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市的冬天没有雪,也少有明媚灿烂的大晴天,多数时候都是浅淡的,灰蒙的一片,像古时候的水墨画,很有一番意境。当然这是在能够欣赏这番天气的人眼里,谢朗明显就不在其中。
而此时此刻,他更是对这样乌云交叠,云雨将来未来的天气极为厌恶。
任谁看到自己的身体躺在一边,意识在另一边,心情也好不起来。或者更准确一点地说,那不是身体,而是尸体。
尤其他的尸体已经被一个男人抱了许久,看着对方的眸光一点一点灰败,看着对方满头青丝一夜生了华发。素来光鲜亮丽,成熟儒雅的男人何时变得这么狼狈。
“我活着的时候老凶我,我死了才心疼有什么用啊。”谢朗嘴硬,心里却像装了两大缸黄连水,苦得冒泡了。悔意像潮水几乎将他淹没。
他是个不成器的,仗着有个能干的老子,只知道吃喝玩乐,还总爱跟他老子对着干。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肯定不叛逆了,老老实实给谢凛当乖儿子。
谢朗是被一阵热意弄醒的,又闷又潮,好像困在了蒸笼里,要被人给蒸了吃了,他一个激灵就跳了起来。
随着重物落地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孩童特有的尖利惨叫。
正在屋外忙活的年轻男人身形一顿,匆匆忙忙关了火朝屋里走来。
他一手掀开毫无质感的布帘子,看着摔倒地上的小娃娃,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上前把人抱到怀里,一边在屋内来回走动,一边轻轻拍着娃娃后背哄着。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熟练地像做了上百遍,没有多余的话语,却足够温馨。
谢朗还在哇哇哭,冷不丁落入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还没反应过来,就对上一张轮廓分明,年轻英俊的帅脸。
最重要的是,这张脸咋这么熟悉捏,跟他爸像了个十之八九,不过比他爸年轻。
“朗朗是不是饿了。”
听听,连声音都像。
谢朗刚要说什么,黑溜溜的眼睛瞬间睁大,哆哆嗦嗦指着周围,“这里是什么地”
奶里奶气的声音一出来,谢朗自个儿先吓了一跳,要不是被人抱着,肯定又要摔地上了。
谢凛脸色有点复杂,怀疑刚才那一下恐怕把这个本就不聪明的儿子摔得更傻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这是家里。”
谢朗已经没心思听他说什么了,他终于发现了不对,看着白嫩嫩肉乎乎的胳膊,抖得像个筛子。
“镜镜子,我要镜子。”他挣扎着要下地,谢凛一个不防,差点让他挣脱开,赶紧加了力道,警告地在儿子的屁股上拍了一下,然后抱着谢朗去照镜子。
他以为这傻小子是刚刚摔了一下,唯恐自己破相了。
谢家的镜子是一块成年人两个巴掌大的圆镜,通体粉色,悬挂在墙上,镜子下方还有用来放牙刷,梳子的塑料格子。
考虑到儿子的身高,谢凛平常把镜子悬挂的很低,这会儿谢凛把儿子放下来,谢朗立刻凑到镜子前去。
光洁的镜面里出面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娃娃,小脸圆润白嫩,鼻子小巧可爱,长长的睫毛扑扇扑扇,那双葡萄一样溜圆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惊恐。
他看着镜子好一会儿,然后颤巍巍回头,仰着小脑袋看着高大挺拔的男人,嘴唇开合几次,终于喊道“爸”
谢凛快被他那副一脸不敢置信的蠢样子逗笑了,抿了抿唇,淡淡道“嗯。”
“还好没摔傻。”他补充了一句,然后大步朝屋外走去,留下谢朗石化在原地。
直到一阵食物的香气飘到他的鼻尖,他肚子适时叫了起来。
谢凛已经在桌边桌下,朝他招手“过来吃面。”
谢朗的小腿先于脑子迈了出去,利落地爬上凳子坐好,看到面前的肉丝面咽了咽口水。
他一手拿起筷子,一手扒拉碗,埋头大口吃了起来。肉丝一点都不柴,煮得恰到好处,又鲜又嫩,衬着面条吃可香了,最后他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谢凛有些诧异今天吃饭这么乖,连面条里的青菜都一并吃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熟练地扯了一张纸,按着谢朗的脑袋,利落地给他擦了嘴。
谢凛收拾碗筷去外面清洗,谢朗还保持之前的姿势坐在桌边,好半晌才眨了一下酸涩的眼。
他爸以前对他这么好吗
吃完饭还给他擦嘴。到底是他出毛病了,还是谢凛出毛病了。
谢凛干活麻利,很快把碗筷收拾干净,然后进屋拿了个土气的斜挎包挂在身前,走到还傻坐在桌边的谢朗面前,从兜里掏出两毛钱给他,“就在附近玩,爸爸下午六点多就回来。”
说完,谢凛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谢朗看着手里的两毛钱,脸色青青白白,良久才憋出一句“两毛钱够干个啥。”
抠死谢凛得了。
谢朗把钱拍在了桌子上,气鼓鼓地朝外面走去。
大中午的太阳厉害得很,恨不得把人晒脱一层皮,谢朗刚走出门几步就怂哒哒地缩回了屋里。
他站在屋中,看着周围陌生又有一丢丢熟悉的环境,这是一间三十平方米左右的屋子,没有什么客厅卧室之分,床摆在靠左边的角落,用一块灰色的布帘挡着,旁边就是吃饭用的桌子。右边放着一座一看就老沉老沉的电视机,靠墙的地方是个衣柜,外面是小孩子的玩具和拆封了的零食袋,还有一双拖鞋随意扔着。电视机过去几步距离则整整齐齐码着几个箱子,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剩下还有一块空地,但谢朗直觉那块空地也是有用处的。
谢朗苦恼地挠着头,他记得他小时候不穷啊。难道他记忆发生了错乱。
他左右看了看,想到什么,走向了床边,在床底一阵摩挲,没一会儿他表情僵住,慢慢把手往外挪,小手里紧紧捏着一本相册。
爸,你以前把我妈的照片放哪儿了,我怎么从来没找到过。
床底。
别开玩笑了,你又不是我。
那是他十八岁那年,趁着他过生日,又喝了酒壮胆子,终于鼓足勇气向他爸问了这个问题。他憋在心里好久了都。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会得到那样一个回答,以至于当时他的脑子都空白了一瞬,也没有相信他爸的说辞。
如今捏着相册,谢朗的心情很是微妙。他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打开了相册,女子恬静温柔的笑容猝不及防地冲击着他的脑子,令他当场红了眼,照片还保存如新,但照片上的人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谢朗的母亲去世时,他才两岁不到,那个时候正是最依赖妈妈的年纪,他天天哭着闹着找妈妈,谢凛又没办法跟这么小的孩子讲道理,只好拿亡妻的照片哄他,谁知道谢朗见了照片哭得更凶,好几次都差点哭背过气去,把谢凛吓得不行。
他想了一晚上,干脆利落地带着儿子搬了家,还把跟亡妻有关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谢朗小时候翻箱倒柜,却从来没想过去床底下找,或许在他潜意识里,始终觉得他爸不是那么幼稚的人,都什么年头了,还往床底下藏东西。
“啪嗒”
眼泪击打在照片上,谢朗赶紧拿小手去擦,一眨眼,又是两滴泪砸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情绪,用身上的衣服把照片擦干净,然后原样地放了回去。
然后四处张望,瞅到靠门地方挂着的日历,眼睛一亮,跑了过去。
他伸长了脖子仔细瞅,顺口念道 “1995年,六月十三。”
95年,那他今年不是才五岁
虽说他看到自己肉乎乎的胳膊和镜子里稚嫩的脸就已经有了猜测,可具体到实际年岁,他还是有点接受不能。
难不成真要重来给谢凛当一回乖儿子
小团子微微嘟起嘴,可是想到他死后,谢凛抱着他尸体的那副伤心样儿,刚嘟起的小嘴又收了回去。
他抬手胡乱揉了一把脸,扯开布帘子,趴在床边,脚一甩就把脱鞋蹬了,利落地爬上床,四仰八叉躺平了。
他盯着灰白的天花板出神,想要思考人生,结果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再醒来是被湿热的舌头舔醒的,一入目就对上了一双豆豆眼。
“朗朗你醒了。”
“你可真能睡,这么热的天你怎么睡得着。”
“屋里都快闷死了”
床边站着一个小胖墩儿,看着五六岁的年纪,不等谢朗开口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谢朗盯着他瞅了一会儿,愣是没想起这小胖子是谁。
“你怎么进来的”
小胖墩儿一屁股坐床沿,把还在舔谢朗的小狗抱了过来,乐呵呵道“你门没关严实啊。”
谢朗皱眉“我门没关严实吗”
“对呀。”小胖子一口应了,眼也不眨地盯着谢朗看。
谢朗生得好,谢凛又把他照顾得好,所以谢朗皮实归皮实,但随时都是白白净净,像年画上的娃娃,讨喜得很。
这会儿拧着淡淡的小眉毛,一副大人沉思模样,不但不滑稽,反而还挺招人稀罕。
作者有话要说重生不能提高智商,谢朗年纪轻轻被人阴死,大家就不要对他的智商抱有期待哈。只能说慢慢来,争取以后不再当个傻白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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