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说过,她可以走。”
罗兰铂金色的长发被高高地束在脑后,高马尾随着剑风掠起而飘动。
剑刃压在德莱特胸前,直逼阮笙的脸颊。
德莱特垂眸看看怀里昏迷的少女,以及少女怀里紧紧护住的,同样昏迷的白鸟。
这一定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
“殿下,我为海洛茵失礼的行为向您道歉,”德莱特冷静地后退半步,避免让剑刃擦伤阮笙的脸颊,“但是这只白鸟,是家妹重视的东西,我想,即使是神殿尊贵的神使,也没有资格强行逼迫一位贵族小姐割爱。”
罗兰眯起眼睛,雪蓝色的瞳孔像是丛林中藏伏的猛禽。
“你说这是她的东西”
“是的。”德莱特抿紧唇线。
“你有证据吗恰好,我的想法跟你的完全相反。我认为,她是在偷窃皇室的物品。否则,你怎么解释一位贵族小姐会在晚宴中途偷偷来到这种偏僻的地方”
德莱特瞳色深沉,他看了罗兰一眼,片刻后才开口。
“这只白鸟确实是家妹的所有物,我昨天下午才买给她当做宠物。”
他停顿了下“至于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当然是因为她在晚宴上不小心被酒水泼到了衣物,来休息室清理,结果因为第一次来,不小心迷路了而已。”
金发的青年似乎低笑了两声。
“少公爵大人可真是宠爱令妹。”
他凝视着德莱特怀里少女惨白的脸颊片刻,如同在打量着一只诱人的猎物。
随后,他手腕轻轻翻转,行云流水地收起了长剑。
“那可得,千万,看好了她。”
金色的马尾在夜色中划过漂亮灿烂的弧线,青年利落地转身离去。
阮笙感觉自己陷在一个梦里,无法脱身。
她听到隐隐约约的啜泣声,迷迷糊糊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就看到玫瑰色头发的小女孩坐在落地窗的窗台上,双手拽紧窗帘,朝着楼下看去。
楼下
楼下有什么好看的
阮笙走过去,看到前院里,父子俩正在交谈着。他们一前一后默契地离开了这栋房子,乘上雕刻着族徽的马车。
马车驶出视野的那一刻,画面一转。
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出家门,涨红了脸,她一边奋力地跑着试图追上前方的少年,一边用手抹着眼泪。
大概是哭得太脱力了,她狠狠地被绊了一跤。
掌心和膝盖都擦破了皮,血珠渗了出来。
她用手抹着一连串往下掉的眼泪,血和灰尘糊了满脸,喉咙里发出不成句的呜咽。
“呜呜哥哥,我真的没有偷东西,那不是我拿的,我从来没有拿过什么首饰哥哥,请相信我”
她像一只小兽一般,被困在原地,声音颤抖又微弱,前方的少年根本就听不到。
或者说,他即使听到了,也不会相信,更不会转过头来看自己的妹妹一眼。
几个看热闹的侍女围过来,笑嘻嘻的,像是在围观一只狼狈的落水狗。
“小姐,我说过了吧你再怎么解释,少公爵也不会相信的。”
“别白费力气了,嘻嘻。”
“看看她这好笑的样子,什么时候公爵和少公爵正视过她明知自己不受宠爱还往前凑,早点认清现实吧”
画面再一转。
少女的个头开始抽条,父兄好几天没回来,家里的侍女都跑去躲懒,她独自一人待在昏暗的阁楼里,因为胃痛和生长痛浑身冷汗涔涔。
她发出痛苦的呻吟,脸色惨白,倒在地板上,听着楼下侍女们嬉笑打闹的声音,额头上的汗水啪嗒啪嗒地砸在地板上。
疼痛总是这样持续很长时间,几乎陪伴了她的整个少女时期。她蜷缩在角落里,从痛苦,到悲哀,到麻木,到怨恨。
“父亲哥哥”她咬着牙齿,在没有其他人的房间里祈求着。
看看我吧。
关注我吧。
求求你们。
可是,无论怎么小心翼翼,也会被他们用冷漠的神情对待;无论怎么讨好,也换不来二人一个关切的慰问。
阮笙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地抽动着,她试图走上前,安慰这个瘦弱苍白的小少女,可是才伸出手,画面又一转。
这次是她出生的地点。
公爵夫人在一次出游中生产,暂时住在庄园主的家中。庄园主的妻子也恰好生产,农忙时节,人手不够,阴差阳错之间,两个女婴被抱错了。
公爵夫人在这次生产中大出血,没撑过去,离开了人世。
次日一早,公爵携带着爱妻的遗体和小小的女婴,乘上了回帝都的马车。
小小的海洛茵被包裹着,放在马车摇篮里,公爵却连半分目光也不想给予她。
他打开金色的怀表,那里有一张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美丽的妇人笑容温婉,如同一阵春风。可爱的少年虽然年纪轻轻但是能力过人,面对着镜头也严谨地一板一眼。
现在,妻子离开了他,只给他留下这个孩子,他该如何把造成妻子离世的罪魁祸首当做自己的女儿疼爱回到帝都后又该怎么面对年幼的儿子的询问
小德莱特年纪轻轻就失去了母亲,这对他该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公爵皱起眉头,烦躁地按着眉心。
而那个尚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冷落排斥长达十几年的少女,正在摇篮里安静乖巧地睡着,不哭也不闹。
新生儿并不总是像海洛茵一样。
出生在庄园主家的真千金瓦丽塔,从小就活泼好动,出生开始就一刻也不停地哭闹,哭够了就会睡着,被夫妇俩用小玩具逗还会发出“咯咯”的笑声。
附近的邻居们不管是谁看到了都要夸赞一句“真是可爱又漂亮的孩子你们夫妇俩真是好福气”。
瓦丽塔三岁的时候能走能跑,又自来熟,镇子上的人一块棒棒糖就能勾走她。幸亏民风淳朴,八岁之前,夫妇俩的日常就是挨家挨户把蹭吃蹭喝的瓦丽塔领回家。
毫无疑问,瓦丽塔被所有温暖的爱意包裹着。
庄园主加里即使是平民,却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家境堪比帝都的贵族,每次去外地回来都会给可爱的女儿带小礼物,把她放在肩膀上,一家三口去参加镇子上的庆典和烟花大会。
这个时候,海洛茵在干什么呢
她在吃冷饭冷菜,在没有灯的阁楼里读书,在被唯一的玩伴赫尔曼叫“小跟屁精”,在被侍女顺手牵羊还倒打一耙。
她的父兄,缺席了她的整个人生。
或许是收到了原主的情绪的影响,恨意逐渐盈满了阮笙的胸腔,还在不停地膨胀。
恍惚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在不停地喊她的名字。
“海洛茵海洛茵”
好烦,好吵,这熟悉的让人厌恶的声音。
“公女这两天应该会苏醒。”
“可是她的表情很痛苦,看起来并不像是没有事情的样子。”
“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没有大碍了,公女这样可能是因为一些慢性病,短时间之内无法完全治愈我会开一些药剂给您,请叮嘱公女按时服用。”
“慢性病”声音带着些微迟疑和讶异。
“是的,包括胃病,体寒,偏头疼等,这会让公女身体虚弱,免疫力和睡眠质量降低,经常失眠,胃口不振等等。”
“我明白了。”
窸窸窣窣脚步声和关门的声音。
冰凉的手指似乎在触摸她的额头和脸颊。
“海洛茵是我之前的失职,你的这些病,我到今天才知道”
青年的声音疲惫、沙哑又低沉。
他的靠近让海洛茵本能地厌恶。
“离我远一点。”阮笙意识不清,迷迷糊糊地开口,声音干涩嘶哑。
“你醒”青年的话还没得及说完,惊喜就被无情地打断。
“我讨厌你。”
“你们一家人,都让我感觉到恶心。”
被这具身体强烈的情绪支配着,她本能地脱口而出。
德莱特僵硬地定在原地。
这是床上那瓷器一般的少女,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没有小心翼翼地说话。
也是第一次,他才知道她最真实的想法。
阮笙直到庆典后第三天才悠悠转醒。
她先是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被梦魇住了三天让她整个人混混沌沌的,有一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意识到她确实苏醒了之后,她翻了个身,又睡了一觉。
难得没有人在她的房间里,走廊上也没有人打闹,仅仅是还活着,就让她足够庆幸了。
为了庆祝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阮笙倒头睡了三个小时。
她被扑棱翅膀的声音吵醒了。
德莱特一推门,看到的就是少女坐在竹藤椅上,懒散地伸着手逗着笼子里的白鸟的场景。
夕阳西下,晚霞如蜜一般泼洒在她的身上,为她苍白的脸抹上几分颜色。她浑身浸润在霞光里,姿态慵懒,一只腿屈起,另一只脚光着踩在白色的天鹅绒地毯上。
她伸着手臂,笼子里的白鸟笨拙地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指腹,时不时扇动翅膀。
是一只漂亮的白鸟,眼睛是罕见的、纯粹的金色,如同太阳一般。
还是个小女孩啊,喜欢这种漂亮可爱的小动物。
德莱特从没见过海洛茵这么放松、自然的模样,他无意识地停在了原地,没有开口打破安静祥和的美好氛围。
只是阮笙很快注意到他了。
“哥哥,”她窝在竹藤椅里,没有站起来,声音也软绵绵的,有些虚弱,“下午好。”
“嗯。”
德莱特回过神,他又变回那个尊贵、一丝不苟和不近人情的少公爵。
“海洛茵,来我的书房一趟。”
德莱特下达命令,“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告诉我。”
他看着依然窝成一团似乎很不想动弹的少女,又补充道
“就现在,立刻。”
作者有话要说德狗被妹妹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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