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九章

小说:王侯归来时 作者:赏饭罚饿
    观亭月走下楼梯时,燕山和观行云正在转角处不知商量着什么。

    “哟,小月儿。”她三哥打了声招呼,“睡好了吗”

    自己压根就没睡。

    她巧妙地忽视掉了这个问题,“趁现在天亮,我想亲自去城郊勘察一番。”

    “地图毕竟是纸上谈兵,况且夜里光线并不好。包括树林机关的方向,包括具体的地势,还有可能存在的帮手,我都要再作确认。”

    “也行。”燕山倒是赞同,“知己知彼,了解得更详尽一点没什么坏处。”

    观行云犹豫着斟酌片刻,权衡了一下利弊,“那我陪你一起去。”

    她并未推辞,只点头道,“再点几个轻功好的将士,我们分头行动。”

    “我呢,我呢”江流见状,跃跃欲试地想帮忙。

    观亭月摸了摸弟弟的狗头,给他安排了一个闹心的任务,“你在家看着那两个小的。”

    时至今日,郊外的雾气比起前些天又淡去不少,可视的距离有两三丈远了,也能分辨清楚生长在周遭的草木。

    倘若这场毒瘴不是人为产生,兴许明后日城中的生计就可以恢复如常了吧

    只可惜,人算总不如天算。

    他们没有走正门,各自翻墙而出,尽量避开那个黑衣人的注意。

    后者的嗓音依然嘹亮,言语亦是五花八门,搬弄起口舌来不带重样。

    观行云查探西北,燕山负责沼泽林,而那小队士卒则打算绕到对方的南面去瞧瞧虚实。

    一行人没多久就分道扬镳了。

    观亭月孤身前往东北面探索。

    此地离昨晚混战之处很近,飞溅而出的泥土让满地颇为狼藉,四下雾气湿漉漉的,随着她的走动,不甚明显地流淌起来,如有实质。

    沿途一路横斜倒插着凌乱的箭矢。她顺手拔了一支,这会儿借日光才发现,箭身上有被细绳绑缚过的痕迹。

    果然乱箭是用机关触发,并非有人挽弓瞄准如此一来,帮手最少便可以削减至两个。

    对方整整两日一直待在原地,难道连食水都带好了

    假若自己真的贪生怕死,不顾城中百姓的死活,这人最后要怎么办怎么出去呢

    哦,反正毒是他做的,踩雷又如何,横竖也有解药。

    只这么想着,观亭月便怅然地叹了口气,扔下废箭。

    她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石善明那么想要“白骨枯”的配方了,背后偷袭总是比正面对敌来得叫人防不胜防。

    就在此时,一阵潺潺的水声忽然传至耳畔。不清晰,但足够明朗是水流没错。

    她谨慎侧过头,缓慢地站直双腿,仔细捕捉着动静。

    河水应该就在不远的地方。

    是了,三哥曾经说,东北方向有一条叫做枣河的支流,是怀恩民众日常饮食用水的来源之一。

    除此之外就是城内的两口井。

    好像他们还没有查过这里的水源。

    观亭月冒出某种怀疑,立马抄起腰上轻便的竹筒,朝着声音翻涌之处走去。

    她背后是繁茂的树林,一棵高大的老槐参天蔽日,正无风轻轻自动。

    阴霾丛生的密林之中隐约有一点微光闪烁,与岸边的什么金属物遥相呼应。

    “观亭月,听说你们观家如今也是人丁衰微,家道中落。”

    “连京城的祖宅都给人买了去。”

    “可真是报应啊。”

    沼泽滩里传来阵阵回音,燕山在其间耗去了半个时辰,并未发现多少有价值的线索。

    此地不适合埋机关,也不适合藏人,甚至飞禽走兽都看不见踪迹,是个十足十的荒域。

    动物腐尸在泥沼中被泡得面目全非,难以计数的蝇虫徘徊不散,那人不知还加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恶臭随着诡异的薄雾荡漾开来,对于苍蝇而言简直是场狂欢。

    他从林子出来,准备去寻观亭月。

    日上中天,光线却不及清晨强烈,仿佛暗淡了不少,衬得四周的毒雾愈发嚣张。

    燕山顺着小径向东北方走,不多时,前面的大雾间缓缓现出一个人的身形。

    他仅仅只是见到一点轮廓,就顷刻认出是她来。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观亭月手上拿着一罐沉甸甸的竹筒,半张脸在幽微不定的气流里忽明忽暗,远远的瞧见他靠近,口中便不自觉地轻唤道

    “燕山。”

    她嗓音有些低,垂首示意那只竹筒,“我去枣河打了些水。”

    “水”他问道,“水里有什么不对”

    观亭月摇摇头,“你没感到奇怪吗”

    “假若他想通过让怀恩百姓中毒来以此要挟我,为什么非得搞出瘴气这样麻烦,在饮水上做手脚不是方便”

    产生雾瘴的条件十分苛刻,得有既定的天气,适合的环境。多雨天不行,大晴天也不行,更重要的是,还要保证她待在城里的时候满足这一切。

    如此,实施的难度就更大了。

    仔细推敲下来,用这个法子对付自己根本就不是万无一失的,很可能会失败。

    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把事情弄得如此复杂呢

    是他太笨了

    观亭月不认为有手段做出此局的人,会想不到这一层。

    燕山沉吟道“听上去他似乎是在忌讳什么”

    “或许吧。”她模棱两可,“我准备再打一些井水,拿到医馆问问大夫。”

    “嗯,那事不宜迟。”

    燕山接过水壶,刚要转身,小臂却猛的被观亭月扣住。

    力道颇大,将手指关节都压出了青白的颜色。

    他神情诧异地抬头。

    “等等你在正好。”

    观亭月的语气突然有点奇怪,像是停顿了好一会儿,“我后背右肩处嵌了一枚透骨钉没伤到筋骨,你先替我拔一下。”

    “你受伤了”

    燕山心中蓦地一凛。

    此时此刻才发现她气息不稳,他连忙扣住其手腕按脉象迟芤涩结,血流不畅,是中毒的征兆。

    燕山反握她的手,扶着观亭月找了个雾气稀薄的地方倚着树而坐。面罩遮着脸,很难看清她脸色是否有异,只能平白着急。

    “怎么回事,你怎么受的伤”

    “刚刚在河边,一时出神”她轻声说没关系,“伤得不重,只是淬了点毒,需要尽快摘出来”

    听闻此言,燕山急忙将她身子扳过去背对着自己。

    果然如其所说,钉子一寸三分长,近乎全数没入了血肉之中,一圈腥红在衣衫上晕染开。

    “那位置我不方便用劲,你如果带了药,就替我包扎一下。”

    说话间,观亭月利落地解去了衣带,抬手一掀,水青色的外衫便褪至腰部,停在臂弯处,大片雪白的肌肤骤然显露在他眼前。

    燕山只觉视线一恍,当下竟有些猝不及防。

    女子的背脊清瘦又单薄,两片蝴蝶骨随着后颈的颔首抬头极细微地跃动,被旁边的鲜红衬得尤为苍白,明亮得堪称炫目。

    “我”他突然不知所措。

    观亭月微微皱眉,在毒素的作用下,话音难免缺少力度,“你又不是没看过。”

    “我都没介意,你犹豫什么”

    燕山紧抿唇,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指尖飞快在后腰处一挑,拨开匕首,伸手便握住她光洁的肩。

    当触及到那片肌肤时,他内心才无比真实地感到一种五味杂陈的动摇。

    燕山闭目调整呼吸,让自己静下来。

    冷风无遮无挡地吹过半身,凉薄的刀片贴上背,观亭月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寒噤。

    四周的氛围蓦然绷出几分严峻,青年凝眸专注,将白刃对准透骨钉的圆头,怕再伤到她分毫,所以用刀不得不更加小心。

    值得庆幸的是,暗器没有倒刺。

    燕山扣在她肩侧的五指往下一压,几乎是瞬间发力,仅眨眼的功夫,长钉裹挟着些许殷红飞溅而出,悄然无息地落在草地中。

    观亭月随着这个动作一抖,却没有吭声。

    燕山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

    透骨钉留下的伤口并不大,他打开行军药瓶,倒在掌心准备止血。

    一串隐约带黑的血迹倏忽映入眼底。

    血珠贴着过于白皙的皮肤缓缓流淌,浸透胸后红绳系成的结,又安静地凝固。

    那些细小的纹路与肌理被干涸的液体映得分外清晰,清晰到每一条分叉,每一寸线条。

    他盯着这伤势沉默须臾,不知是做了个什么决定,蓦地把面罩一摘,将她散在背上的青丝撩到胸前,然后埋头下去

    十一月的天,连空气都是料峭的,观亭月整个上身被冻得近乎麻木,五指扣紧手肘。

    就在这时,一个柔软温热之物覆上伤处,她双目睁大,瞬间愣住了。

    “你”

    “别乱动。”

    燕山并不强硬地将她侧脸轻轻别了回去,再度吻着那道口子,吮进毒血,又偏头吐出。

    大概是风真的将裸露在外的肌肤吹得太冷,便显得喷在上面的气息格外灼热,像燃了一小团火。

    焚烧殆尽,又留有些许湿意的余温。

    “可你的面罩”

    对方一言不发,握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却紧了紧,又松开。

    她于是不再多问了,抱怀低头,静静感受着来自背脊间的触动。

    一时间居然会觉得有点痒

    那是一种十分陌生的感觉,虽然不适应,却不算讨厌。

    直至此刻,观亭月脑海里才闪过一片久远而朦胧的画面,堪堪想起

    原来彼时,她没有让他吻过自己。

    只是,她却不知道,在目光无法到达的身后,青年眼睑低垂,唇落在缺乏热气的躯体上,那态度近乎是虔诚的。

    用水囊里的清水仓促漱了口,燕山迅速戴好面罩,手法简洁干净地替她上药包扎。

    常年习武,从前又征战沙场,观亭月的背纵横着不少新旧伤痕,和普通的姑娘家比,当然是谈不上光滑的。

    他在最后给绷带打结之际,手指若有似无地拂过那些凸起的疤,神色隐晦难明,带着某种禁忌又克制的情绪。

    末了,仿佛是要掩饰什么一样,用力将布条一收。

    “嘶”

    观亭月短促地抽了口凉气,便被燕山小心地拖起身,将衣衫拉上去。

    她伤在后肩,这个部位不便于横抱,会压到伤口。斟酌片刻,他最终抬起观亭月的一条胳膊,绕过自己脖颈,让她借力。

    “能自己走吗用不用我背你”

    果然,后者一如既往固执的摇头,“不必,我还坚持得住。”

    未清完的余毒使得整条手臂毫无知觉,她只能踉跄地迈前两步,然后靠着他勉力撑住身形。

    这段一炷香脚程的路,两个人走得极其缓慢,微重的呼吸在铁面罩里流转,她意识偶尔清醒一会儿,偶尔又浑浊一会儿。

    清醒的时候能感觉到燕山用肩膀不着痕迹地支着自己,以免她倒下去。

    浑浊的时候却只能听见耳畔流淌着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等毒素带来的效用终于消退之后,观亭月的头顶忽而落下一个嗓音。

    对方像是思虑了好久,语气略带迟疑。

    “那天”

    “那天我不该同你吵架的。”燕山躲闪着把脸往旁边别了别,不自在道,“对不起。”

    她目光怔愣且意外地抬头望向他。

    青年的脸其实已经被面罩遮了大半,他却还是出于赧然,将目光避开了。

    观亭月看了好一阵,只隔着薄雾有气无力地摇头笑笑,未曾有别的言语。

    燕山察觉到她的动作,但没能见到她的反应。

    他转回头来,眼眸深沉地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观亭月并不正面回答,“难道不是你很讨厌我吗”

    她低声说,“你都说你恨我了。”

    燕山颦眉反驳,“恨和讨厌,又不是同一种感情。”

    观亭月“”

    究竟哪里不一样

    她想着想着,禁不住啼笑皆非地开口“这么说,你是既恨我,又不讨厌我”

    “嗯。”

    燕山握着她搭在自己肩颈处的腕子,垂首看路,“不讨厌。”

    鬓边正好滑落一大片青丝,观亭月侧目时只能透过疏影,瞧见一点青年斑驳的痕迹。

    她不知为什么眼底闪过笑意,于是也礼尚往来地回答,“我这个人在爱恨上向来很对等的。”

    “旁人若是恨我,那我就恨他。”

    “若是不讨厌我。”这声音稍作停顿,“我也不会讨厌他。”

    燕山的嘴角分明牵了一下,很快却又压了回去,仅干巴巴地回应,“是吗。”

    前面不远处已然能望见城墙了,观亭月忽而谨慎地提醒了他一句,“我哥来了。”

    “我受伤的事情,先不要告诉他。”

    她补充着嘀咕,“免得管着管那地限制我。”

    正西面的观行云正朝着此处靠近,燕山将她的手放下,虽是如此,仍旧不放心,“你真的不要紧”

    “一点小伤”观亭月悄悄摇头,继而挺直腰背,若无其事地喊道,“三哥。”

    “那边的毒瘴可比这里浓多了。”

    对方拍着满身的尘泥,倒是并未察觉两人之间的异样。

    “山中的走兽死了大半,腐尸又加重了沼泽地的浊气,难怪能经久不散”

    “派出去的守城兵还没有回来,麻烦三哥你在这儿替我等一等,如果再过半个时辰还没消息,记得让人通知我。”

    她找了个理由支开观行云,“我和燕山去一趟医馆。”

    “回头客栈里见。”

    “哦,好等等,什么你要同他一起”总算回过味来,观行云本想叫住她,“你、你当心着点注意安全啊你”

    然而后者已经走远了。

    观亭月行至城门下。

    那人的声音犹在锲而不舍地控诉着。

    说她为了私欲不顾旁人的死活,说她丧心病狂,说她名不副实,徒有其表

    大概得是有极深的怨气,滔天的恨意,经年累月都磨不掉的悔与痛,才能使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做到这个程度吧

    她突然驻足而立,长久缄默地回望着身后的咒骂,血色有亏的脸上,某些表情难以捉摸。

    燕山走到跟前来,随着观亭月的视线看了一看。

    “怎么了”

    她摇摇头,眼光并未收回,“我只是觉得”

    “他能用恨我的力气,布下这么大一个局,花费那么多心思与精力,可见普天之下,并不缺聪慧之人。”

    “然而这份精力,他们却舍不得用十之一二在当年的守城战上”

    言至于此,观亭月怅然地感喟道“所以大奕怎么能不灭亡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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