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这个时间点等电梯的人很多,沈亭州跟许殉拐进了步行梯。

    餐厅在酒店的三楼,沈亭州走到二层的平台时,听到三楼楼梯口有人在说话。

    “这本来就是给你的,拿着吧。”

    沈亭州听着这声音觉得有点耳熟,朝楼上看了一眼,从他这个角度只看到了一片衣角。

    沈亭州朝前走了半步,一张英俊得很内敛的脸,闯入沈亭州的视线。

    是周之衷,周子探名义上的父亲。

    看到周之衷那刻,沈亭州的脚步顿在原地。

    周子探没接那张银行卡,垂着眼说,“不用,我有钱。”

    自从知道自己不是周之衷的孩子后,这是他俩第一次见面,周子探心里很别扭,前几天把公司分红那张卡给周之衷寄了过去。

    虽然周之衷这些年没怎么关心过他,但在钱的方面从来没有亏待他。

    现在周子探要改姓了,从事实到法律他俩都没有多大的关系了,周之衷的态度反而不像过去那么冷淡。

    他叮嘱“你也长大了,好好照顾你妈,别让她操太多心。”

    沈亭州没听到周子探说话。

    周子探的脸暴露在光线交接处,很具少年气的眉眼被虚化,看不清具体表情。

    这些年给贺然婕带来最大伤害的人一直是周之衷。

    周子探对他有诸多怨恨,这些怨恨中还夹杂着深深的畏惧。

    周子探永远记得他被自己亲生母亲遗弃,独自坐在周家门口时,出行的周之衷路过时,却一眼都没有看他。

    周子探手指紧捏,好半天他才从喉咙卡出一个“嗯”字。

    沈亭州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在感情方面周子探纯粹又浓烈,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

    他讨厌的人,无论以后做什么事都很难扭转周子探的初始印象,比如虞居容。

    同样,周子探喜欢的人,无论做什么事他都会无底线原谅,比如贺家人,以及沈亭州。

    而周之衷站在分界线上,周子探恨他,但也向往他,想从他这里得到父爱。

    所以周之衷既能像贺家人一样轻易伤害到周子探,又无法获取周子探全部的信赖。

    知道现在周子探不好受,沈亭州故意敲了一下楼梯的护栏,制造出走路的脚步声。

    发现有人上来了,周之衷没再跟周子探多说什么。

    等两个人离开,沈亭州松一口气。

    许殉看了一眼沈亭州,捏了一下他的手。

    沈亭州不解地侧头,“怎么了”

    许殉安慰道“不用担心,他那个性格不会有事的。”

    沈亭州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接着就是有点想笑,明明许殉跟周子探接触不多,但意外地了解对方。

    周子探看到周之衷可能会心里难受,但不会难受太久。

    许殉扣着沈亭州的手从通道出来。

    沈亭州刚迈出去

    一步,很快又拉着许殉缩了回来。

    许殉不明所以,朝外面的走廊看了一眼,周之衷跟贺然婕在走廊相遇。

    两个人已经办了离婚手续,也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周之衷看着贺然婕,表情怔怔的。

    倒是贺然婕最先打破了沉默,主动跟周之衷打招呼,“最近还好吗”

    周之衷喉咙发涩,“还好你呢,身体怎么样”

    贺然婕睡眠不太好,失眠导致她经常神经性头疼。

    “挺好的。”贺然婕说话时语气自然,气色也红润,像是完全放下了过去,她问周之衷,“过来谈事”

    周之衷的目光克制地落在贺然婕身上,极轻地“嗯”了一句。

    贺然婕说,“那就不打扰你了。”

    周子探也不想他俩聊太多,听到贺然婕这话,赶忙插话,“那我们走吧妈。”

    沈亭州趁这个机会,拉着许殉走了出去,打破走廊微妙的气氛。

    见走廊人多了起来,周之衷收敛了目光,低声说,“我先走了。”

    贺然婕“好。”

    周之衷垂着眼越过他们,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身后响起周子探围在贺然婕身边,亲热叫她妈的声音,周之衷紧绷的面色有片刻柔化。

    不管周子探脾气秉性如何,至少他是真的拿贺然婕当自己的母亲。

    周之衷走到电梯口,梯门正好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戴着墨镜,涂着红唇的女人。

    女人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周之衷,看清楚他的五官之后,视线彻底黏在他身上。

    她胸口起伏了两下,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周之衷”

    周之衷淡淡地看了过来。

    女人一把摘下墨镜,扬手朝周之衷扇了过来。

    周之衷扣住她的手腕,又立刻甩到一边,皱眉问,“你是谁”

    女人脸上的怒意更明显了,气极反笑,“我是谁哈,等一会儿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她瞪了一眼周之衷,然后踩着高跟鞋撞开周之衷,嚣张地走了。

    等女人消失在酒店的侯梯厅,周之衷忽然反应过来,面色一冷,快步追上女人。

    周之衷堵在她面前,沉声说“有什么事跟我出去说。”

    女人冷笑,“怎么,现在认出我了”

    周之衷懒得跟她废话,拉着她往外走。

    女人挣扎道“姓周的你想干什么放开我,我是来看”

    尖锐的声音响彻走廊。

    沈亭州正准备进餐厅的包厢,听到走廊口的动静下意识看去。

    周子探满脸不耐烦地侧过头,看到周之衷跟一个女人在拉扯,他赶紧挡在贺然婕身前,“妈,我们进去吧。”

    他话音刚落,走廊那边传来女人的后半句,“我儿子的。”

    我是来看我儿子的。

    这句话灌进的沈亭州耳朵里,心里陡然生出一种不

    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让他朝身侧的周子探看去,对方早已经扭过头,看到女人的脸后,表情一片空白。

    沈亭州心里咯噔了一声,这人该不会是

    女人似有所感地回头,视线跟周子探撞到一起,她露出喜色,“探探,我是妈妈啊。”

    周子探瞳仁一颤,应激地吼道你不是,我妈姓贺”

    女人脸上的欢喜消失殆尽。

    “你今天别惹他。”周之衷满脸警告,拽着她朝外走,“我们出去谈。”

    女人用力地甩开周之衷的手,“现在想跟我谈了,二十多年前你干什么去了”

    “还有你。”女人看向周子探,讥诮道“没有我,你以为你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

    周子探双拳紧握,手臂轻微发着抖。

    贺然婕摁住他的手,担忧道“别冲动。”

    周子探的拳头松了一下,但仍旧死死瞪着女人。

    女人沉着脸说,“你别不服气,当年要不是我把你留在周家,周家会认你”

    贺然婕把周子探拉到身后,对女人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周子探从牙缝挤出,“跟她没什么好说的,我这辈子只有您一个母亲。”

    女人露出阴冷之色,“不想认我好,让你现在这个妈给我拿六千万,看她愿不愿意买断你”

    周子探双眸喷火,猛地上前几步,但被贺然婕拦了下来。

    他指着女人,鼻息粗重地骂道“你也配要我妈的钱”

    女人刚要说什么,周之衷冷声道“跟我走,钱的事我和你出去谈。”

    女人显然被周子探气得不轻,胸口起伏道“你是你,他是他。你的钱,我当然会要”

    “而他。”女人指着周子探,“他是从我肚皮里爬出来的,轮不到他跟我说配不配。既然不想认我当母亲,那就让他现在的妈掏钱买断”

    清官难断家务事。

    沈亭州一时不知道对方是真的来要钱,还是在跟周子探说气话。

    贺然婕开口,声音仍旧从容有度,“今天的日子有点特殊,明天我跟你谈这件事。”

    “她有什么脸跟您谈”周子探狠绝道“早在她把我丢到外面那刻,我就没有亲生母亲。”

    方芸冉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我不把你丢到周家,你能做周少爷,住大房子”

    周子探双目赤红,声音粗重,“你不知道吗我根本不是周家的孩子。”

    要不是贺然婕心善地把他带回去,他很有可能会死在外面。

    方芸冉仿佛听到天方夜谭,立刻反驳,“不可能”

    随后她眼珠无意识地左右转动,陷入自我怀疑跟焦虑之中,嘴上却反反复复念着,“你怎么可能不是周之衷的孩子,不可能的”

    当年她怀孕之后找过周之衷,但对方压根没见她,态度十分绝情。

    当时她是上升期的小花

    ,因为这个绯闻她的名气一落千丈,手里的代言全都掉光了。

    但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跨越阶级的机会,她不甘心就这么放弃。

    她知道周之衷跟家里的老婆感情不合,且婚姻四年没有一个孩子,只要她把孩子生下来,就算周之衷不给她名分,有孩子在,她的生活就有保障。

    所以她咬牙把孩子生了下来,周之衷不肯认,她就去找了周之衷的父亲。

    可能是对方看不起她,连带着孩子也不想认,做完亲子鉴定之后,竟然说这个孩子不是他儿子周之衷的。

    但这怎么可能

    方芸冉怒视着周之衷,“姓周的,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没有跟其他男人有来往。你敢说二十多年前,你没把我从onesef带到酒店”

    周之衷看了一眼周子探,目光在贺然婕身上停顿几秒。

    最后他低声说,“我们出去说。”

    “嘶”

    沈亭州耳边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他吓得心脏快速哆嗦了两下。

    秦诗瑶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身后,目光扫视着走廊的八卦主角,摸着下巴,小声地问沈亭州,“你说,小周到底是不是”

    许殉不动声色将沈亭州拉过来一点。

    沉浸在吃瓜里的秦诗瑶,不自觉挪动脚步,挨着沈亭州继续说,“我觉得不是,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有没有误会沈亭州不知道,但小周确实不是周之衷的孩子。

    方芸冉冷嗤“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出轨都不知道出了多少次,现在怕老婆知道了”

    周之衷心口一紧,忍不住看了一眼贺然婕,对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抿了一下唇。

    方芸冉咄咄逼人,“说话啊,有种做没种承认他要不是你儿子,你会养他这么多年。”

    周子探大声道“是我妈在养我”

    方芸冉冷哼,“你是不是傻她那是在利用你博周之衷的欢心。”

    周子探忍无可忍,“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而且我跟他做过亲子鉴定,我们不是父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周之衷不知道周子探已经知道了,而方芸冉则是不信。

    秦诗瑶在心里发出“哦吼”的声音,她就知道有误会

    “不可能”方芸冉情绪激动道“我记得很清楚,我那天上了他的车,就是他”

    周之衷打断她,“你说的那晚我记不清了,但我从来没有碰过你。”

    跟他传绯闻的人不是只有方芸冉,过往那些女人他都记得不太清楚,也没有碰过她们。

    方芸冉唯一特别的地方,就是自导自演怀了他的孩子。

    也因为她,他跟贺然婕过了一段平静的、真正的夫妻生活。

    方芸冉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所以那天晚上的人不是周之衷,是她喝多认错人了

    方芸冉气焰瞬间熄灭,看着周子探讷讷道

    “小探”

    周子探满眼痛恨“别叫我,你没丢下我之前,你忘记是怎么打我的”

    方芸冉瞳孔一缩。

    那个时候她接不到工作、豪门梦破碎,还要养一个孩子,巨大的压力下让她染上酗酒的毛病。

    心情不好时,看周子探格外不顺眼,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打骂他。

    后来她认识了一个上了些年岁的华侨,一狠心把周子探扔到了周家,跟着华侨出国了。

    半年前那个华侨去世了,留给了方芸冉不少遗产。

    “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我现在有钱,小探你跟我回去吧,妈妈真的不知道他不是妈妈以后会好好弥补你。”

    秦诗瑶凑近沈亭州,“这是年纪到了,开始想念亲情,想要别人给她养老吧”

    沈亭州这确实符合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

    人一旦有钱有闲了,就不自觉追求精神层面的需求。

    许殉也把脸凑过来,在沈亭州耳边说,“你吃糖吗”

    沈亭州

    许殉掏出一块薄荷糖。

    还真是糖

    许殉剥了外包装,递到沈亭州嘴里,沈亭州只好张嘴咬了进去。

    转头就见秦诗瑶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用眼睛控诉在别人洒狗血的时候,你俩撒狗粮,这不厚道吧

    沈亭州含着糖,默默移开视线。

    周子探脸上浮现极度的怒意,“我不需要,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方芸冉满腔的母爱浇了一个冰冷,就像秦诗瑶说的,她过来找周子探确实是因为孤独。

    虽然老头子死后她分了不少遗产,但继子继女跟她一点也不亲。

    人都是贪婪的,方芸冉也不例外,她希望小狼狗环绕的同时,亲儿子也能在身旁尽孝。

    现在方芸冉倒是希望周家跟贺家没钱,这样周子探就会贴过来。

    方芸冉不再纠缠,“行吧,那妈妈过几天再来找你。”

    这个自称让周子探十分深恶痛绝,“我只有一个妈,她叫贺然婕。”

    方芸冉脸色不怎么好,但也没有说什么,提着包离开了。

    她一走,外厉内荏的周子探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慌乱,不安地看着贺然婕。

    “妈。”他眼眶发涩,喉咙低哑,“您别不要我。”

    周子探害怕方芸冉回来了,贺然婕会不让他姓贺,甚至会把他“赶走”。

    贺然婕抬手摸上周子探的脑袋,望着那双惊惧不安的眼睛,她轻轻地说

    “我只有你一个孩子,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也怕你离开我。

    周子探像被抚顺皮毛的恶犬,收敛了獠牙跟暴戾,在贺然婕面前把头颅低下来,露出一点乖。

    因为方芸冉突然地出现,周子探跟贺然婕的心情都受到了影响。

    周子探比平时更黏贺然婕,席间自己没吃几口,全部精力都放

    在了贺然婕身上。

    周子探似乎很得贺家的认同,贺老爷子居然都来了。

    不过仔细想想也正常,贺然婕把周子探当亲儿子,老爷子爱屋及乌也不会讨厌周子探。

    不仅不讨厌,贺老爷子还给了周子探公司一些股份,作为改姓的礼物。

    这个礼物不可谓不大,周子探愣了一下,朝贺然婕看去。

    贺然婕冲他点头,“谢谢你外公。”

    周子探眼睛闪了闪,还要叫外公吗”

    贺老爷子说,“都是一家人叫什么都可以。”

    周子探果断道“爷爷。”

    贺老爷子应了一声,然后说,“吃饭吧。”

    贺延庭送了一辆跑车。

    谢凝的礼物一向刁钻,她把自己的骨牌给了周子探,“改天我教你怎么占卜。”

    谢凝给周子探占卜过几次,每次都很准,这让迷信小周深信不疑。

    他总算提起一点兴趣,高兴地接过骨牌,“谢谢姐。”

    谢凝说,“你今天多笑笑,就算谢我了。”

    周子探的异常太明显了,席间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只是没有人戳破这件事。

    眼见周子探嘴角的笑意要落下来,沈亭州赶紧把自己的礼物拿出来。

    “这是我跟小许找云明大师开过光的,看看你喜欢吗”

    周子探接过来盒子刚要打开,包厢的门被人敲了两下。

    沈亭州还以为是送餐的,门一开,站在门口的人竟然是嘴角含着一丝笑的虞居容。

    沈亭州他怎么了

    救命,今日份的狗血还没有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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