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余家大老板的亲妹妹。”偏那书生还在旁与他解释,“公子想必也听说过招亲之事,只要能通过三道考题,就可以娶余家小姐过门,父亲的皮货生意定能得商行相助,如此也算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上家中些许了”
燕山“”
倒是很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我此前已闯两关,可眼下卡在武试上。”他摇摇头,“余老板这位妹妹的功夫好生厉害,一连两个时辰对战竟从无败绩。平日里我杀只鸡都不利索,真要上阵恐怕所以,只好仰仗公子您了,若能得胜,无论是金银还是财宝,刀山火海也”
燕山打断道“我与你的模样相去甚远,让我替你上场,不会被人发觉吗”
“这个不要紧。”书生闻言不以为意地笑,“因为台上能接住一招的人实在太少了,余管事觉得过于赶客,因此默许大家去城中请外援。”
说完朝周遭摩拳擦掌的壮汉们一指,“你看,好多武馆的师傅呢。”
燕山“你们也真是有出息。”
正交谈之际,冷不防听见锣鼓声响,伙计中气十足地开嗓喊“第六十九位,易兰亭。”
书生登时兴奋道“是我,是我。在下便姓易。”他转而朝燕山拱手揖拜,“比胜的要求一降再降,能摘下小姐的面纱就好。如此,全靠公子了。”
“我”
“不妨事的公子。”后者还在给他打气,“您只管尽力而为,若不能胜出,也是天意,是我家的造化。不必介怀。”
事情突然摆在眼前,燕山自感到荒谬至极他怎么可能走上那个擂台,同观亭月过招。
然而又不知为何,内心深处盛满了某种无法言说的复杂,竟鬼使神差地驱着他的腿,抬起了第一步。
擂台是由戏台子临时改造搭成的,一片四方端正的大红。
庙会周围种植的几株银杏此刻堪堪叶泛金黄,舒展地轻飘下来,落在人脚边。
观亭月站在场地的一端,忽看见某个熟悉的轮廓一点一点踏上台阶来。
等燕山无比清楚地出现在视线中时,她的确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后者同样空着两手,从容而自若地行至擂台中央。
一北一南,两个身姿高挑修长的人对峙而立。
观亭月带着的纱巾微垂在颈项间,鼻梁被轻轻勾勒出柔和的线条,无风自动地一漾。
她半是揶揄半是询问地说“你几时改名姓易了我怎么不知道。”
“易兰亭是吗还怪好听。”
对面的青年笔直挺拔地站在那里,双眼明澈深邃,却没什么表情。
“你别多想。”燕山眼睑微垂,抽出一柄青锋长剑,漫不经心地解释,“我不过是来还别人一个人情的。”
日头太盛,观亭月被他剑锋上的光晃了晃眼睛,眉头轻动,“你用剑”
燕山反问“我不能用剑吗”
那倒不是。
只是他从前一向都是用细双刀的。
“剑是百兵之君,文人佩剑,武士带刀你领兵打仗,还是用刀比较顺手。”
可惜这番善意的提醒没能在对方那里落到点好,“你与其担心我打仗顺不顺手,倒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
燕山扬了扬下巴,“你确定要空手和我比武”
观亭月闻言,自傲地牵唇一笑,眉目里是与生俱来的狂妄,“不信可以试试。”
燕山被她只言片语挑衅到,明显眸光暗闪,长剑在掌心里一紧,便突然发难。
这动作实在太快,他足下的劲风顷刻荡起满地银杏叶,并裹挟着萧索的剑气锐不可当地朝她袭来。
彼时秋季暖阳当空照下,纷纷扬扬的金黄里,剑客清俊隽秀的脸在观亭月的视野中逐渐放大。
她不禁怔了怔。
有那么一瞬,像是触碰到了呼啸流转的光阴,模糊而遥远的过去一股脑地在她眼前闪现。
观亭月蓦然发觉四周静了下来,自己的五官六感在此时无比清晰,清晰到,即便燕山的身形如此之快,她竟也能看得明明白白。
好似逝去了十多年的岁月时光倏忽在他脸上苏醒。
面前发足狂奔的人逐渐变成了少年模样,脑后束成马尾的大把青丝迎风而卷,双刀细长又冷厉。
是了。
那个时候,她在同他互相喂招来着
燕山的招式从小就过于阴鸷,扎实不足,凌厉有余。这样的功夫单打独斗搞偷袭还成,在战场却不那么容易讨到便宜。
她结束后便叉着腰教训他,一直说得口干舌燥,后者仍旧一副在听鸟语的表情。
她忍不住轻轻抱怨“诶,你不要总嗯嗯啊啊的,究竟有在听我讲吗”
坐在廊下的少年唇角依然是带着浅薄的弧度,很随和地嗯了一声。
“在听。”
他颔首,吐词缓慢“所以,想静静的多听你说说话”
观亭月大概是没料到,当下讷然“什么听、听谁说话”
燕山明朗地冲她一笑。
“大小姐”
险恶的剑锋已刺到双目三寸之外,观亭月一怔,差点没避开,立马展开双臂,仰头一个下腰。
利刃近乎是擦着她发丝划过去的。
雪亮的剑身清清楚楚地映出她小半张脸,且势头不减,锋芒凝成一线,将身后的两片落叶整齐地一分为二。
一刹那,寒光四溢。
观亭月余光瞥到,心说好小子,你是真想杀我啊
她一个旋身稳稳站定,在对面倨傲地轻笑“行,那我就来验一验,这十年你的功夫到底有没有长进。”
说完,两条胳膊摆开一道架势,不躲不避地迎着燕山的剑风,抬掌便是一套连招,锐利无匹地朝他面门攻去。
这劲道之大,甚至有睥睨天下的气场,燕山侧头闪开时几乎感觉到耳畔酷烈的掌风,倘若结结实实地拍在血肉之躯上,自己不死也得残。
寻常人走武学一路,身法轻灵的,大多力道欠缺;而练重功夫,往往又相对笨拙。
凡人总有缺点,但观亭月不同,如她这等天老爷赏饭吃的习武奇才,居然是没有任何短板的。
她身形快,劲力大,既使得了暗器,短刃,也拿得起重剑,用得了拳法。
所以燕山明白,观亭月胆敢空手迎敌并非狂妄自大,她是真的有本事目中无人
暴虐的掌力堪堪劈在脸颊边,比以往的风势更重,不是那么容易撤手。
燕山瞳孔微缩,趁她一时半刻难以回护,当下将身体猛然送出去,笔直的刺了三剑。
观亭月见状急忙跃起,足尖轻盈地踩在他剑锋之上,蜻蜓点水般的一荡。
台下围观的落败者和吃瓜群众们瞧得双目直愣。
毕竟整个一上午,这还是唯一一个能和余老板亲妹妹过招如此之久的
演武场的剑影与掌风交织成辉,纷繁得目不暇接。
在旁人看来,观亭月就好似蝴蝶围着三尺青锋穿花绕树,甚至还能见缝插针地偷袭燕山的空门,应付得绰绰有余。
但其实她本人却远没有那么惬意从容。
燕山出手的瞬间,观亭月就意识到他比之从前精进了不止一点半点。
劈、刺、挑、破、断长剑融合了刀术的刚毅,偶尔在半空一个旋身重重砍下,那抡成了无数道圆的剑气,即便是她都躲得有些吃力。
对方已是全力以赴,而自己仅凭赤手,要赢这场恐怕没那么容易。
士别三日都得另眼相看,更别说是十载的岁月。
燕山,早不是她能一掌掀翻的小小少年了。
唉,还是轻敌了一点点啊
就在这时,他方才那迅猛连刺的一招再度凛冽而来,观亭月终归是毫无兵器傍身,此次显然闪避得略为狼狈。
极薄的利刃险之又险地贴在她耳侧斜斜一划。
没有伤到肌肤,也未曾碰到皮肉,但那面巾的一端绳索却被堪比风暴的剑气给震掉了。
眼见白纱顺着她的脸颊即将落下,燕山视线忽然瞥到擂台旁一群垫脚看好戏的路人,眉头不经意地皱了皱。
接着,他便做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又替观亭月把面纱带了回去。
这前后动作之快,观者多半连半个影子都没看清。
观亭月借力朝地面一拍掌,将自己身体推了起来,立在几步开外。
她垂眸瞥了眼完好无损的白纱巾,十分匪夷所思地望着他“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拿了彩头还还回去隐约觉得有被冒犯到。
他是特地来侮辱自己的吗
观亭月恍悟。
燕山此前压根就没怎么听比武规则,自然也不知面巾的含义。
“你别管我是来干嘛的。”他握紧剑柄,轻描淡写朝斜里一挥,抖去浮尘,“躲得很吃力吧”
他挑衅地一笑,“真的不打算抽刀吗”
他就是要逼得她不得不动兵刃。
只要观亭月顶不住招式拔了腰刀,从某种意义上,自己便算得胜了。
她的手虚虚覆在腰间,却仍在犹豫,像是思索着什么。
“若是练了十年还不足以让你正视,那我也不用镇什么西北了,趁早改行去种地更合适”
燕山“适”字尾音未绝,人已瞬身离开了原处,三尺寒芒如疾风闪电,大开大合地冲其破来一抹肃杀的半圆。
然而观亭月这一回却不避锋锐,两指一并,当场表演何为“徒手接白刃”。
她好似骤然转变了策略,放弃了最初的借力打力,以巧制胜,改为简单粗暴地劈燕山的手腕她准备夺剑
观亭月打得步步紧逼,干脆半分的反应时间也不给他留。
因为实在离得太近,燕山又不能真的以剑身去挡她的掌心血肉,只好被动地用单手与之拆起招。
“喂。”他忍不住不满,“你这样不好吧”
观亭月挑眉反问“哪里不好”
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快,臂膀几近化作残影,呼喝的烈风响成一片,哪怕隔在台下亦能听得利落明白。
转眼燕山已退到了边缘,演武场是没有护栏的,四方大开。
迎面的一道掌之力倏地拍向肘部,他出于本能,惯性使然地往后撤,竟忘了背后无路,当下一脚踩空。
他一愣,观亭月也跟着一愣,电光火石的须臾,胳膊却比脑子更快,下意识地伸手去拽住了他的腕子。
燕山原本已反手持剑,以剑锋撑住了地面,若无意外,自己是能够起来的,可观亭月力道之大,竟直接将他连人带剑拉到了跟前。
那一瞬里,燕山猝不及防地惯性倾身,鼻尖正撞在她额头间,轻轻地抵在了上面。
横断天河的掌风与翻覆乾坤的剑气卡在了一起,于平地倏忽消散,涟漪般朝周遭微不可见地卷荡开。
观亭月生得不矮。
正因为不矮,故而她可以很明晰地感受到燕山由于动武之后,陡然滚烫的唇峰若有似无地扫在自己山根处,浅淡得宛如一片微不足道的浮毛。
那气息温热而柔和,满怀里仿佛是夏夜的明月,幽微暖融,隐约还带了点清甜
观亭月“你是不是吃什么糕点了”
燕山稍怔,居然也如实回答“枫糖酥”
难怪有股红枫的味道。
她不禁在心里暗叹口气,可怜自己打了一上午,连半口茶水都来不及喝,眼下听到酥角饼,还真有些饿了。
观亭月何等感慨地垂首,余光却不经意地瞄见了擂台旁一个熟悉的身影。
余青薇
她不知是几时来的,双目焦急且慌张地盯着这边方向,大概也在迟疑要不要冒然打扰。
那样的神色,让观亭月萌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她低声朝燕山道“余家似乎有事情,我们回头再比。”
后者貌似欲言却止地轻启唇,终究又缄了口。
她刚要转身,约莫才发现自己还牵着他的手,于是轻拿轻放地松开了,而后方走下台阶去迎余青薇。
“大嫂,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亭月,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招亲”
燕山望着她的背影,双目漆黑沉寂,寥寥秋光在其间波澜不惊地暗闪,好半晌未曾一动。
余青薇发髻微乱,应当是匆匆赶来的,看上去颇有些六神无主。
“我就想问问,你大哥今日有没有来过这或者他可否告知过你,要去什么地方”
观亭月不明所以“我早上并未见到大哥他倒是同我提过要去城郊庄子取东西,怎么了吗”
她闻言,语气更加慌张“长河他不见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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