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要了五间房,午饭之后,亲卫们忙着出门采买,马匹们忙着休养生息,江流则忙着到处乱逛也不知他身无分文能逛个什么名堂。
观亭月正从走廊的楼梯口路过,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大堂内在同一位伙计交谈的燕山余光不经意瞥到她,仰首道“喂。”
“隔壁街有家木材行。”
她一挑眉“所以呢”
“你重新雕,那一块木头已经不能用了,你不是要换吗”
观亭月不以为意“我晚些时候自己去。”
燕山也不看她,慢条斯理地“这中木头要价可不便宜,你确定你要自己去”
观亭月“”
她虽然脊梁骨硬得能打铁,却也不想什么事情都跟自己过不去,当下面不改色,能屈能伸地走下了楼。
嘉定的街市显然比永宁的更上台面,除了民居坊,哪条街都能是“十字街后巷”。
观亭月和燕山行在其中,隔没几步就见得一个“余”字,余氏招牌在当地的热火程度分明超越了白上青的描述。
看久了,她都快要不认识这个字了。
“中秋不是已经过了吗”观亭月望着头顶四方多到离谱的红灯笼,只觉大年三十也没有这阵势,“怎么还这么喜庆。”
“不像是节庆。”燕山的视线扫向各家商铺礼盒、簸箕、竹篮子外贴着的大红色“寿”,“应该谁家过寿。”
她打量满城的热闹,“什么人做寿那么大排场”
“还会是谁。”
木材行的老板腰弯得像个大虾米,指挥长工将小件的紫檀木、楠木、沉香等找出来。
“自然是我们余家的夫人了。”
听对方语气里毫不掩饰的骄傲,观亭月问“那个巴蜀首富的夫人”
“是啊。”老板眯着眼捋胡须,美滋滋地向他们炫耀,“每逢夫人大寿,我们当家的都会铺三日流水席,全嘉定乃至川蜀的余家铺子都跟着普天同庆,货品买三送一,满一吊钱还打八折呢。你们啊可算赶上时候了。”
“纵观大西南,怕是再找不到第二个这么疼媳妇的男人啦客官瞧瞧挑哪种木材品相都是上好的。”
燕山轻轻瞥了这老头一下,有几分争锋相对的意思,“不必挑了,一样一件,送到春风客栈。”
“好嘞。”老板笑得面颊生花,“公子出手阔气,真舍得给姑娘花钱。”
他招来长工把木料打包。
观亭月眼角迅速地抽了两下。
燕山如今在钱财上的优越感越来越强烈了,动辄便是真金白银可问题是,这么多木头,是想要累死她吗
一定是的。
偏偏后者听完那话,还一副挺自傲的表情睇向这边。
好像木雕刻来不是给他的一样
回去的路上,长街让一群吹拉弹唱的舞龙舞狮队伍给挡住了,不必问,必然也是为余家夫人祝寿的。对方走走停停,偶尔还会和行人互动,闹得群情高涨,一时半刻都不见得能消停。
无法,只好另寻别的道绕着走。
没想到这一边更加厉害,沿途大大小小的余家店铺活似炸开了锅,各店的伙计宛如成百上千的鸭子,一个比一个能叫唤。
“时兴的妆花缎、凤尾锦,买三件就送银质镶玉牡丹发簪一支”
“刚出炉的枣条白糕、梅花包子、玫瑰酥饼,满百文省十文。”
“余记酒楼祝夫人寿比南山,今日来用餐的客人点菜及送一道韭菜肉盒子。”
说是给东家老板娘庆贺,瞧着却像是一场大狂欢,闻声而来的百姓们在店里挨山塞海,为了占那一点诱人的便宜,简直能踏破门槛。
而其余商铺显然被压得黯然失色,门庭寥落,连自家的跑堂和店伙都比别人低一等似的,个个无精打采。
拐角的土地庙旁还搭着一个挺大的台子,披红挂绿的戏班在上面翻跟斗,惹得无数观者拍手叫好。
跟斗翻完,班主喜气洋洋地给大伙儿拱手作揖,他臂弯挂着只小竹篮,往里头抓了把糖果、蜜饯就朝台下洒,一帮垂髫小儿早等候多时,撅着腚满地搜刮。
“夫人近日过寿,我们老爷希望也能与诸位同乐还请大家多多捧场”
好家伙,人家是卖完了艺朝人要钱,到他们这儿成了自己演完还给观众赏钱的。
观亭月和燕山一路走来,不得不叹为观止“这到底是个什么败家子”
亏得这位富商没投生到帝王家,否则还不知能养出多少千古留名的祸国妖妃。
在四处张灯结彩的映衬之下,嘉定府衙的冷清就突兀得格外醒目了,招摇的红灯笼在此地戛然而止,又在另一处重新鲜艳起来,把官衙方圆几丈团团包围,圈出一块巍峨森严的重地。
观亭月老远便看见白上青身边的小厮站在角门处和卖炭翁讨价还价,脚步一顿就想上前。
燕山却没动“作甚么去”
“来都来了,去问问早间那桩命案的情况。”她解释,“白状元刚到任,怕是忙不过来,能帮上忙也好。”
他闻言不太明显地垂眸表现出了一点犹豫,终究还是未说什么,跟在她旁边。
“每月一两银子五筐炭,行就这么定了月姑娘”
小厮赶紧朝观亭月见礼,顶着两团被冻红的脸蛋,“是您哪。”
她略一颔首,“白大人呢”
“我家公子他在的,您找他吗来,这边请”
果然有后门就是好办事,想当初在永宁住那么久,要见个知府还得上下打点,无所不用其极,银子花出去,连个门框也没摸着。
小厮在前面领路,很快就进了内堂后院,“公子在书房看卷宗,说是才到一处新地方,得从案卷开始了解。”
正交谈间,白上青的声音从房中传出,“余先生,你明知道官府征购这批粮是为疏通宕昌河渠所用,如此惠泽百姓的事,何必非得咬着价不松口呢。”
里面另有人话音浅浅“白大人,我又没说不卖。咱们余家年年都是这个价,您硬要砍一成是个什么道理要说修渠乃是朝廷拨款,这钱用不着您自个儿掏腰包吧”
白上青“”
废话,那还不是因为上一任把钱败光了
观亭月闻言看着那小厮,“屋里有客人”
小厮约莫也是才发现,十分抱歉地赔礼道,“大概是余家的老板,公子应是正在和他谈事情。月姑娘你们不妨先去偏厅坐一会儿”
她点头表示没意见,“也行。”
随后又在心里好奇,余家夫人的寿宴搞得这般轰轰烈烈,还以为东家是个年过半百,大腹便便的中老年男子,不承想嗓音竟如此清越。
她同燕山两人自书房门前侧身而过,冷不防和房里的人视线短促地一交接。
对方言语占得上风,刚要再借机内涵新知州两句,眼神却在看到观亭月的刹那蓦地收紧。
白上青握着茶杯正琢磨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就见先前还游刃有余的奸商猛然拍桌而起,叫了声“啊”
他一手茶水险些泼对方一脸。
门外的人被啊得硬生生定在了原地,就这样和里面的人遥遥对视。
那青年一身华贵繁复的锦衣长袍,金冠束发,腰配玉环,翡翠的大扳指流光溢彩,整个人俨然一个行走“珠光宝气”。
白上青一头雾水地瞪眼睛里外打转,没明白这剑拔弩张地谈着生意,突然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紧接着,就听这人几欲破音地叫道“啊啊啊小月儿”
观亭月的双目顷刻间像是打进一束光,亮得无比鲜明,“大哥”
“大哥”
燕山看她的秀发在自己眼底下迅速一闪,人已飞快地转进了房中,毫不避讳地朝那青年人跑去。
他不由低低自语,“他就是观长河”
观家的长子从自己入将军府起便已去驻守边疆,燕山见过他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差不多算是毫无印象。
观长河比观天寒还要年长三岁,算是人到中年,且直奔不惑而去了,但瞧着却一点不显老,更像个气质明朗的公子哥。虽也习武打仗,身上却没有观亭月那样的杀伐气,反而天然的带着点不拘小节的好脾性。
比如当下,他能够视在场的两个男人于无物,一把熊抱住自己的妹妹,先是一阵喜极而泣,后是一场感慨万分,一张面皮缤纷多彩变化多端,嘴里就没停过。
“亭月啊,你还活着大哥总算找到你了,这么些年呜呜呜”
“家里好不好过得好不好”
“肯定不好,看看你,人也瘦了,小脸也憔悴了肌肉却比从前还结实,没少揍人吧”
观亭月“”
这个哥好不会说话。
“来,让大哥仔细瞧瞧。”观长河握着她清瘦的两肩,从上到下认真端详,不由得心疼,“吃苦了。”
观亭月神色一漾,却笑了笑,“有命在就好。”
“哎,是啊。”他默契地颔首,“命在就好。”
旁边被怔愣到的白上青终于明白过来,知情达理地一笑“这位是你大哥眼下好了,还未寻到二哥,先寻到了大哥,不错不错,是个好兆头。”
观长河双耳动了动,敏锐地从这只言片语里捕捉到了什么,迎面又撞见燕山从外面走进来,立时把观亭月掩在身后,端起一副长辈的姿态“慢着,你们和我妹妹认识”
他严肃地戒备道“不知二位每年的进账有多少银钱”
观亭月“”
喂
燕山照例回了一声爱搭不理的冷哼。
白上青倒是眼前精亮,答得十分顺溜“我正俸每年有白银三百两,禄米两百斛,冬春两季各有绫百匹、绢百匹、绵若干,除此之外还有茶酒、薪柴、油盐酱醋各类津贴。”
观亭月“你也真配合他。”
燕山则意味不明地看了白上青一下,嘴唇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
而后他转过头端详观长河那身金光闪耀的装束,出声反问“原来你便是余家的东家巴蜀的首富”
对方坦然地笑笑“是我,我夫人是余家的大小姐。”
观亭月在心里想,原来你就是在外面大张旗鼓博美人一笑的败家子。
她腹诽完,忽然意识到什么,走上前“哥,咱们家现在是不是特别有钱”
观长河半点不谦虚地承认“对啊。”
她开口“我想把城门附近的春风客栈买下来。”
他痛快道“行,买小事情还要什么,给哥说,哥什么都满足你”
观亭月朝他伸手“再给我点钱。”
观长河长臂一挥,缩在角落里的随从登时捧上只沉甸甸的钱袋子,其中银锭金锭并一叠银票放得整整齐齐。
“今天出门带得不多,不够用回家哥再拿件信物给你,以后大江南北的余家钱庄、余家商铺,你随便取,随便花。”
观亭月委实让那一袋的金银之光刺瞎了双眼。
她暗吸了口气,将钱袋收拢,转身走到燕山跟前,学着他的语气。
“住宿的花销,我替你们免了。不用谢。”
她拉起他的手摊开,放了块分量十足的银锭,难得也感受一回财大气粗的阔绰,“这个是木材的钱,现在还你,燕公子自己慢慢刻吧。”
末了还贴心的把那块没雕完的木头和小刀一并塞到他手里。
“我”
燕山险些没拿住。
他手忙脚乱地捞起刀,看着观亭月倨傲又轻佻地抬眉,简直啼笑皆非,“有必要这么记仇吗”,,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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