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还没有。”帕斯塔莱数不清这是自己说过的第几个谎话了, 他只是觉得,他必须通过某些手段,才能够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眼睛恢复了,她就能够一眼洞察他的内心, 他拙劣的谎言不攻自破。
他只能这样为了圆上一个又一个谎言, 不停地编织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牢笼。他的一生, 就是被谎言所奴役着的。
“不过很多东西,不用眼睛也是可以看到的。”
帕斯塔莱咽了咽喉咙, 他接下来, 给阮笙解释了一个概念。
不需要非得看到人的外貌,衣装。只要感受到对方灵魂之中的“魔力”, 就能够瞄准、识别他人。
这能力需要经过长久的、艰苦的训练。
尽管不知道样貌,但是能从“魔力”中分辨出这个人的大概身形、魔力多寡、实力强弱、运动轨迹。
在帕斯塔莱看来,这个技能即使是对非目盲者也有着特别的意义。摒除一切外界的干扰,专心致志于眼前的对象, 一击毙命,这就是它的意义所在。
因为不需要用到虹膜这个器官,所以闭着眼睛也可以进行“魔力”的分辨。
阮笙对这个技能很感兴趣。并且因此得知,她现在的这具身体,竟然可以使用魔法了。
她的原身魔法根基被人为摧毁, 帕斯塔莱为她做了系统的、全面的修复工作,在征得她的同意之后,带她去做了魔力属性的测试。
紧张。
即使是阮笙,在这种时刻也会变得紧张不已。像是面试时焦急等待结果的应届生, 她的眼睛上蒙着一层缎布,什么也看不见,一片黑暗, 只有帕斯塔莱在一边扶着她的手。
阮笙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手心却无法避免地开始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帕斯塔莱,结果出来了吗”
“嗯。”
帕斯塔莱回答她。
听到对方的回答犹犹豫豫的,阮笙给自己做好心里建设。什么属性都可以,只有一柱光也没关系,只要有了魔法,只要能够拿起魔杖,只要能够诵读魔咒,她就具备了反抗的决心和力量。
只要能够修习魔法,她就再也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了。
“是什么”
她的问题含糊不清。
“是黑暗属性的魔法。”
帕斯塔莱回答。
黑魔法啊。
阮笙心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不过,从游戏的设定角度来想想,其实也非常合理。女主角瓦丽塔是光属性的魔法,她身为剧本中一个标准意义上不洗白的反派,黑魔法自然是她最好的“选择”。
“天赋呢”
阮笙故意问得很轻快。她给自己垒了不少心里建设,就是为了避免巨大的心理落差。
预想一个最坏的结局,然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在她的心理准备之中。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让她的情绪有过大的起伏。
帕斯塔莱犹犹豫豫。
“我在问你的话。”阮笙用指甲敲了敲他的掌心,“你的回答呢,帕斯塔莱”
“海洛茵小姐”帕斯塔莱如梦初醒一般,他踟蹰半晌,才说道,“您会相信我吗”
“是你让我相信你的。用你的实际行动证明给我看,不过现在,告诉我,我到底点亮了几柱光。”
帕斯塔莱看着光柱里翻涌着的,浓郁的黑色魔力,他有些痴痴地走神,一边慢吞吞开口“我会证明给您看,小姐。”
他用近乎崇拜的语气和迷恋的目光传达了他刷到新高度的、对他的主人的仰慕和崇敬之情。
“五柱。”
他的喉咙突然变得干燥难耐起来,“五柱光,全都点亮了,主人。”
阮笙白天会在宫殿里练习魔力辨析的技能,黄昏之后,帕斯塔莱不放心,会把她带回室内,让傀儡侍女为她念黑魔法典籍上的内容。
时长通常为三四个小时。
傀儡侍女不需要休息,而阮笙因为失去了视觉,大脑的干扰少了很多,耳朵也变得更加敏锐,分析、处理信息的能力也变得更强。所以一本巴掌厚的书,她一周左右的时间就可以完全记诵完毕。
月末的时候,她已经可以隐隐约约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了。面前的这个,个子不高,身体关节僵硬,垂着头,浑身的魔力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
阮笙朝着那个影子伸出手。傀儡侍女立刻过来扶住她,“海洛茵小姐,您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阮笙下达的指令通常是“去花园看看”或者“去其他宫殿转转”。
渐渐的,她能够分辨的身影越来越明晰并非指容貌、身体上的明晰,而是魔力的充盈程度。
也就是说,她看到一个人身影的浓淡,就可以分辨出这个人魔法等阶的高低。
越浓稠,则魔法等阶越高。反之亦然。
但是今天,阮笙不想这样。她腻了花园和宫殿这样的地方,没有魔力的物体,例如树木和花卉和建筑,在她的“眼里”就是一片荒芜。
“去禁牢。”
阮笙说道。
傀儡侍女没有接收到帕斯塔莱给她这样的指令,立在原地,有些为难。
“我说,带我去禁牢。”
阮笙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魔族的王室禁牢里关押着各种各样的罪犯,用来练习这样的技能,再合适不过。
傀儡侍女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从了阮笙的意见。
她见识过她们的王,帕斯塔莱,在阮笙面前是怎样的卑躬屈膝、俯首称臣。
路并不是很长,但是很深。
魔域禁牢,在地下八层。阮笙被傀儡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步一步下着阶梯。
烛火渐次亮起。
终于抵达最后一层,发霉的潮湿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她感觉小腿的皮肤甚至都被附骨的凉意所覆盖。
傀儡侍女的手,竟然在微微发颤。
阮笙什么也看不见,她问“你怎么了”
“这一片区域是魔力被抽空的魔障,”她解释,“所以您看不见它们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那就继续走吧。”阮笙说。
她抬起脚步,清脆的鞋跟声落在地板上,茫茫边际的漆黑中,先是细细密密的水滴滴答声,慢慢地、慢慢地,如同揭开了一层面纱一般,她看到了两侧排开的虎视眈眈的浓郁兽影。
傀儡侍女声音细若游丝地给她科普。
“八十年前被魔王捕获的鹰犬,啄食大量鸟类和十七名魔域新生儿。”
“六十二年前被魔王在秋猎上射死的巨蟒。曾经绞死过八十五名失足的旅人,其中包括人类皇室和精灵一族。”
阮笙只能看到一团浓影,感受到的恐惧自然没有傀儡侍女的大。
她在这长得几乎没有尽头的禁牢里漫步了近两个小时,耳边充斥着威胁、侵略的低吼,利齿撕咬,磕碰的巨响,鼻尖嗅到各种各样难闻的腥气。
两小时后,傀儡侍女能量耗尽,停止运转。
在阮笙眼里,她身边的一团影子消失了,融入了黑暗。她伸手碰了碰傀儡的肩膀,见她没反应,才又按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她丢下傀儡,继续前行。
直到没法再走。
长廊的尽头,她什么也看不见。这很奇怪,因为凡是越往后走,都是魔力越强大的,到了最后一间,却直接消失了。
她很费解。
阮笙伸出手,缓缓地、缓缓地试图去触碰什么,她摸到了冰冰凉凉的铁柱,那是禁牢的栅栏。
她摸过栅栏,指甲不小心磕在铁上,发出不易令人察觉的、微弱的声响。
眼前一瞬间亮光迸现
如果不是阮笙看不见,她几乎会认为这亮光能够刺瞎她的双目。白光骤然膨胀,逼迫得她不得不用手去遮挡,避免自己流出生理性的眼泪。
“原来是你啊,哈哈哈”
那是个阮笙从来没有听过的陌生声音。
“他终究还是把你带回来了。帕斯塔莱,这个阴毒卑鄙的小人,这个卑劣奸诈的家伙”声音沧桑、扭曲且怨毒,“不过因为一个善意的谎言,他就背弃了我们的誓约”
“”
“既然被你误打误撞见到了,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你所想知道的一切吧。”
德莱特解开扣子,摘下佩剑,扯掉勋章,拒绝了上前的佣人,直接踩上了楼梯。
执事告诉他,瓦丽塔小姐还没有回来,在学校里上课。
德莱特“她回来了,你知道怎么做。”
执事低头“不让她靠近温室花园,不让她接近玫瑰花圃,不让她接近海洛茵小姐的卧室半步。”
“以及”
他补充“在外绝不称呼她为公女。”
德莱特进了阮笙的房间,他把门反锁上,用指尖轻触墙面上的笔记和公式表,抚摸她坐过的藤椅,看着梳妆台前的明镜。
她应该坐在明镜前,无数次地梳妆。她会慵懒且打着哈欠,会走神且百无聊赖,她会半露锁骨,裹着浴衣,任由女仆为她擦拭湿漉漉的长发。
德莱特的掌心摩挲着这面镜子,就好像在透过这面镜子,触碰活生生的她。
他让人来把这面镜子搬回了自己的卧室。
他最后陷在她的床上。温暖的、柔软的、青涩的她的香气骤然包裹住他,就好像今天清晨,她还在这里,睡眼朦胧,刚刚清醒。
她应该在楼下吃午餐,而不是在花园里躺着。
她应该在学院里听讲座,而不是在花园里躺着。
她应该在被窝里戴好眼罩,准备午休。
对。
德莱特拥着被子,呼吸沉重潮湿起来。
海洛茵,你没有离开我,你一直在我的身边。你在餐厅,在浴室,在卧室,无处不在,只要我睁开眼睛,我就能看到你困倦的、走神的双眸,你迷惑地喊我“哥哥”,你不知道什么真假公女,你不会因此崩溃而跑出庄园,你不会离开我,因为你说过,你会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德莱特面色愉悦而痛苦地,喘息声一声比一声重,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晶莹的汗珠。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体微微抽搐几秒钟,整个人放松地陷入被子里,一动也不动。
夕阳西落时,他才有了些反应。
门一被拉开,就看到了瓦丽塔的怪异神情。她的眼神不怀好意地往里瞟了瞟,被德莱特的身形挡住。
“罗兰来了,正在楼下会客厅等你。”她也没坚持要看,只是用怨恨的神情盯着德莱特离开的背影,末了还踮起脚尖高喊一句,“小心点,哥哥您是知道罗兰这个人,他可不会像您一样,讲什么骑士精神那一套。”
她掩着嘴怪笑着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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