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宴笙偷偷摸摸进了书房,本来还在悄悄地往萧弄那边蹭,猝不及防被点名,傻在了原地。
啊他剿匪怎么剿
德王求情的话还没说完,听到老皇帝这句话,不知为何反应格外大,神色骤然剧变,恶狠狠地瞪了过来“父皇您难道真的准备”
话没说完,被老皇帝视线一扫,德王脸色一白,立刻低下头,脸色难看地闭上嘴,不敢再说。
连一直低调不语,向来都在致力于减少自己存在感的安王觑来的视线也颇为怪异。
裴泓的心情很难描述,想也不想便反对道“父皇十一弟年纪尚浅,南下剿匪危险未定,恐怕不适合”
老皇帝对几个儿子的强烈反应毫无动容,田喜装聋作哑,专心抚着背老皇帝的背,服侍着他又呷了口茶。
钟宴笙到来之后,几刻钟之前还怒急攻心的老皇帝似乎有了微妙的心情转变,望向反对的景王,神色格外和蔼“小十一不适合,那你说说,谁适合”
裴泓停滞了几瞬,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捏着檀木扇的手背青筋微露。
老皇帝有十一个儿女,四位公主,七个皇子,除去两个病死没长大的皇子,还有那位不可言说的先太子外,德王得偏宠,是因为母家,以及他有一两分肖似年轻时的老皇帝。
安王低调沉默,不过与老皇帝也算父子亲和。
只有裴泓自小被送出宫去养着,比谁都认知清晰,老皇帝并不喜欢他。
所以即使德王做出与弟媳通奸的丑事,让老皇帝震怒受了罚,老皇帝也不准备将剿匪的机会补偿给他。
他宁愿把剿匪的任务,派给刚寻回的懵懵懂懂的“小儿子”。
裴泓将话咽下去,露出个随意的笑“儿臣失言自然是陛下指的人最适合。”
老皇帝淡淡转开视线,眸光落回钟宴笙身上,或许是因为被德王气得够呛,罩过来的视线不似这几日的慈爱,隐隐有几分摄人的威严“小十一,你呢,愿不愿意去”
几个亲王都朝钟宴笙扫来了难言的目光。
这还问什么
近两年外敌安分,朝内也一片祥和,风调雨顺的,都寻不到什么表现的机会,想要角逐皇位的亲王谁不想去
傻子才不愿意去。
钟宴笙听到问话,磨蹭了下,期待地问“我可以说真话吗”
老皇帝颔首。
众目睽睽之下,钟宴笙咽了咽唾沫,勇敢地鼓起勇气“不愿意”
他哪会调兵遣将,连宝庆府当地的官兵都拿那群逆贼没办法,这群逆贼绝不简单。
他过去了,是剿匪还是匪剿他,真说不好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老皇帝仿佛没听到,打断他的话,“这两日准备一番,便出发吧。”
钟宴笙“”
他真的,很有点讨厌老皇帝了。
老皇帝并不在意屋中诡异的气
氛,似乎想起了什么,含笑望向一言未发的萧弄“说起来,朕记得衔危第一次出征,也才十六岁吧小十一已经十八岁,也该独当一面了。”
萧弄扯了扯唇角,眸色在阳光下显得冰冷幽深“陛下好记性。”
剿匪
这老东西开什么玩笑,这小孩儿一身娇气毛病,稍微磕到碰到都要掉眼泪。
这几日朝里朝外都传着,十一皇子回来后,陛下身体康健不少,竟能起身处理政务了,日日都让十一皇子陪在书房中,偏宠至极。
但萧弄反倒渐渐感到几分古怪。
没人比他更清楚这老皇帝多不是个东西。
好巧不巧的是,宫中负责查钟宴笙的暗线传来消息,在钟宴笙回宫的前一日,宫里走水,恰好将庄妃有喜前后的太医院脉案记录烧了。
昨日收到消息,夜里便做了个异梦,他头疼欲裂地想来,才不放心派展戎进了趟宫。
老皇帝眼角的褶痕愈深,苍老沙哑的嗓音幽幽的“小十一,有什么不会的,可以多请教你王叔。”
钟宴笙当着老皇帝的面不敢看萧弄,听到这句话,才想起按着目前他和萧弄的辈份他好像是得叫萧弄为王叔。
哥哥变成叔叔了
淮安侯之前说萧弄快大他一轮了,虽然没有一轮,但突然感觉哥哥好大。
钟宴笙怪纠结的,张了张口,老老实实低头叫“王叔。”
萧弄淡淡应了声“嗯。”
这小孩儿方才望过来时,眼神怎么那么奇怪。
昨晚等待展戎回来时,萧弄披着外袍,坐在长廊之下,随意摸着身边趴着的踏雪,望着空荡荡的王府,一时咂摸不出是什么滋味。
明明钟宴笙那么小一只,可是他来的那几日,府里就是要热闹不少。
小雀儿一飞走,府里反倒比从前还要显得空荡寂寞。
就像在长柳别院中时一样。
他心情郁躁地养着病,一只漂亮的小鸟突然从天而降,落到他面前,每日都叼着自己喜欢的东西来,小心翼翼地待在他身边,胆子小小的,一阵风都能把他惊到,可是又比任何人都胆大。
钟宴笙眼巴巴瞅着萧弄,有好多话想讲,又不敢讲。
萧弄也沉默地望着钟宴笙,深蓝色的眸子似冬日里的冰湖,看不出情绪。
见到俩人之间别扭僵硬的气氛,老皇帝唇角的笑意仿佛加深了些“朕不大放心小十一独自前去剿匪,衔危,你可愿随着小十一南下”
萧弄光明正大地望着钟宴笙,闻言半眯起眼,视线从他柔软鲜红的唇角移开,漫不经心道“我考虑考虑。”
突然就被委以重任,钟宴笙离开书房时还感觉像在做梦,跟他突然被田喜请进宫里那天似的。
冯吉本来还挺高兴,钟宴笙如今是他的主子,主子得陛下重视,他在宫里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但看钟宴笙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顿时不敢吱声。
萧弄被留在书房里说话,钟宴笙忍不住在养心殿外徘徊,想等萧弄出来。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萧弄,倒是等来了德王安王和裴泓。
见到钟宴笙,德王重重地“哼”了声。
他脸上狼狈墨汁和血迹斑驳,显得这个表情格外滑稽。
钟宴笙看着有点想笑,又感觉自己这样好像不太道德,跟哥哥有点像。
赶紧善良地撇下了嘴角。
不过德王大概没这么觉得,哼完又冷笑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你以为父皇当真那么看重你哪天觉得你不听话了,抬手就能捏死你。别得意,走着瞧。”
说完,再次“哼”了一声,一甩袖走了。
钟宴笙心想,看来德王脸上不仅嘴角和眼睛爱抽抽,还很爱哼哼。
安王跟在德王身后,目光在钟宴笙脸上扫了一圈,朝他略微点了下头“你”
话没说完,前面就传来德王急吼吼的不耐声音“老四,你是腿断了还是折了还要本王催你,跟他废话什么,滚过来”
养心殿外,还有来来往往的侍卫锦衣卫,还有不少宫人,德王的态度却跟在训斥手底下的小太监也没差,半分尊重兄长的态度也没有。
平时他对安王的态度也差,但也没恶劣到这个地步,大概是今日过得实在糟心到了极点,就把安王当成了出气筒。
钟宴笙偷偷瞅着安王,注意到安王的神色好像变了一瞬。
但安王的承受能力拔群,哪怕是被德王当众扇了一巴掌似的,神色也很快恢复如常,绕开他走了过去。
德王显然是禁止安王跟钟宴笙多说什么,又冷冷看了眼钟宴笙,带着安王跨出了殿门。
钟宴笙敏感地察觉到,关于他的身份,安王和德王好像知道些什么。
以他这几日观察到的德王的性子,如果德王清楚他不是十一皇子,肯定会直接找上他骂骂咧咧,再跟老皇帝闹个底朝天。
但他没有这么做,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他不敢。
能让德王这么忌惮的,除了哥哥外,就只有皇帝陛下了。
钟宴笙自我感觉很聪明地分析完,哽了一下。
结果绕了一圈,又回到了老皇帝身上。
他正努力琢磨还有没有其他突破口,稍微落后几步的裴泓大步走了过来,望着他,欲言又止,神色颇有些复杂。
最近俩人倒是见了几次,但老皇帝看钟宴笙看得格外紧,除非老皇帝开口,否则其他人都没有跟钟宴笙交流的机会。
这种连说话也被监视控制的感觉,窒息得很。
这会儿终于有机会说话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钟宴笙想想裴泓头顶的绿光罩顶,有心安慰他“景王殿下,你别难过,你之前就不想成婚,现在也算遂了愿了”
出了这么档子事,景王的婚事肯定搁置了,老皇帝大概一时半刻也不会再提。
裴泓听他磕磕巴巴安慰自己,突然一笑,摇着扇子
,态度一如既往,调笑道“小笙,从前让你叫我哥哥你不肯,现在我可是名正言顺的哥哥了,怎么还叫景王殿下这么生分叫声景王哥哥听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名正言顺”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钟宴笙感觉他话里有话的,不过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虽然以他昨晚夜探冷宫的结果来看,他不是十一皇子的可能性极高,但眼下景王的确算是他的八哥。
他犹豫了下“景王哥”
还没叫出口,萧弄的声音不咸不淡地插进来“等谁”
钟宴笙的注意力一下全落到了萧弄身上,忍住心里的雀跃“王叔。”
裴泓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看了眼萧弄,想骂人。
不过他还是控制住了,轻轻拍了拍钟宴笙的肩膀“剿匪一事慢慢来,万事小心,等你平安凯旋,景王哥哥带你去吃酒。”
钟宴笙不喝酒,上次喝醉后控制不住肢体和语言的感受让他心有余悸。
不过他还是很感谢裴泓的好意,想想景王头顶绿帽,已经很惨了,便顺着他叫“嗯嗯,谢谢景王哥哥。”
裴泓嘴角上扬,得意地斜了眼萧弄,快活地摇着扇子走了。
萧弄面无表情。
景王哥哥叫得这么肉麻,这小孩牙不牙疼
都没叫过他一声定王哥哥。
不对,什么乱七八糟的。
萧弄冷着脸地想,钟宴笙在外面溜达来溜达去的,只可能是在等他。
虽然身不由己在皇宫,但一片痴心还在他这里。
想到这里,萧弄的脸色缓了缓,勉强原谅。
钟宴笙看萧弄的脸色变来变去的,一会儿子阴一会儿子晴,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又怎么了,好在他已经习惯了萧弄的脾气,见他脸色逐渐稳定,才问“王叔,你会跟我一起南下吗”
一想到那个剿匪重任,钟宴笙就很忐忑。
他连鸡都没杀过,老皇帝就要他去杀人,还不容反驳。
萧弄看他眼睫微微颤着,不安极了的样子,心底不自觉软了下去,心道,不去还能看着你独自去
嘴上却应得平淡“再看吧。”
一口答应下来,老皇帝必然会生疑。
钟宴笙有些失望“哦那能麻烦王叔帮我向侯府递个消息吗”
在王府时他还能听到淮安侯府的消息,进宫之后,他能感觉到,老皇帝切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
也不知道淮安侯和侯夫人怎么样了,他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也不能跟他们说句话
萧弄淡淡道“这个你不必担心,以宫里人嘴通风的速度,这会儿消息已经传遍京城了。”
“”
钟宴笙磨蹭了下,凑近了萧弄一点“那能劳烦王叔帮我跟云成传句话吗”
萧弄挑起了眉。
又是这个云成。
先前钟宴笙还想搬出侯府
接那个云成一起住呢。
最近事情多差点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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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弄决定查一下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钟宴笙这么惦念着。
如萧弄所言,宫里藏不住秘密,书房里的对话很快就乘着风吹遍了朝野上下,又蔓延到京城各处。
太常寺卿家千金和德王的事一传出去,景王殿下绿气冲天,立刻代替原来的钟宴笙,成了京中豪门新的取笑对象。
之前被取笑的钟宴笙摇身一变,成了受宠的小皇子,还被陛下报以期待委以重任,如今却是没人敢嘲笑了。
路过淮安侯府与门可罗雀的沛国公府时,众人还要再唏嘘一番。
谁能想到呢
钟宴笙被指派南下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淮安侯耳中。
今日淮安侯一反常态,没有早早去大理寺衙门,望着桌上的田黄石章,神色不明,侯夫人坐在书房中,脸上堆满了担忧“陛下怎会派迢儿去剿匪”
淮安侯看了眼屋外守着的护卫。
前几日钟宴笙进宫后,老皇帝格外欣悦,重重赏赐了一番淮安侯府,除了寻常赐下的东西外,还赐了人。
如今府上的一言一行,都在陛下的耳目之中。
淮安侯拍了拍夫人的肩,低声道“听说定王也会随行,夫人不必太担心。”
“定王”
听到萧弄的名字,侯夫人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奇妙,又点点头“那便好,定王虽然性格怪异,但骁勇善战,想来应该能护好迢迢。”
俩人说着话,门外的护卫没有听出什么问题,看了眼不远处的窗边。
淮安侯府那位真正的世子站在窗边,显然听到了父母的对话,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察觉到他的视线,冷冷睇来一眼,转身就走。
钟思渡性格敏锐,这几日府里的变化他自然都看得清楚。
父母稍显怪异紧张的态度,府里无处不在的视线
钟宴笙,当真是十一皇子吗
府里的几位主人都被严密监视着,一言一行记录在册,倒是稍显荒凉的春芜院格外清静,无人过来。
云成每天都会勤勤恳恳地打理一番院子,边打理边叹气。
他不在意少爷是侯府世子,还是宫里的皇子,但是现在想去钟宴笙身边伺候,只能当太监了
云成内心略感凄凉,蹲在地上拔了几根杂草,再一起身,余光中就多了个人,吓得云成差点跳起来“谁谁谁谁啊”
展戎面色冷峻地望着云成。
云成也认出来了,这是跟在定王殿下身边的亲卫。
而且他的面目跟他送钟宴笙去长柳别院时,远远看到的那个给钟宴笙开门的人有些相似。
云成心里咯噔了下。
小少爷怎么会无端端惹上定王殿下,云成也是这两日才后知后觉发现的。
定王殿下的长柳别院,知道的人不多,但是打听打听,还是能得知一二的。
简
而言之,几个月前,少爷让他打听钟思渡少爷住哪里,他却听岔了,天天带着小少爷王定王殿下的私宅跑。
得知真相的那晚上,云成一整夜没睡着,满脑子都是他居然还活着。
他对不起小少爷
所以在看到展戎的瞬间,云成颤颤巍巍问“这位大哥,你是来砍我手的吗”
展戎奇怪地瞅瞅云成,有些纳闷,不过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把萧弄的姿态学了个五六分不是,代钟小公子给你传话。小公子说,他过两日要离京,恐怕要一段时日才能回来,答应你的事暂时做不到,你的卖身契在他书房的檀木盒子里,里面还有几份小礼和银钱,本是准备半个月后当你的生辰礼物的,现在你可以自行拿去。”
云成傻兮兮地听完,眼眶一下红了“少爷”
展戎内心啧了下。
小公子虽然是皇室的人,但长得神仙似的好看,心地柔软善良,细腻入微,跟裴家那群恶心的货色完全不同。
还那么喜欢王爷,隐姓埋名地跟在王爷身边,躲躲闪闪那么久,好不容易得偿所愿被王爷接回王府了,又被那狗皇帝分开。
展戎心道,也难怪王爷总是对小公子心软。
是他他也心软。
把钟宴笙的话带到了,展戎转身想走,还没跳上墙,就被云成叫住了“这位大哥”
展戎疑惑回头。
云成心里戚戚地想,他一人做错事,就得一人担,少爷独自承受了那么多来自定王殿下的压力,现在也该他来承受了。
本来就怪他带着少爷走错了地方,得罪了定王殿下
云成抹抹红通通的眼睛“您、您能带我去见见定王殿下吗小的想亲自向定王殿下请罪。”
展戎“”
啥,请啥罪
想到主子对这个叫云成的好像有几分兴趣,只是看在小公子的面上,才没动手,展戎思考了下“成。”
话罢,一只手拎起云成,三两下就攀上墙。
春芜院附近监视的视线不多,带着人不算难走,片刻之后,展戎就绕开了侯府里那些监视的视线,带着云成跳出后门。
萧弄的马车就停在后门外。
意识到里面就是定王殿下,云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但还是鼓起勇气“见、见过定王殿下。”
萧弄闭着眼靠在马车里,听到声音,眉梢一扬,掀起马车帘子,居高临下地冷漠打量云成。
面貌平凡,长得不高,瘦巴巴的。
萧弄多了三分自信。
“实、实在是得罪殿下,”头顶的目光冰冷漠然,云成头皮一紧,干脆闭上眼飞快道歉,“此事、此事都怪我,小少爷一开始也不知情,求您、您别怪罪小少爷了,要杀要剐,小的都悉听尊便”
什么东西
见萧弄不耐地一皱眉,展戎立刻开口“打住。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话落进云成耳朵里,就成了“你能承受王爷被得罪的怒气吗”的意思,云成吓得一哆嗦,但还是干巴巴开了口“小的知道,但是当初小少爷去长柳别院时,的确不知道王爷的身份,真的不是有意得罪都怪小的找错了地方”
空气陷入凝滞了。
展戎缓缓听懂了云成的意思,突然一阵头皮发麻,眼皮跳了跳,没敢扭头看萧弄的脸色。
听展戎传了一阵子“小公子对主子情根深种爱如痴狂”的暗卫们也纷纷缩进了阴影里,不敢冒头。
云成“”
他说错话了怎么周遭突然变得这么安静
片刻之后,头顶传来定王殿下冷冰冰的声音“什么叫,找错了地方。”
“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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