声说出的是直男式的回答“做不到,下一个。”
元衿动动嘴皮子,还没说下一句,舜安彦又说“贝尼尼达芬奇米开朗琪罗所有国外的都不可能,香奈儿的高定,蒂芙尼的珠宝也不可能。你要气不过要么先毒死我,我试试能不能穿回去。”
“你这套台词准备了多久”
“彻夜未眠。”
元衿轻笑了下,说“蒂芙尼不喜欢,我都在garrard订做。”
舜安彦不懂她骄奢淫逸那套,只保证“回得去我给您订做一屋子,这里恕我无能。”
“行吧,那你就给福君庙送一叠糊窗的明纸。”
“什么”舜安彦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差错,不经意都抬起了头,“你说什么”
“尊称为您”
元衿举起纸张作势就要打他,奈何身量太矮、外形太可爱,真诚地想抽人却像在撒娇玩闹。
她没好气说“你哪那么多废话,这点小事不是便宜你了吗”
舜安彦垂眸思索了下悄声说“这不太合适吧那个神童他”
“我管你合不合适,你把事情办到合适不就行了。”她倨傲地把那叠纸还给舜安彦,“你若是这点事都办不了,就白姓国舅爷的佟了。”
舜安彦愣了下,元衿又道“你快走吧,我四哥回来了。”
北电在读舜安彦,当即恭恭敬敬做了个揖,说道“五公主,奴才先退下了。”
他又一次被元衿“光荣”地打发走,路过四阿哥时又做了个揖。
胤禛冷冷瞥了他眼,径直往元衿那里走去,“你和那厮说什么呢”
“他替五哥哥抄书作弊,我看看到底作弊了多少,要是五哥哥一点都没抄,我就不帮他了。”
胤禛恨声说“这老五,怎么又偷懒”
“四哥不偷懒,在江南别输人就好喽。”
提及江南,胤禛忍不住厉声说她“你还有脸提,三公主和四公主都要把皇阿玛的脑袋闹开了,都是你起的头。”
元衿吐吐舌头,“皇阿玛答应了吗”
“有你在前,不答应也变成了答应。”思及刚才清溪书屋的沸反盈天,胤禛脑袋突突的疼,“皇阿玛说了,去就得吃苦,到时候小船颠簸不能哭鼻子。”
元衿不在意,“谁信呢,皇家出巡,再吃苦也是海样的银子往水里砸。”
她蹦蹦跳跳地往书房里去,独留胤禛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
元衿等了两天,有天放学时,舜安彦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她忙不迭地拉着青山去了福君庙。
福君庙还是冷冷清清,午间时分太监刚来换过藏香,香气在风里扑鼻而来。
她蹑手蹑脚走到了最后一重院落,果见后殿本破败的窗户上已经糊上了厚实的明纸,虽不如疏峰用的明窗或暗纹纱,但好歹能挡住凌冽的寒风。
至少烧水时不用那么麻烦了吧
元衿想着,终于能平静地回正殿重新抄经。
进了正殿,佛龛佛台并书桌依旧是干净整洁,只是压着三叠纸,分别维摩诘经、盂兰经及一叠诗歌。
巴拜特穆尔写道原为蒙语,千古流传。
元衿翻开,只见第一首写
扫过芦苇荡,飞过格桑花。
马琴从未停,鸿雁向远方。
她提笔抄了下来。
风吹进正殿,青山慌忙举着披风往元衿肩上拢。
“公主,带回去抄吧”
“没事,只有在这儿才能安静抄。”
她拢了拢披风上的银貂,却听青山嗔怪“哪里安静了今日格外吵呢”
青山指指正殿的门框,元衿抬头望去,莞尔一笑。
黄铜风铃垂在那里,随风轻轻晃荡。
“没有,更安静了。”
元衿重又抄了起来。
这是元衿最平静淡泊的岁月,除了写字,再无其他。
冬去春来,畅春园的日子从最早的热闹趋于程式化的平淡。
开春后,本以为即将到来的南巡被各种事搁置了下来,真正启程时已是八月中秋之后。
这一年,元衿的身子逐渐养得结实了些,身高也从同龄里最矮的那个逐渐超越了旁人。
将将要十岁的小女孩,在疏峰里转圈跳舞,叉着腰指挥着宫女嬷嬷们替她收拾行囊。
“诶诶诶,那个四姐姐给我的马鞭一定要收进去。”
青山被指挥得团团转,听到公主连马鞭都要带,不禁抗议“公主,是去南边,不是去北边”
“我问过太子哥哥了,从京城出去一直到江苏前都是走陆路,能骑马的”
青山不肯把马鞭放进去,换了两套窄袖的旗装放在箱子里,“万岁爷他们自然是骑马,您肯定是有轿子和马车的。”
“我不要,我就得骑,满洲女子不是不讲求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哥哥们骑,我就也要骑。”
胤祺正好来疏峰请安,顺路给元衿送些南下要用的东西,听见她这句不由笑起来。
“青山,由着你家公主去,反正皇阿玛已经看见她说话立即点头,若是不点头,指不定什么后果呢”
元衿瞪他一眼,“五哥哥,我明明很懂事很听话的。”
胤祺郑重点头,“是,我们五公主读书好、写字美,心善良、窜得高,什么都好,就是对着皇阿玛时候会闹脾气。”
“五哥哥你漏了一样。”元衿举起三公主给的小水银镜左右照了照,“还有长得美。”
胤祺绝倒,合手求了求,“我的错,漏了最重要的一样。美丽的五公主,去南方前能不能再帮你愚笨的五哥一个忙啊”
元衿往后退了步,警惕地说“抄书的,不干”
“小元衿”胤祺找了个凳子坐下,捂着脸痛哭流涕,“舜安彦马上就要授官了,以后能时间越来越少,你忍心让我练完骑射连抄写,左右两只胳臂都不一样粗细吗”
元衿只抓住了一件事“舜安彦要授官了”
胤祺点头,“他马上十五了,按八旗规制,他至少可以拿个三等侍卫吧。”
“那以后还会来上书房吗”
“看皇阿玛如何调配了,之前到年龄授官的伴读,有些被皇阿玛派去朝内行走,有些还留在园子里。”
“但不是日日都会来书房了”
“那是自然,侍卫嘛,总有要办的差事。”胤祺说着说着,突然反应过来,“小元衿,你这么关心舜安彦干什么”
元衿挑挑眉,“随口问问,他不在书房你见天来求我。”
胤祺拧着眉打量着自己的小妹妹,探究地问了句“那家伙和你说过几句话”
元衿面不改色道“我认识他以来说过的话加起来,均摊至每一年不超过十句。”
胤祺放下心来,却不知道元衿的年份是按照现代和清朝加总的。
她和鄢少爷认识,满打满算,二十年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了,后面明早九点或者中午十二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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