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不快显而易见,“老大,去了热河把人看紧了,这次过年委屈你别回来了,就在那儿蹲着。”
“是,皇阿玛。”大阿哥拱手问道,“原定腊月前皇父要去口外接见法王的事,是否照旧成行。”
“统统延后。”康熙点向太子,“你去,召集理藩院和礼部,把先帝在时会见藏地那位大喇嘛的规程都找出来,照那时的安排好好拟个章程出来,要全要周到要盛大要应有尽有。”
太子说“是,皇阿玛。”
“老三”康熙又点向了三阿哥,“去会同内务府好好研究下种痘,尽快派人在正月之前为北来觐见之人种痘,务必小心不可有纰漏。”
三阿哥接旨“是,皇阿玛,儿臣明白。”
五阿哥胤祺抬起头来,等着康熙的嘱咐。
康熙凝视了他片刻,招手让他靠近了点,“老五,你要学会藏得住事。”
康熙厚重的手拍在胤祺肩上,眼睛盯着这个以仁厚孝顺出名的儿子。
胤祺思索了下,了然道“儿臣明白,儿臣等下照旧去疏峰请安用晚膳。”
佟国维请示道“万岁爷,那法王那里可要回信”
康熙抬眼瞧了瞧他,冷笑说“留中。”
留中不发,便是要压着不回的意思。
诸人都明白康熙是准备晾着法王。
退出清溪书屋时,苏赫拽着舜安彦的袖子问“是不是漠北王位的事怎么和你扯上关系了什么烟花不烟花,妹夫不妹夫的”
舜安彦比了个噤声,让他少说话。
苏赫瞧着刚才书房的气氛,再看看一干重臣凝重的神色,便知此事干系重大,也不敢多问。
只是百般不放心,“我要和我阿玛打个招呼不腊月时,我还要去一次漠西呢。”
“贝勒把心提到嗓子眼那般小心吧,我回头叫戴梓给你送几把新东西,你带着防身。”
“那你呢”苏赫问。
“舜安彦跟我来。”胤祺这时出现在他们后面。
苏赫拍拍他肩膀,满脸担忧地看着五阿哥把舜安彦提溜走。
胤祺走的方向是疏峰,他每日的习惯,早晚都要去皇太后那里请安,再和元衿用点吃食,来得及便是一顿正餐,来不及也会用些点心。
初冬已来,寒风萧瑟。
脚步踏在小路上,压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胤祺的心比这沙沙的声响更乱,末了,他一股脑倒了出来,“我虽看不上你做我五妹夫,但若要非要比,情愿是你。”
舜安彦愣了愣,连忙推拒“五阿哥,您言重了,奴才不敢当,奴才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思。”
“你没有”
“当然没有。”
舜安彦使出了和元衿对过的口供来对付五阿哥。
“奴才在家中是独子,又是长孙,虽然堂弟很多,但我生的太早祖父盯我极紧,从小便不知什么是兄妹之情。直到入宫看见五阿哥对公主,才知道原是如此这般,深感钦佩,又公主如此聪慧美丽,奴才照顾她只觉是应该的。旁的心思奴才是万万没有的,生出一点奴才都觉得对不起公主。”
这是元衿拟的词,那个“聪慧美丽”是她的原话。
“妹妹”胤祺“咦”了声,“你缺妹妹疼”
“奴才即是当公主为主子,也是当公主为妹妹,若是家中亲妹妹,怕是会更好呢。再说,公主还是我恩人呢。”
”你缺妹妹干什么要找到我这儿来她哥哥还不够多吗”
胤祺想起头号大敌四哥就心口疼,这些年他一直没敢问元衿一个问题是四哥好还是五哥好
只能计算着自己和元衿一起吃饭的时间比四哥多得多多,才获得了一丁点安慰。
五阿哥这个反应,元衿也早早猜到,舜安彦于是接着交代口供“奴才当然知道,所以这才不敢说嘛,要不以后奴才准备的一切都交由您来处置,先都给您过目”
“这倒不用,我送五妹妹东西,哪需要假借他人的手”胤祺看他半天后说,“也对,你要对妹妹有什么心思,是挺恶心的。”
“奴才要有做额驸的心思,去什么欧罗巴呀,和苏赫贝勒当年一样头悬梁锥刺股赖在书房不走不就好了。”
想起苏赫当年,胤祺直发笑。
“算了算了,我不追究你了,现在这情势我情愿你有点什么心思。”
胤祺眼睛转了转,突然伸手拽起舜安彦的衣襟,“舜安彦,要你做额驸,你能做吗”
“啊”
这一刻,舜安彦真的是心里抖了三抖,一时间眼前闪过了无数个人脸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发小、隔壁邻居还有周钊。
统统都是喜欢元衿的人。
想到那些年他们做过的事,拉过的横幅,送过的礼物,表过的真情,一个比一个夸张,一个比一个肉麻。
以元衿的性情和要求,他若要做额驸,只能更肉麻更夸张才能让她舒心。
恕他无能,他做不到。
“五阿哥,这事儿不是奴才做不做得到”
胤祺这才松了口气,“哎,试你呢,你没有顺杆子往上爬,说明你真不乐意。”
他拍拍舜安彦的肩膀,“今儿的事别和五妹妹说,以后还是对她好点,心思还是要恪纯,明白了没”
五阿哥也不比当年,到底是快成亲的人了,也学会试探人心了。
舜安彦想,幸好自己是真的心思纯洁,随便哪个来他都是千锤百炼的真金。
在五阿哥的瞩目下,他连声道“明白明白。”
但今儿的事,看着康熙和诸皇子的意思,是想先压着不发,并将原本在古北口外见法王顺便行猎的计划,改成更隆重正式的仪式。
即是拖延时间,也是先冷落他们一阵,把朝廷的威仪摆起来,让他们知道,王位之事不是他们想求朝廷就要应的。
谁是主谁是仆,法王得拎拎清楚。
舜安彦回了佟园,在书桌后想了一夜,第二日还是早早进了畅春园。
因着漠北这封信,康熙半点见舜安彦的心思都不再有,只盯着理藩院、礼部和内务府赶办法王朝觐的事。
他原想去福君庙附近等一等元衿,去没想到先在畅春园东门碰上了九阿哥。
九阿哥最近又吃胖了些,富态的身子围着奢华的玉腰带格外和谐,他还是一把瓜子在手的富贵闲人模样,远远瞧见舜安彦就挥了挥手。
“彦少爷,来。”
舜安彦走过去问“九阿哥,五公主有事找我”
“呵,你倒机灵,知道是她。”
“九阿哥,五公主才叫我彦少爷。”
“我是收钱办事,五妹妹今儿和四姐陪要出嫁的三姐去香山上香玩了,你自己明白。”
“多谢九阿哥。”舜安彦解开荷包,拿出一枚火彩绚烂的祖母绿来,“九阿哥,奴才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九阿哥取过朝阳光比了比,“可以啊,这切工极好,我一直想问欧罗巴到底是如何处理这些宝石的,为何他们就能做出这棱角来”
“宝石之间硬度不同,便能互相切割,计算以角度,便能放大这火彩。”
“如何计算角度”
“奴才那儿有些书,只是用英文写就,需要翻译过来才能看,您若可以等一等”
九阿哥急道“不用不用,你直接拿来,我会那些个洋文,拉丁文和英文我早就熟悉了”
“好。”
九阿哥满意地看看舜安彦,“说真的,你这人真不差,也不知道四哥五哥嫌弃个什么劲。难不成真让妹妹去漠北切,真是不通人情的一帮榆木疙瘩。”
“九阿哥,奴才没有那样的心思。”
元衿拿捏哥哥的心态太准,九阿哥果然根本懒得和他计较,一挥手说“去你该去的地方,别和我磨叽了,记得送书。”
舜安彦于是骑快马往香山,到了玉泉山门口,元衿带着侍女青山骑在白马上甩着马鞭。
等他。
今天的她也是红色,只是枣红色的骑装,就和冬日的梅花样浓重,腰上扎着根黑色绣凤鸟的腰带,衬得她青春艳丽外多了分英姿勃勃。
“跟我来”
元衿打马先走,往香山的山道一路向上,此刻已经没有香山最知名的枫叶遍地,只有枯树守山,孑鸟鸣林。
她打马直奔山顶一处僻静的寺庙,上书“洪光寺”,里面人烟稀少,只有几个沙弥在清扫门庭。
庭院中有棵参天老槐树,或许是年龄太久的缘故,槐树已经向一边倾倒,像垂垂老矣的高僧。
元衿把青山留在门外,带着舜安彦进庙里。
从见到山门的那刻,舜安彦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点香吗”
“不用了。”
“挂风铃吗”
元衿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布包来,里面藏着一枚拇指大小的风铃,拴着一根写了梵文的红条。
他伸出双手接过,问沙弥要了把梯子,郑重地绑在了那颗槐树的一枝新丫上。
下来后由衷说“多谢。”
“谢你的好兄弟周钊去。”是周钊和元衿念叨了他家洵哥每年挂风铃的地方。
舜安彦闭闭眼抱怨了句“他真的很多嘴。”
元衿笑了,问“你那年到底怎么回事,听周钊的语气你很过不去,其实像你们那样的人应该见惯生死的。”
舜安彦无奈一笑,朝元衿拜了拜,“别提了吧,说点别的。”
“不是该你说吗”元衿靠在槐树下,晃着手里的马鞭,“想说什么,说吧,我现在有空听。”
“真的能听完吗”
“能”
元衿把语调拖得很长,混着点漫不经心和无所谓,惹得舜安彦觉得自己的存在和担心都像怨妇。
“公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今日要说的事不是玩笑。”
元衿直起身子来,朝舜安彦比了个请。
“鄢少爷,您请。”
他把看到的奏章说给了元衿听。
“求娶公主”
“是。”
“哪个公主”
“没说。”
元衿嗤笑了声,甩着马鞭静静地不说话。
“皇上那儿并没有同意的意思,他昨日瞧着十分生气,已经吩咐把法王的奏章留中不发,而且瞧着是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再说,五阿哥他们疼你,肯定不乐意这样的事发生,你不用紧张。”
“你当他是为了女儿君父君父,先是君,再是父。他这么生气不是因为别人求娶公主,而是因为法王先发制人,想夺他的高地。”
舜安彦素来知道她聪明,这次也是如此,在这些纷繁复杂的信息里,元衿甚至比大部分皇子领悟康熙心态更快。
“那您觉得,万岁爷最后会如何应答呢不管怎么样,法王在那块地界都是尊贵的存在,他开了口,朝廷最后总要答应点什么。”
“看条件看结果看权衡。皇阿玛看重的不止是蒙古,漠北只是往前往深往天山南北的前哨,虽说上次三姐的婚事出了岔子,但若还有利益,他不是不能牺牲一两个女儿的人。现如今,法王的问题根本不在求亲,而是在他提的方式。”
舜安彦近一步感叹她实在通透,“看来真的是我多嘴了,其实公主一直清楚,清楚巴拜特穆尔对万岁爷的意义,清楚背后的那些门道。”
“我当然清楚敏敏自己也清楚,不清楚的是那个老和尚”
元衿冷笑一声,“还共治呢,共不共,治不治,本来就该朝廷说了算,法王在替谁做主这是主次颠倒、尊卑不分,还想着他们漠北是当初的汗王当道呢这时候还想来争个话语权能给他开口的机会,那康熙就不是三十年的老皇帝了”
“嘘”舜安彦赶紧制止他,“他现在是你的皇阿玛,话不能这么说。”
“我知道皇阿玛,带个皇什么都是皇在先,考虑儿子女儿也都一样。”
元衿猛地一鞭子抽在了槐树上,“啪”得一声脆响在空旷的院子里惊出回响。
这声巨响听得舜安彦心惊肉跳,握住了她的马鞭,“轻点,这棵树无辜,我三百年后还要挂风铃呢。”
元衿本来凝重的脸绷不住笑了,“知道了,会给你留着以后继续挂的。”
她抬头看着老槐树下摆的树干,念叨了句“鄢少爷,人生如掌心流沙,代代来去生于世上,却少有区别,以前是什么样后来也是什么样。”
“您这么伤感,我很不习惯。”舜安彦更习惯元衿无忧无虑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脖子,“公主一说这话,我就怀疑自己得弄点什么哄您高兴了。”
“是得弄点什么,哄我高兴,我这穿过来以后还没搞过大事呢。”
“您说吧,我还能不办吗”舜安彦举手投降,“我是罪人剧本,无有不依的。”
元衿回味着法王的奏章说“迎娶公主,以公主之名共治塞上。我要把这句话改一改,去两个字。”
“哪两个字”
“娶和共。”
“迎公主,以公主之名治塞上”舜安彦紧张起来,“你想去”
元衿白了他眼,“你瞎说什么呢,就北京城这个天我都嫌冷,你是怕我死的不够快是不是”
他试探着问“我以为法王提出的那位,公主或许愿意和他”
“或什么许”元衿骂道,“我就算要这个人,我自己有嘴有手会拿会要,轮不上别人替我安排谁要拿捏我人生,我就给他捏碎了撒出去。”
这答案,舜安彦都说不好自己是喜是悲。
只问“那您说的公主是哪位哪位有这般雄心”
元衿浮起狡黠的笑容,白皙的指尖敲敲下巴,玩味地说“我有个四姐,现在正在山脚下的庙疯狂上香,求自己不要嫁给你们这些没用的狗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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