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火烧眉毛, 阮笙反而越是冷静下来了。
她取下袖口的别针,在帕斯塔莱不注意的时候扎了他的指尖,拿出转移卷轴, 握着他的手指往上按。
帕斯塔莱反应过来, 还想再挣扎一下, 却看到了少女几乎冰的掉渣的眼神。
“现在, 正在朝我们走来的人,是骑士兵团团长,少公爵, 德莱特德蒙特, 也是我的哥哥, ”阮笙一字一顿,“你知道最恐怖的事是什么吗不是被他发现我在这种地方, 而是发现我跟你在一起。”
帕斯塔莱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能直愣愣地看着她。
“如果被他发现, 不仅你会死, 我也会死。”
“我才刚救了你,帕斯塔莱。你难道想要恩将仇报吗”
帕斯塔莱整个人都僵硬得如同一根杆子。
她叫了他的名字。
虽然恶狠狠的, 虽然咬牙切齿,虽然气急败坏,但是她叫了他的全名。
名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仿佛带上了什么独特的意义一般,不再是一个冷漠的符号。
而像是一个咒语。
一个只能被她掌控的、被她牵在手里的,另一端系在他的脖子上的咒语。
他没有任何动作,整个人仿佛失了神一样,任由她把他的手指往卷轴上摁。
“再见。”
他在消失的前一秒钟,看见她的嘴型这样说道。
他全身的血液再次回流, 心脏跳动起来。他的生命,因为这两个字,而再次增添了色彩。
他灰白的人生,因她而回春。
再见。多美的两个字啊,不过是一次分别而已,他还可以再次见到她,听到她念他的名字,或许还能再牵一次她的手。
帕斯塔莱消失的前一刻,眼中迸发出亮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两只眼睛牢牢地盯着阮笙,如同要把她雕刻在自己的虹膜上一般。
帕斯塔莱的身影消失了。
地上的卷轴开始自动焚毁,最终化为了灰烬。
阮笙松了一口气。
不,还没有结束。
她飞快地抄起地上的剪刀,眼睛不眨地朝着自己的小腿划去,接着把剪刀抛开。
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她流出了生理性的泪水,眼眶瞬间红了一圈。
她默默酝酿着情绪,直到那双靴子在她的面前站定。
她抢在了德莱特之前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重重的鼻音。
“哥哥”
德莱特此刻正在身临一个让他难以做出决定的艰难处境。
他的妹妹,整个人脏兮兮地坐在他的面前,头发乱蓬蓬的,手上和小腿上有肉眼可见的红色伤口,渗着血珠。她向来干净的脸颊上灰漆漆的,嘴唇干裂,眼眶红得不成样子,泪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如同一只惊慌失措的小羊羔。
小羊羔害怕又委屈地叫着他“哥哥”、“哥哥”,一边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除了这两个字之外,什么也说不出来。
德莱特沉默了半晌。
他默不作声地蹲下身,用指腹抹着她的下眼睑。
冰凉的皮质手套,不知轻重地蹭过她的脸颊。眼泪和灰混在一起,阮笙猜测自己现在一定狼狈极了。
她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
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好像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先起来,我送你回家。”德莱特终于开口。
阮笙懵了一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怔怔道“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会问,但不是现在。”
青年沉声说道,“你看起来很疲惫,我也还有工作要继续。这种事情想要问,有的是时间。”
阮笙这才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
这么一松懈,先前所有的疲惫、恼怒、畏惧、不堪全都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差一点瘫下去。
“还能够站起来吗”德莱特问。
“我、我可以的。”阮笙吸吸鼻子,连忙强撑着就要从地上爬起来。
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仅浑身发麻,而且又饿、又累,身上的伤口还很痛。特别是腿,不知道是不是拉伤了,一抽一抽地疼。
她费力地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青年一言不发地转身,在她的身前蹲了下来。
“行了。”他道。
“哥哥”阮笙有点莫名,“你、你要背我吗”
“嗯,”他简短地说,明显自己也疲倦极了,“上来吧。”
“可是你很累了吧,”阮笙踟蹰着,“我们可以叫一辆马车”
“你想让别人知道,德蒙特家族的公女深更半夜,浑身狼狈地出现在街头吗”德莱特打断了她,“况且,这里离回家也不远了。”
阮笙没有再推脱,她趴上了德莱特的背,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整个人把重量压在了他的身上。
德莱特的手臂向后托住了她的大腿,直到确定她抱牢后才站起来,朝着外面走去。
阮笙感觉自己的视野一下子变高了。
德莱特真高啊。
虽然说几个人里罗兰最高,但是只有德莱特的身高,这一刻阮笙深切地体会到了。
他的脊背宽阔、有力。她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硌着他的喉结和制服上别满了的金色勋章,他的手套很冰凉,即使隔着一层布料,她也能感受到那一阵凉意。
阮笙突然安心了下来。
她尝试着放松,把下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肩膀上的徽章戳得她的脸疼,她又悄悄往里靠了一点,脸颊几乎贴在她的脖子上。
德莱特有一瞬间的僵硬。
少女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发丝像是在挠着他的皮肤,痒痒的。她脸颊上湿润的泪痕磨蹭着他的脖子,黏黏的,随着他的走动,她柔软的嘴唇也会不经意间划过他颈侧的皮肤。
他第一次,和她贴得这样近。
近到不留一丝缝隙。
他想起来国庆祭典那次,少女身上的清香,突然的接近,若即若离的态度。
还有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一丝遗憾。
而这一次,缺憾似乎被填补起来了。
“哥哥,对不起,”
背上的少女突然开口说话了。
“没有下一次了,我保证。”
她停顿了会,又急切地补充道“我保证这次是真的”
“嗯。”德莱特这才应了声。
肉眼可见的敷衍。
阮笙动了动身体,把他圈得更紧了些,嘴唇贴在他的耳边,悄悄说“我这次真的只是凑热闹。社团的排练太无聊了他们几个练了两周了,唱的还不如我,我实在是等得难受,就请个假先出来了。”
“本来、本来是准备回公爵府的,可是一想到我今天突然多出来的这么多时间,要是不出去逛逛,那也太可惜了吧”阮笙跟他描述当时的景象,“当时好多人在那里等着进入月神神殿,我也想溜进去看看,于是在地摊上买了斗篷和月神的信物,排队进去了,谁知道”
“不过,幸好你来得及时。”
“我就知道,我的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
德莱特的唇角扬了一抹弧度,他很快按下弧度,抿起唇。
“那另外一个男孩呢是怎么回事”
阮笙早就找好了借口。
“他是我在这次宣誓仪式上看到的年纪最小的小男孩,原本是在沃米卡流浪,看着一大群人在进入月神殿,以为神殿在给贫民们分发面包和牛奶。”
“你为什么要救他”
“啊”少女意外的声音透露出她的茫然,“他的年纪那么小,而且肚子还很饿,就算他跟我没关系,我也应该带他下楼。”
德莱特没有说话。
头顶的数字却变成了“33”。
“你的做法是正确的。”他开口,“只是,必须要在保证自己生命安全的前提下,再去顾及别人。”
阮笙刚想点头。
德莱特补充“毕竟你是公女,而他只是平民而已。”
阮笙“”
不管怎么样,总算是过了这一关吧。
她伸着懒腰,又差一点从德莱特背上滑下去,连忙搂紧,吓得不轻。
滑稽的动作,即使德莱特看了也在心里忍俊不禁。
“你很累吗”
“还好。”
“在我的背上睡一会吗”
“马上就要到了,现在睡的话,一会就要被叫醒,那样太痛苦了。我还不如回家洗个澡舒舒服服地在被窝里睡觉。”
“”
德莱特突然说了一个完全不相关的话题,
“海洛茵,我送给你的眼镜你怎么从没见你戴过”
阮笙整个人一个激灵,清醒起来。
眼镜那不是好早之前,被罗兰拿下来嘲讽了一番然后扔在地上被踩碎了吗
“嗯那个,其实是我做实验的时候放在桌子边,没注意碰下去摔碎了。”阮笙艰难地解释着。
“我就知道。”
阮笙似乎听到了他很低很低、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
她的耳朵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老是幻听
“不要瞒着我,”青年说,“碎了就直说,我会让人重新打造一副给你的。”
“嗯”
“海洛茵,其实我加班两周之久,一直没来得及去看你一面,也从没去剧组看你排练过。”德莱特的声音突然沉沉传来,“我很抱歉。”
阮笙惊讶地张大了嘴。
德莱特居然道歉了
跟她
“作为缺席两周的赔礼,我有一个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东西”阮笙疑惑。
“我现在不方便,你用手摸一下我右边的口袋。”
阮笙一只手扒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在他的右边衣服上摸。
“是上衣口袋,不是裤子口袋。你在摸哪里”
听他的声音好像有点愠怒,阮笙急急忙忙去摸上衣口袋。
冰凉的,硬硬的。
阮笙把东西拿出来,对着月光看。
皎皎月光下,盛放的玫瑰色钻石被雕刻成玫瑰的样子,光华流转,周围一圈精致的金色锁链即使在月光下,也散发着夺目的光辉。
“这、这是给我的吗”阮笙惊讶道。
这种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东西,德莱特居然给她主动买玫瑰色的钻石只有去西大陆海底才能发掘,更别提各种运输、打磨费用。
“是,因为跟你的发色很像。”
青年轻声道。
“到公爵府了。”
他说。
阮笙拿着手链从德莱特背上下来。
公爵府灯火通明,侍卫准备迎上来,却被他拒绝了。
德莱特说道“我等会还有事,要接着去加班。只是先把妹妹送回来一趟。”
两个人看到一旁低着头也能看出来浑身狼狈,衣服脏破得不成样子的公女,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满脸的问号。
“哥哥现在就走吗”
“不,等等。”
德莱特拿过项链,轻轻展开,在灯光的反射下,这条本就价值不菲的项链更如同缓缓开屏的孔雀一般,绚彩夺目。
“我想为你戴上。”青年说道,“我送你的眼镜,从来没看到你戴过,它就碎了。”
“可是我现在”阮笙为难地低头,“衣着狼狈,身上脏兮兮的,就算戴着项链”
德莱特打断了她。
“我知道,可是脏污、着装和剪短的头发完全无法扰乱我的视线,因为我清楚你本该是什么样。”
“我只是想,看一次你戴着它,站在我面前的样子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达咩达内,达咩达喏哟
我真的,不行了希望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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