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按下开关引发的猛烈一记震动之后,飞散在空中的土石与碎木片坠地,又砸出了几次震动。伏在绀音肩头睡得正香的鎹鸦宽三郎猛得从睡梦中惊醒,一下子丢了平衡,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狼狈模样从她的肩上滚了下来,噗叽一声摔倒在地。
“咋了咋了”它惊鸿地叽叽喳喳着,努力扑棱翅膀,“地震鬼又来袭了”
实在不巧,宽三郎是背部着地落在一团杂草上的,满是空隙的粗糙草丝让它怎么也使不上劲来,拼命扑腾了好久,不仅没能飞回绀音的肩头,甚至都没办法好好站起来。光是看着它这副模样,都叫人觉得辛苦。
揪住宽三郎翅膀上的一根羽毛,绀音把它提了起来,摆回到自己的肩上。
“没有地震,也没有鬼。只是”绀音犹豫了一下,“着火了”
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小木屋,她想,把这描述为火灾应该也无妨吧
木制结构的房子,本身就像个巨大的助燃剂,从冒出第一簇火苗到彻底被赤红色的滚烫热浪包裹,只耗费了短短数次喘息的时间而已。
最初他们不是没有试图扑灭火焰,可是火势扩张的速度远比从井里打水更快。好不容易浇灭一小块火焰,只是眨一眨眼,这片地面再次消失在火中。再加上中途抓捕妄图溜走的罪魁祸首研二,浪费了一堆宝贵的时间。滚滚黑烟呛得眼睛刺痛,连喘息也变得分外酸涩。
已经无能为力了这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事实。
即便如此,义勇仍然不愿停下手中的动作,机械般不停重复着将水向前泼洒。
是觉得一旦停下了反抗即便只是无力得近乎无用的反抗就意味着一切都会彻底终结吗
他想不明白。他已经停止了思考。
眼前狰狞的火舌嚣张而可怖,他早已无暇去思考任何事情了,更无法窥见自己的心情。
“快回来快回来”
身后绀音的呼喊穿透了木头的爆裂声。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她拽到了远处的草丛里。沾满烟灰的黑漆漆水桶早已被丢到了一旁,绀音抱住他的腰,费劲地拉着他往后退。
“你家房子已经没救了”她生气地瞪着他,道出这个直白事实,“再折腾下去,你也要死在里面了”
也许是她破音了的喊声唤醒了他,也有可能是她的用力拉拽压得肋骨好痛难以呼吸,恍惚之间,知觉与意识似乎回到了义勇的身上。木块的爆裂声、火焰摇曳时的扑朔声,还有跪在地上的研二哭着说出的谢罪话语,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闹哄哄地冲入他的耳中。
他在原地呆滞了一瞬,视线被一层酸涩的水汽覆盖。燃烧的黑烟刺得眼睛涌出了泪水。他用衣袖抹了抹脸,火中的他的家变得无比清晰,却也如此遥远模糊。
是了。
和绀音说得一样,这样的家明显没救了。
宽三郎扑棱着翅膀飞到了肩头,蹭了蹭他的耳朵,微弱的咕咕声也许是它在为了
这场火灾而难过。不知道它有没有被烟雾熏黑,但就算是沾满了灰烬,估计也看不出来,毕竟乌鸦本身就是黑的。
这场意料之外的灾难,扩展的速度如此之快,转眼之间便失去了所有能够挽回的余地,可却结束得缓慢。焦黑的断壁残垣依旧燃烧着,久久没有熄灭。现在倒是要庆幸庭院长满杂草了。这些缠成一团的乱糟青草阻断了爬向地面的火苗,意外地变成了绝妙的防火墙。
升腾的黑烟似乎将要攀升到天空的尽头,引来了周围的邻居,七嘴八舌地询问着究竟出了什么事。义勇好像没有听到他们的话语,只盯着眼前的一切,害得绀音不得不应对邻居们的好奇心。
当第一个人问她这是怎么一回事时,绀音说,他们找了个发明家打算用炸药除掉家里的老鼠,结果害得房子被炸了,炸药起火导致了这起火灾。
当第二个人露出疑惑目光时,她瘪着嘴解释道,他们想用炸药除鼠结果起火了。
当第三个人满怀忧虑凑近她身边时,她已经想翻白眼了,简单以一句“富冈家着火了”作为搪塞。
当第四个人板着面孔怒冲冲走来时,绀音罢休地一摆手,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叫他去问别人。
她最初的解释在不明就里却分外好奇的村民之间传了个遍,一点一点变形成了“是这户人家的一只老鼠把火球推到屋子里导致起火”可以说与事实完全大相径庭了。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是个该死的罪人”
研二仍旧跪在地上,脸都快埋进土里了,眼泪把地面浇成一片泥泞。
“实不相瞒,其实这个发明我还没正式用过呢,但上回在自家用的时候特别灵光,我也没想到会你知道的,科学总是伴随着失败,就算是最伟大的发明家爱啊啊啊你不可以打我啊是不是你家地下有什么易燃气体,比如,呃,比如二氧化碳氧气氦气氢气反正肯定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那文邹邹口吻估计是被丢进的火里了,现在一点都听不到,自谦的“在下”也消失无踪。听着他说话的腔调,倒是有点像从关西来的。
事到如今居然还想着把罪过推给别人,绀音听着就觉得来气,真想一掌把这家伙的脑袋拍掉。她的手都举到半空之中了,但一想到义勇说过的“不能随便向他人付诸暴力”这一叮嘱,只好悻悻地收回了手,只冲他恶狠狠地吐了吐舌头。
必须得说,吐舌头实在算不上恶狠狠。
“你打算怎么办”她板起面孔,拽着研二的西装怎么也不放手,“你自己看看,房子都被烧没了你自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呃”
研二可怜兮兮地垮着面孔,凄惨的模样仿佛自己才是那个失去了房子的可怜男人,时而瞄一瞄依旧往外冒出火舌的焦黑房子,一会儿又盯着地面的杂草观察了起来,好像这几根歪歪扭扭的草真有这么好看似的。他心虚地用袖子擦着汗,早前那副自信骄傲的模样看来是彻底躲进他的黑礼帽里了吧。
“意意思是要我赔偿,是吧”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绀音抱着手臂,默不作声,只冷冰冰地看着他。研二被她这副模样吓得连喘息声都快消失无踪了,皱起的脸颊蓄满泪水。
“可是我没有钱了,全身上下就只有这一丁点而已。”他从口袋里掏出的几枚硬币在颤抖的手中叮当作响,“其他的钱全都用在发明和研究上了,可是都没发明成功,好不容易才研发出了这么个灭鼠产品,谁能想到居然我真的给不出赔偿了求你了,千万别送我去警局”
“不行。”绀音冲她伸出手,“把赔偿给我,否则就送你去警局”
赔偿,这个词所指的是什么意思,其实她一点也不知道。但研二看起来对于“赔偿”和“去警局”格外紧张紧张到人都抖成筛子了。由此绀音可以确信,“赔偿”是个重要的东西,并且是相当必要的。
义勇的房子都被烧没了,无论如何她都得把“赔偿”这玩意儿拿到手才行
可她越逼问,研二就越瑟瑟发抖,说给他们做牛做马都可以,但赔偿现在实在是没办法给。一眼看去,简直就显示她在压迫一个良民。凑热闹围过来的村民们叽叽咕咕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绀音没有听清,但她能看到他们的手指都在指着自己。
“哎,人家也挺不容易的,你用不着这么咄咄逼人。”
从人群里冒出来的这话是对绀音说的,而她愣了几秒钟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还来不及反驳句什么,又有声音冒了出来。
“没钱就是没钱嘛,就算是大声吼人家,也拿不到钱的。”
“一回来就把房子给毁了,富冈家的小儿子可真是”
“女人就是这样,动不动就叫嚷起来”
“你只是失去了一间房子而已嘛,跪在地上的这位先生可是连钱都没了。”
各种各样的言语一下子都跳到了绀音耳边。她一时头昏脑胀,似乎头颅里也起了一场小小火灾。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双手却抖得厉害,明明这会儿一点也不冷。
岂止不冷,甚至还有点热。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快冒出火来了。
“我才没有大声吼叫,义勇又不是故意把房子弄成这样的。而且没钱和没房子比,肯定是没房子更惨嘛再说了,我表现得像这样是因为我就是我,和我是男人还是女人有半点关系”
她大声说着。这下确实算是吼叫了。
“还有,咄咄逼人是什么意思你过来,好好给我说说”
说实在的,她真的不知道这词的含义她从来都没听过。但联系上下文,她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现在的心情好像和自己被义勇弄断的时候差不多。
更准确的地说,比那时还要激烈得多。她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周遭倏地安静了下来,有几个看热闹的人已经飞快跑走了,就连宽三郎都默默地往义勇的衣袖里钻了钻,看来是想要逃过这个尴尬的场景。
绀音倒是很满足于这鸦雀无声的感觉,隐约之间,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得意感从心头冒了出来。她再一次把手摆到了研二面前。
“赶紧的,把你的赔偿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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