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传递消息, 这天下怕是无人能出妖族左右。
云松顺利收到了秦湛送来的亲笔信。
此时云水宫内气氛正是紧绷, 禅然大师的死亡如同一片阴云笼在众人的上空, 以至于“温晦已死”这样值得庆祝的大事, 都不能让云水宫里的空气缓上一分。
温晦的确是一座压在正道身上数十年的大山, 这座大山如今终于崩塌, 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若是崩山者本身又成了那座山呢
“我早说过秦湛没那么好心她的师父在魔道,徒弟又是和咱们毫无干系的玉凰山妖主,她怎么会真心为我等拼命苍山说的太对了,秦湛只是没有等到机会而已。说得更直白点,谁知道她当年是不是和她师父分利不均, 才反目相对咱们不过是她与她师父争天下的棋子罢了如今温晦已死, 这天下眼看着就是她的, 她自然也没必要再护着我们”
这样的话, 云松在这几日几乎都要听出茧子来, 起初他还要同人争辩两句。时间久了,总是被人提起“安远明的死”来喝止他, 云松也觉得烦闷, 渐也就不再开口。若说这几日唯一能让曾感受到片刻高兴的, 大约也只有越鸣砚回来后,便不用再戴着镜片, 治好了眼睛一事了。
一剑江寒总是带着的那名姑娘冷眼旁观着, 对他说“一群活在梦里不肯醒的人, 你叫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云水宫里, 也不是所有人都信了苍山来客的话。
至少阙如言和这位蜃楼之主都不信。但光凭她们俩根本做不了什么, 苍山那位弟子带来的证据确凿,禅然的确是死在了燕白剑下,他的心脉被燕白一剑刺穿,燕白剑气将他的神魂震碎禅然的死甚至不是一般的死,他连半分魂魄都未剩下。
加上越鸣砚从头至尾一言不发这两样加起来,就足够大部分人去相信秦湛叛变了。
云松也几乎有一瞬是相信的,因为他实在是想不到会有谁能逼迫了越鸣砚去诬陷秦湛,连他都这么想,桃源自然也会这么想。
四宗本是同气连枝,可秦湛杀了禅然,桃源胧月清又因越鸣砚的态度而迟疑,就算阙如言本人相信秦湛,也要顾及阆风与莲华寺之间的关系。
云松亲眼见着莲华寺的小和尚打开了阙如言想要替他擦泪的手,压着愤怨说着“不想再见到阆风的人”便背身而去,再也不理会阆风,便知道这件事难以挽回了。
一个禅然之死,不仅扣死了秦湛,甚至限住了阆风。这样的手段云松觉得似曾相识,可又想不起来。他心中烦闷,想要去见越鸣砚,却被对方以“诸事繁忙”为由,多次拒而不见。
是的。
因着秦湛“叛变”,剑杀禅然,与秦湛相搏,带回了禅然的尸体以及燕白剑的越鸣砚,在此事中得到了极高的声望。他本来就是这届摘星宴的胜者,加上四宗内的高手伤亡惨重,阙如言眼看着又不是能对抗秦湛的,剩下的越鸣砚反被众人视为了救星。
当年温晦叛变,不就是他的徒弟秦湛打赢的吗
那如今秦湛叛变,越鸣砚又替正道从她手中夺回了燕白剑,那么他再如当年秦湛一般,带领正道击退现任“魔尊”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桃源绮澜尘被秦湛挟持,胧月清心忧师尊,自然是第一个便站去了越鸣砚的身边。云松与越鸣砚以剑相交,他虽觉得此时眼前的兄弟有哪里不太一样,但也没有反对的道理。莲华寺感恩于越鸣砚带回了禅然的尸体,使得他能被超度安葬而不是曝尸野外,对越鸣砚也颇为尊崇。
越鸣砚本身又是阆风的弟子,阆风没有反对自己弟子的道理。在四宗或有意或无意的推动下,越鸣砚竟然代替了阙如言,成了云水宫此时真正的领袖,重新统率起正道,将这盘散沙重新聚拢起来。
云松隐隐间总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有一根看不见的线串着,而这串着所有事情的那根线,就是秦湛突然“叛变”的原因。
云松从不相信所谓的“秦湛是为了得到温晦的地位当年方才与温晦相争”这种狗屁不通的理由,会为权欲所迷的人得不出秦湛那样的剑,也不配为天下众人所尊的“剑主”。
他想要知道的答案,他觉得越鸣砚应该是知道答案的,所以就算被拒绝了多次,云松也仍然没有放弃去见他。
在收到信前,云松仍然试图面见越鸣砚,他这次连“祁连剑派掌事弟子”的身份都搬了出来,却依然被越鸣砚所倚重的那位苍山弟子四两拨千斤地给挡了回来。
那位苍山弟子道“真是抱歉,越师兄正在同诸门派的掌事者议事,祁连剑派新派来的长老已在内了。云师兄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不妨等议事结束,直接去问贵派长老。”
云松碰了个软钉子只得回来,他刚回来,便意识到屋内被人闯过。但屋内一切整洁,没有半分藏人的痕迹。云松握着剑,眼神凌厉地将屋内全部扫了一遍,而后在桌下夹层处发现有哪里不对。
他从夹层中找到了一封信,信上有一点朱红这是玉凰山的标志。
玉凰山的妖主与秦湛一同失踪的,对此越鸣砚那方给出的解释是玉凰山背弃了同盟,妖主从一开始效忠的便不是正道而是秦湛。越鸣砚此话一出,当时尚在云水宫内的妖族们皆倒了霉。好在朱韶留下的明珠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蠢货,正道想要动手,也要看看他们能不能抓住玉凰山此时前来的精英们。
那只鸟妖在离开时愤愤“别忘了司幽府君打来时是谁替你们守的四方门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们也不配有剑主守着”
她这话正好戳在众人的隐痛处,一时间倒没人再敢对她动手,唯有那位与越鸣砚同归的苍山弟子指了她,半笑道“是替我们守,还是替秦湛夺权而战如今秦湛得了魔域,哪里还会守我们,反倒是我们若是不自强,才会成她剑下鱼肉。”
他对身后的苍山弟子冷声吩咐“杀。”
那一战,迫得所有玉凰山妖族远离云水宫,云水宫内,再无明面上会站于秦湛一方的人。
云松如今看见带有玉凰山标志的书信,按照道理,他是该撕毁敌人的来信。但这一切事情背后的违和感,让云松忍不住打开了那封信。
是秦湛的信
云松惊极,他第一反应是关上了房门,紧接着便下了禁制,直到确定无人可窥后,他方才略颤着手,彻底撕开了信封去看“魔尊秦湛”到底写了什么给他。
云松越看,脸上的惊讶越甚,信中的内容几乎便是将如今云水宫内众人认定的事实翻倒了个。
入魔的不是秦湛而是越鸣砚。
杀人的不是秦湛,而是越鸣砚
秦湛在最后写道“小越已不是小越,此时在他身体中的,应是道子。道子记忆有万年,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加之如今不哭阎王为他效力,于力于谋,尔等皆处险境,行事切记谨慎,万不可妄为。”
云松将信来来回回看了数遍,这样极具冲击的、全然相反的真相让他一时有些难以消化,但再难以消化,他倒是没有分毫的犹豫。
他信任秦湛,不仅仅只是因为他尊敬了她多年安远明也信她。
正是因为安远明信她,所以他的师父才会毫无后顾之忧、慨然为宗门而亡。安远明信任秦湛,信任一剑江寒。所以他将未来交托给了秦湛,将自己最重要的徒弟交托给了一剑江寒。
云松不可能不信安远明所相信的人。
他飞快的将信在指尖烧了,同时在心中思虑对策。正如秦湛信中所言,如果现在统率着正道的“越鸣砚”其实才是要众人灭亡的“魔”,他身边又有知非否相帮,单凭云松一个人想要做出些什么确实太难。
他擅剑,擅战,却半分也不擅长与人周谋,若要完成秦湛信中所托,他得找人帮忙。
云松皱着眉头想了好半天,阿晚冷着的眉目忽映入他的脑海里。
云松不过略迟疑片刻,便推门而出,去了昆仑的院子,去寻风晚
昆仑的院子里空无一人,云松无法,只得又去阆风的院落寻。他进阆风院落时,药阁的弟子还惊了一瞬,听见他要找阿晚,方才告诉他阿晚出门去了。云松着急的很,正要再问阿晚具体去了哪里,那个说着“出门去”的姑娘正巧回了。
她见到了云松,悄无痕迹的抹去了自己指尖上残留的一点鸟羽,挑眉说“你找我”
云松也不作声,只是抓过了她的手指就往自己的太阳穴上按。
阿晚被他这动作惊了一瞬,恼地即刻要从他手中抽回手指,气道“你做什么”
云松用极低的声音说“我记得蜃楼有探查之术,你若是会的话,就直接用来。”
阿晚一怔,她看着云松的眼神就像是看个疯子。可云松半点不退,阿晚见状冷笑了声,便也毫不犹豫地侵进了他的灵台
片刻之后,阿晚猛地抽回了手,云松被这法术弄得差点恶心到吐出来。他抿紧了嘴缓了好一会儿,他对面的阿晚脸色却比他还白
阿晚看着他,眼神闪烁了一瞬,紧接着便拉住了他的手,对他道“你跟我来”
云松便随她走了。
只留下阆风的弟子个个面面相觑,面上露出些不太敢置信的表情。
“这、这什么情况”
他们虽是面面相觑,眼里都是没什么当真惊恐的情绪,甚至还有点儿打趣。
“云松和晚师妹”
“不会吧”
阿晚和云松却没工夫去管那些人在误会什么,又在想什么。阿晚将云松拉去了湖边,这里是云水宫最美的地方。她压低了声音对云松道“来这里看景,没人会怀疑太多。你看见的那些是真的”
云松道“我不骗人。”
阿晚咬住了嘴唇,片刻后她说“实不相瞒,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我知道禅然是,但我一时不敢信。”
云松说“越师弟这次回来,的确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阿晚静默一瞬,她当然也看出来了。她多次想要试探,但都被越鸣砚身边那个苍山弟子给不轻不重的挡了回来现在想想,那弟子八成就是知非否了。
阿晚道“按照剑主的计划,她一时片刻回不来,需要我们闹一场,好帮绮坞主回来。”
云松颔首“这本来不是难事,但如今越鸣砚是魁首,知非否又在其中作梗我担心绮坞主就算回来,情形也不会比如今的阙阁主好去哪里。”
阿晚却若有所思“不,绮坞主给外界的印象一直是与剑主不合,如果没有知非否绮坞主接替越鸣砚,成为新的正道魁首,反而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云松问“可是知非否得越鸣砚庇护,我们要如何才能逼出他”
阿晚皱眉,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觉得越鸣砚不太对是吗”
云松颔首“你难道不也这么觉得吗”
阿晚道“有些事情,我要知道的更多一点剑主说道子应该早已不是越鸣砚了,可我们见到的越鸣砚只是有些奇怪,这说明越鸣砚或多或少还在。”
云松闻言皱眉“我不太明白。”
阿晚摆了摆手“没指望你明白。”顿了一瞬,阿晚接着问“你的伤势如何了”
云松“阙师伯妙手仁心,已好得差不多了。”
阿晚笑着说“那即是说,打进个议会厅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了。”
云松问“你想做什么”
阿晚道“知非否拦着不让我们见道子未必是道子不想见,而是他在害怕。”
云松“知非否怕我们见道子他怕什么,难道道子见了我们,就会听我们的吗”
阿晚神色闪烁“难说。不管怎么样,目前云水宫里能对付知非否的只有越鸣砚了,知非否能利用他对付剑主,我们为什么不能借他对付知非否”
阿晚道“走,现在就去,去见越鸣砚”
议事厅内,一众正道人士正在讨论如何寻出秦湛的落脚地,大部分人认为秦湛刚与温晦交战过,受伤应该不轻,走不了太远,若想击杀秦湛最好在魔域附近布下重兵。
道子便坐在最上首,听着他们讨论。
由道子本身而言,他并不喜欢这样无用又浪费时间的磋商,只是知非否告诉他,若是“越鸣砚”便会坐在这里统一正道,他方才耐着性子,坐在这里冷眼旁观。
众人渐渐讨论出了结果,看向首位上的道子,问“越师侄觉得如何”
道子心有不耐,但多少记着知非否的话,便也点了头,说“可以。”
众人面露微笑,正要再说上几句,锁着的门却被突忽其来的一剑斩裂
众人悚然一惊,连备战以待,却见门外不是旁人,而是祁连剑派的云松
守在门外的苍山弟子被他攻了一个措不及防,眼见所有人都在场,即刻装出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呵斥道“云松,你也想要叛变吗”
云松根本毫不理会。
他劈开了路,阿晚便直接踏了进来,她直看向屋内的越鸣砚,一双眼睛半分不错。
阿晚喝道“越鸣砚,你给我出来,你看看你做的是什么事,你这么做,不怕夜里睡不着觉吗”
屋内诸派的掌事者见了阿晚,皆面露怒色“哪里来的小丫头,这里也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阿晚冷笑一声,她说“我出自百宗之源,师从昆仑风泽论起辈分,怕是在场所有人都得叫我一声祖师奶奶,哪里轮得到你这小儿对我撒野。”
那掌门被她气了个倒仰,指着她怒喝“一剑江寒带着的丫头竟敢如此狂妄别忘了一剑江寒如今下落不明,嫌疑未清你这般不知礼数,也不怕坏了他的名声”
阿晚冷冷道“没有你们,一剑江寒和剑主的名声都好得很”
说着她仍是盯着越鸣砚“怎么你不说两句吗”
道子的面上浮出困惑,他看向阿晚“我知道你”
阿晚心中微凛,听见这句话,基本便明白了秦湛所言非虚了,若是真正的越鸣砚,见她如此,说出口的绝不会是这样一句话。
道子皱着眉,他淡声问“你说我做的不对,哪里不对”
阿晚眼中眸光微动,她即刻要说什么。那门外的苍山弟子见状,手中银芒微闪,云松瞧了个正着,毫不犹豫一剑击出逼得对方撤手,硬抗了一剑
旁人见了,对云松惊疑不定道“打自己人,你疯了”
云松却紧盯着那苍山弟子道“我在这里。你要么自爆身份,以枯木逢春术踏过我的尸骨。要么,你就只能看着她说”
阿晚道“若是越鸣砚,他就算背弃天下人,也绝不会背叛秦湛若是秦湛入魔,他只会随秦湛入魔,若是秦湛受冤,就算天下都不信她,他也会找出办法,让天下去信”
“因为秦湛对他而言,比他的命还要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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