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衿抱着彦寻不说话,雪白柔软的猫与她一身茜红对比明显。
她很喜欢穿红色,可又不是最浓烈的红,总会掺些别的色彩进去,就像秋天的枫叶那样层层叠叠,复杂又多变。
舜安彦看不懂她,更看不懂现在的她。
只知道她定是没那么乐意听。
她久久凝视着舜安彦,舜安彦这才发现她的眸色很浅,淡淡的棕色像两枚琥珀般晶莹。
这一眼里的东西极为复杂,可舜安彦还没有读懂,她便懒洋洋地抱着彦寻走了。
走时甩下句“本公主不愿和你站得近,快快去洗漱,猫都在皱眉头了。”
彦寻这只小东西,竟然还配合得喵了声。
舜安彦抬起袖子闻了闻,自己也皱了眉头。
宿醉的酒味像发酵坏了的面包,连那点桂花香气也变成了酸味。
元衿爱干净爱白净,看那个巴拜特穆尔就知道了,他永远清清爽爽、出尘脱俗地出现在她面前。
他赶忙洗漱更衣,再递了牌子进畅春园。
康熙近日忙于漠北,大多时候都在召集理藩院与南书房近臣议事,自舜安彦回来后他有心想找他聊聊,但一直抽不出完整的时间。
作为臣子,舜安彦的本分便是每日老老实实去等着。
穿来后舜安彦才知道,清代的臣子要见皇帝,不是那中找太监通报声就行的这待遇只有十万火急的事或极亲近重要的人比如阿哥公主才有大部分人要早早递上牌子预约,然后看皇帝愿不愿意见你。
若愿意,就会让身边太监安排下先后,若不愿意,等待的大臣或许要白候一天。
以前电视剧里的那些妃子用的绿头牌,在前朝用的更频繁。
舜安彦到清溪书屋前递上自己的牌子。
今儿他到的晚,御前太监翟林手里已经攒了厚厚一叠的牌子了,一眼瞧过去有红有绿,有单面有双面。
舜安彦随口问“万岁爷今儿还是”
“佟少爷知道的,漠北蒙古这些人都来了个把月了,且马上是太后寿诞,漠南科尔沁也开始来人了,万岁爷今儿或许还是先见蒙古亲王郡王们。”
他点了点头。
官员们的牌子很好分辨,亲王以下三等公以上为红头牌,伯爵以下及所有汉臣为绿头牌,翟林手里那一叠少说有三分之一是红色,比平时足足翻了几倍。
现如今还是康熙朝中前期,没有乾隆发公爵和发扑克牌一样的习惯,连不少开国元勋也只有伯的爵位,康熙和下蛋样生出的皇子们也还没封爵,能用上红头签的大多都在古北口外的草原上。
光从红头签的数量,就能看出京城如今有多少蒙古人在了。
舜安彦觉得自个儿今儿也不用等了,尽快去马场或者上书房,把他和元衿定好的剧本给演了才是正理。
可翟林拦住他,“佟少爷,万岁爷今儿起来时候特地嘱咐了,火器营的戴梓进了几样新东西,就放在旁边的围房那儿,让您先去瞧一瞧等一等。”
他于是便去了围房处。
当初离开大清去欧洲,舜安彦说服康熙的理由是研究火器,能左右开重弓的骑手虽是满蒙引以为傲的看家根本,但火器哪怕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能掰动。
“若一位勇士开弓若可敌百人,如今可开十八力弓的有千人之数,也就是最多可敌十万,而如今准噶尔兵丁便有三十万之数,尽数将巴图鲁们派去,可够奴才一柄枪在江宁轰杀了五个逆贼,各个飞檐走壁武功高强,满洲巴图鲁与他们相比,可够”
这笔账,康熙自然算得清。
甚至他也知道,舜安彦算得根本不是一笔几人对几人的账。
所以他同意了舜安彦的远行。
戴梓已在围房等着舜安彦,看见他不顾身份,上去便给了他个熊抱。
“佟少爷我可算见到你了来来来,瞧瞧我这新火奴,你走之前说进水的问题,这回好多了。”
他说着便要演示给舜安彦瞧。
戴梓是个地地道道的杭州人,从小饱读诗书,却在三藩之乱时候投军从戎,后来调入南书房做过一段时间的讲学师傅,最后却自请去了火器营。
在那群科举出身的汉臣眼里,戴梓属于和九阿哥类似的“反骨”类型,放着圣贤书不看,专门研究不入流的奇淫巧技。
戴梓在畅春园混得孤独寂寞,他不会洋文和传教士合不来,会汉文的人又看不起他。
直到舜安彦夸赞火奴和远赴欧洲。
他视舜安彦为知音,这回见他回来能说的话可以说三天三夜,“怎么样欧罗巴如何你去了以后音讯全无,我只能舔着脸皮去南堂东堂找那些个洋人打听,打听的我都能在那儿混饭吃了,他们说那叫什么圣餐难吃我都要疯了。”
舜安彦噗嗤笑了。
这戴梓大约是被传教士坑了,圣餐是天主教的仪式,哪里算得什么饭。
“别吃那些东西了,我这三年吃的也要吐了。”
舜安彦至今想起海上漂泊时吃的东西都会犯恶心,至于十八世纪的欧洲食物那更是不堪回首。
“说点别的,我给你带了个火药方子。”
他找了纸笔直接写了下来,是英国人几十年前就已经研究出的火药的最佳配比,他到巴黎后留意打听,很快便拿到了手。
也是在那刻,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个方向性的错。
可戴梓还不知道这个方向性的错是什么。
他捏着火药方子笑得合不拢嘴,“多谢佟少爷,我回去就试试”
他是个书呆子,不,更准确说是个火呆子。
火呆子拿着新方子连叙旧都要省了,高兴地便要回去试验起来。
舜安彦把他拉回来,问“戴梓,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方子到底是如何来的为什么是这般配呢”
“这不知道。”戴梓是个实诚人,“这东西本来就是试出来的。”
“那火奴的构造呢为何枪把会不稳为何有角度才能不让肩膀震到发痛”
戴梓笑道“火药威力大,自然会。”
舜安彦只是叹气。
看,这就是差距,戴梓认为“自然会”的事,欧洲已在半个世纪前就记录在册。
元衿选的那本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里清楚的记录了力的奥秘。
差的不是火奴,不是火。药的配方,是脑。
这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思维。
舜安彦不知道如何和戴梓解释,但他面色凝重,让戴梓不住询问。
“怎么了,佟少爷我是哪里不对吗”
“就是啊,小燕子,你怎么了”
是苏赫,他站在围房外,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张开双臂大喊“小燕子想死我了”
然后直接扑了上去,猛拍舜安彦的背。
“我还想这回来都不定能见到你呢,结果,惊喜啊”
苏赫拍拍他肩膀,“哟,壮实了好多,我以前最讨厌你的大白脸,现在黑的像我们蒙古人了像我兄弟了”
看见熟悉的人,尤其是毫无保留表达思念他的人,舜安彦的心情也畅快了许多。
他和苏赫在草原交流火奴的那次后,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他当初要去欧罗巴时,苏赫恨不得能和他一起去。
只是康熙和班第亲王都不同意,他可是个家里有真王位要继承的人。
“贝勒真回草原当王了”
“嗨,是回去给我阿玛当苦力,这两年漠北漠西事儿多的一塌糊涂,尤其是每年入冬开春,百万口人问京城要饭吃,连着两年了,我都没在家过过好年,忙着往大漠深处送京通十三仓的粮草去接济他们。”
苏赫甩甩自己别着的火奴,“我现在上哪儿都带着这东西,旁的不说,吓他们可管用了,那些想做刺头的漠北贵族一瞧见我举起来这来,吓得屁滚尿流。”
“您朝他们开过”
“我哪有机会开,是他们胆子小,光看他们都紧张。”
舜安彦好心好意地提醒他“那可能是因为,他们瞧见过别人开,心里中下了害怕的中子。”
“谁啊”苏赫大大咧咧,于政事上一窍也不通,“朝廷以前有人去开过”
“是红毛子”戴梓突然想了起来,“漠北,准噶尔打漠北时候问毛子借过火器朝廷收编漠北往那儿派兵的时候,还缴获过一堆来,我研究过,比咱们当时有的三眼qiang要好,但不如法兰西传教士带来的那些。”
苏赫猛然变色,这些年被漠北狂风吹得更糙的脸上都是恨意,“妈的那群狗日的,咱收编漠北多苦啊,毛子竟然还敢往漠北搞事情多伦归化那儿离他们毛子十万八千里好不好你可不知道,万岁爷每到九十月问京通十三仓要粮要的和催命一样,我自个儿家里不待,京城小暖炕不窝,我大冬天的到处给他们派粮,这几年苦都苦死了。”
“漠北不是早就重新划过草场,休养两年应该已经可以开始放牧为生了,怎么还在问朝廷要粮”
“划个屁”苏赫想起来头疼,满口脏话不住往外喷,“狗日的噶尔臧家叛乱被砍后,他们那儿漠西漠南交界处先闹了两波内讧,这群狗东西离漠北最近,他们闹漠北也就闹,闹完了两边还互相指责。你也知道,蒙古人闹事都不是嘴皮子官司,必然是要打一架的,人打架就是揍两拳,部落之间打架不就要抢草皮抢地盘了吗啊哟喂,这两年你往我地上撒盐,他往你那儿放毒,每天都和斗鸡一样。”
苏赫脸上有中后世碰到难搞居民的街道办事处的表情,绝望崩溃头疼想死,偏偏他还不能辞职。
“躲也躲不了,我阿玛现在在清溪书屋里和万岁爷谈心呢,就盼着赛音诺颜部和土谢图部两家的后事早点安排上,若是安排不好,咱派点人再揍一顿,直接就消停了”
这时,一直在旁的戴梓弱弱地说了句“不是说两部的人和法王已经到古北口那儿,可是他们都没出过天花,要先在外头别宫先安置吗”
“你怎么知道”
舜安彦和苏赫同时回头。
戴梓指指身边的火器说“万岁爷前几天派人传旨,让火器营准备这个月底挪些东西去口外。”
“还有吗”舜安彦追问他,“除了火器,还有别的安排吗”
戴梓仔细想了想,突然醒悟“啊,对了对了,好像说让咱们备个好点的马车,还要备点法器藏香一起”
法器藏香都是给和尚用的。
舜安彦脸色沉沉。
和那些人紧密相关的和尚,整个京城方圆五百里都只有那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嗯,要走个大剧情了。
不是我不爆更是我在抢菜,今天不知道是我封闭的第几天了,不缺啥,就是焦虑,焦虑的快疯了。
争取明天白天往下走。
本章备注
1戴梓是真存在的,前期经历如文中,但他真的很惨,一个人才得到这样的下场,本身就是历史的悲歌。
2南堂东堂是真实存在的,南堂在宣武门是北京最早的天主堂,利玛窦所造;东堂在王府井,从故宫东华门出来向北,是顺治所赐。最有名的北堂西什库教堂按照历史事件还没建成。东堂在我心里是当中最漂亮的,如果有机会去故宫的小伙伴,出东华门后走王府井大街,往美术馆方向一定能看见。
3漠北那段照旧是我编的,来源是那天翻到了几张内阁蒙古堂档,是揍过噶尔丹之后几年漠北写给康熙的而如今,有牲畜者仅仅维持生计,无牲畜者则忍饥挨饿,丧命或者不断离散而去。在此无计养赡,是以奏请。一贫如洗之台吉协理xxxxxx后面是密密麻麻的人名。这段是我自己的爱好,贴在这里当个补充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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