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078.

    黑色的、荒芜的原野上, 一只羊羔正慌不择路地逃跑着。她穿着白色,身形单薄纤细,跑得踉踉跄跄,喘着气, 不时回头查看追捕自己的猎手们有没有赶上来。

    “呼呼呼呼”

    她揪紧胸口的衣裳, 骤然咳嗽起来。交叉路口, 她停下来张望片刻,选择了一条不算隐蔽, 却很能迷惑视线的道路。

    她藏进了一条逼仄的通道里, 气喘吁吁地坐下来,靠着墙壁, 鞋尖抵着另一面墙。

    也只有阮笙能藏进去了。

    她屏住呼吸,浑身绷紧,竖起耳朵,神经紧张地听着动静。

    整齐的声音跑过, 有片刻的停顿,稍后又朝着其他方向追去。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阮笙才感觉浑身上下绷着的一股劲儿撤了下来。

    一放松,她就感觉胸口和喉头发痒,胃也发出抗议的呼声。她隐匿在角落里, 两只手捂住嘴,艰难地咳嗽着,直到口鼻都染上了铁锈味才挪开掌心。

    满掌心的猩红。

    阮笙脱力地靠在冰凉脱裂的墙壁上,沉重地喘着气。每呼吸一口, 咽喉和气管的铁锈气让她忍不住干呕出声。

    但是什么也没吃,什么也呕不出来。

    她仰起头,看着被建筑切割的夜幕, 那深蓝色的星空像是深邃的海洋,海洋在流动,星星似乎也随之起伏。

    阮笙揉了揉眼睛。

    原来星星没动,是她自己意识不清了。

    头疼得要命,好想睡一觉,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天去一个近一点的房产休息一下,再找机会联系哈蒙吧。

    阮笙双手支着地面,刚想站起来,骤然间痛呼出声。

    她低头,在黑夜里伸手探了探。

    脚踝肿了起来,摸上去很痛,指腹轻轻地碰一下都疼得慌。

    阮笙出了一会儿神,被冷风吹醒,揉了揉鼻尖,想到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很像电影里满脸颜料的小丑,忍不住笑出声。

    笑声很快变成了咳嗽声。

    阮笙摸了摸冰凉的小腿,还是妥协了。她解开精致美丽的高跟的系带,拎着这双镶嵌着华丽水晶的鞋,艰难地站起身,赤着脚走在街道上。

    或许能卖个好价钱。

    阮笙因为脚伤,走路姿势很滑稽,像是在单腿走独木桥,长长的影子被月色拖长数倍,涂抹出一片漆黑沉寂。

    突然间,她就不走了。

    她立在道路中央,赤着双脚踩在地面,手指垂下来,指弯勾着的水晶鞋掉下来,砸在路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哐”

    四面传来马蹄声,他们朝着她接近,马背上坐着身穿黑袍的人,他们举起了手里的魔杖和弩弓,对准了她。

    神之力的威力在帝都郊区南方新城里炸开。

    收到消息的时候,德莱特甩下公爵和他名义上的妹妹,立刻准备动身前往。

    瓦丽塔抓住了他的袖子。

    她今天穿得很华丽,也很适合她。内扣的短发上戴着黄色发带,偏幼的淡黄色长裙覆着蓬松的轻纱,泡泡袖搭配白色的蕾丝,暖色调的腮红和橘色系的唇彩让她像是会场中心的小太阳一样耀眼。

    所有nc初始25羁绊值让陆陆续续回来的宾客们渐渐把话题从阮笙转移到了真正的名门千金上来。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无法硬夸真千金比假千金有气质、更漂亮、更夺人心魄。

    他们只能夸赞真千金更可爱、更开朗、更活泼、更平易近人。

    “不愧是在乡下长大的孩子呢,一点架子都没有”

    瓦丽塔脸色沉下,这是在嘲讽她出生小地方,不懂礼数吧

    “真是个健康活泼的孩子,看那灵动的眼睛和红红的脸颊,金子一样的头发”

    瓦丽塔的眼神变得阴毒,这是在讥讽她幼年只顾着像野孩子一样在田野间玩闹,一点儿都不知书达理,没有贵族小姐的仪态吧

    “跟公爵夫人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可惜剪了短发”

    瓦丽塔咬紧牙齿。

    说实话,她今天很失望很失望。她以为她的隆重出席会给人们带来更大的震撼,会狠狠地压垮海洛茵仅剩的一点儿自尊心,彻底摧毁她的意志。

    她甚至为这一刻,准备了十几页的腹稿。

    每天都在期待,甚至睡梦中也无数次重复这样的场景。

    大家的目光都会聚集在她的身上,德莱特震惊到忘记言语,最重要的是,海洛茵跪在地上,失声痛哭,低声下气地央求着她不要把她赶出公爵府。

    可是,她没想到。

    她的准备,通通没有用了。

    腹稿才说了个开头,她刚准备自信满满地与号称“刻薄”的前公女打一场有来有回的胜仗,对方就捻起裙摆,转身跑了。

    像是蓄力一拳砸在了一团棉花上。

    更离谱的是,宾客们显然对这个“假公女”更感兴趣。他们追了过去,虽然失败而归,但是这已经说明了天平倾斜的方向了。

    而德莱特,甚至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

    她知道德莱特喜欢着海洛茵,从他不知道她不是他的亲妹妹时就开始喜欢。但是,她以为,最起码,在这样的时刻,

    他不会冷着脸甩开她的手。

    他竟然半点情面也没打算留给她。

    瓦丽塔仓惶不安,她赶忙说“哥哥,有骑士们在,海洛茵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就留在这里,好吗这是我们第一次团聚的日子,哥哥,我们才是一家人”

    黑发青年露出了看虫子的表情,他说“滚开,别妨碍我。”

    军靴大步迈开,德莱特急迫地离开了熙攘的会场。

    家人

    听着耳边陌生的议论,瓦丽塔脱力地撑着桌面,一瞬间有些力竭。

    这就是,她努力了那么久,疯狂了那么久之后得到的东西吗

    公爵对她另有所图,态度怪异,德莱特则爱上了那个假公女,为此不惜恨上了自己的亲妹妹。

    这就是她的家人吗

    她为了这种东西,到底付出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瓦丽塔想起自己把身世的消息告诉养父养母时他们震惊的神情,他们很快红了眼眶,流着泪还要强行微笑拥抱她,安慰她,摸着她的头发,给她收拾了几大箱的东西,还告诉她,在那边生活得不开心,不顺意,想回来住就回来住,房间永远为她留着

    他们甚至为了照顾她的情感,没有在她的面前提起过一句有关海洛茵的事。

    她终于可以住进梦寐以求的公爵府。

    只是洗漱就有七八个女仆伺候她。

    她马上就要有自己的专属花圃,她要命人把那里曾经为海洛茵而种的玫瑰全部拔掉,种上向日葵的种子。

    她要撕掉房间里所有的药剂学公式,把器材扔进杂物间,把这里变成了一个崭新的、只属于瓦丽塔的房间。

    一切都在顺着她的心意来。

    只是,直到最后,她才知道,为了这些,她到底付出了什么。

    夜色已深,宾客散去,纷纷住进了庄园里主人为他们准备的房间中。

    瓦丽塔坐在地面上,脸色苍白,神情无助。

    卢修斯从她的面前走过。

    她伸手牢牢地抓住了祂的裤腿。

    “你欺骗了我。”

    “我可没有。”

    高高在上的、藐视的声音传来。这一次,没有笑音了。

    “你利用了我,然后又把我当做弃子,一脚踢开。”

    “是你自愿的,我们双方是公平交易,谁也没有逼迫谁。”

    瓦丽塔痛苦地吼出声,不依不饶地扯住卢修斯的衣摆“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一直撺掇我,一直教唆我,我怎么会、怎么会”

    她闭上眼睛,眼角沁出泪珠,咬紧牙齿,狠声道“还给我,卢修斯,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卢修斯冰冷地、厌恶地把她一脚踢开。

    “咔嚓”清脆一声。

    “我早就说过了,你不是海洛茵,不能以下犯上。平庸的人类,你要清楚触怒神明的代价。”

    “还给我还给我把我的善良还给我,我反悔了,我要把我的善良拿回去咳咳咳”

    “滚开,”

    神明那一刻真正动了怒,

    “垃圾。”

    左、左、右、右、左。

    背路线图的时候,阮笙把每一处的住址的位置都清楚地记在了脑子里。不仅如此,每个住址她都布置了高阶防御卷轴,会阻拦除了她和哈蒙以外的所有人类。

    但是,她高估了自己的体能。

    她狠狠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狼狈地喘着气,抬头看着那些追赶上的斗篷们。

    他们骑着马,慢慢地接近了她。

    阮笙低头很久,在一个瞬间出其不意地露出袖箭,击中了一个斗篷人的心脏。

    那人坠马,马匹受惊,对方有些慌乱,阮笙头发散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感觉关节火辣辣的痛。

    破空声传来。

    咦

    脑海空白了一瞬。

    阮笙在那一刻,瞪大眼睛,瞳孔收缩。

    好像有什么东西穿过了她的胸口,疼痛蔓延的速度极快,很快盖过了她浑身其他任何部位的伤痛。

    她喉头一甜,源源不断的液体从她的口中流出,滴滴答答淋到胸口和地面。

    阮笙低头。

    胸口那里,露出了一截羽箭。箭头气味不对劲,抹了有毒的药剂。

    她浑身很快失去了力气,瘫软下来。

    意识也在慢慢地涣散。

    下起了大雨。

    马蹄声靠近她,阮笙撑着力气,支开眼皮看那些披着斗篷的人,他们下了马,观察了一下她,然后和同伴说了些什么。

    雨声越来越大,哗啦啦的,砸在阮笙背上,把她身下的血冲了好远。

    她听得有些不真切。

    “活不久了。”

    “能确定吗我可是听说,只要有毒药样本和器材,她原地就能够配置出解毒药剂”

    “没有毒她也活不久,还有别的病呢。小腿骨折,呼吸道也被血堵塞了。”

    “大概什么时候”

    “五分钟之内咽气。”

    “真是可惜一棵好苗子了,再过几年,说不定能达到跟她导师一样的高度。”

    “谁叫她触犯了协会的利益,一大波贵族被扯下水没了德蒙特家族这层保护罩,多的是人想把她除之后快。”

    “快走吧,等骑士来了就不好了。”

    “知道了,别催,检查痕迹呢。”

    “好了没”

    “来了”

    最后的神之力之前就用完了,袖箭还可以使用,但是手臂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她俯躺在地上,雨点噼里啪啦地砸着她光洁的脊背。

    一支羽箭,从她的蝴蝶骨穿过,流下的血染红了白色的礼服。

    爬起来,阮笙。

    听觉变得模糊了,雨声好像荧幕的音量被调小,逐渐远去。

    爬起来,阮笙,只要还活着。

    视觉也涣散起来,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世界分崩离析。

    稍微挪动一下吧,或许会遇到哈蒙,或许

    阮笙突然咳嗽起来,呛在气管里的血让她几乎窒息。

    然而她最后却笑了起来。

    头发一缕一缕,浸在雨水里,皮肤冰冷发青,眼泪跟着雨水一起流下来。

    一切还是滑向了深渊。

    她的心脏在痛苦、不甘、仇恨中停止跳动。

    然而最后一刻,阮笙的脑海里纷乱的思绪竟然是,

    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瓢泼大雨中,少女像一叶孤舟,停泊在血色的海面。

    撑着黑伞的青年,蹲下身,抹掉她脸上的血污,捋开她被雨水黏在脸颊上凌乱的发丝,单手抱起了她,用鼻尖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没有任何温度的脸颊。

    海洛茵,海洛茵。

    他像是找回了遗失已久的珍宝,一个人梦呓般地喃喃自语。

    海洛茵。

    来吧,来吧,海洛茵,我的启明星,我迷雾中的灯塔,我的花冠女神。

    我来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遁了

    马上值入梦境,梦里发现妹死了,醒来发现幸好是梦,结果妹真的死了

    笙再见了,啥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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