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数九寒冬,正是大冷的时候。

    昨日夜里一场雪降下来,转眼庭院就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屋檐廊下结着冰凌,硬邦邦地垂着。风大一点吹,啪嗒一声断裂,砸地上。

    一个双丫髻的丫头捧着一盆热水匆匆从廊下走过,掀了帘子进来“姑娘可醒了”

    “刚醒,”连翘接过她手里的铜盆,“嘘,小声点儿,莫扰了姑娘的神。”

    自从入冬的伤寒以来,姑娘连发了几日的高热,醒来后便有些浑浑噩噩起不来身。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常记不得身边人和事儿。今日难得精神头儿好些,昨儿夜里受了风又给冻着了。

    病情反反复复的好不利索,大夫都请了好多趟,弄得一屋子伺候的都胆战心惊。

    屋里烧了地暖,置身其中汩汩地暖风扑在脸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小丫头眯着眼,猫在门边儿偷摸地往内室里打量。她是近来才被指来霜华院伺候的,还没资格进内屋。年前才被卖到蓝家,一入府就被派来伺候姑娘,是她运道好。

    这会儿听到里头动静,小姑娘伸着脖子往屏风后头瞥。

    惊鸿一瞥,只看到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被人搀扶着下了榻。隔着一层纱,只瞧见后头那人肌肤赛雪,乌发压鬓。没瞧见正脸,但想来是极美的。

    被掀帘子出来的丁香瞪了一眼,不敢多瞧,小丫头忙缩吐了舌头溜出屋。

    冬日里天冷得厉害,仆从都在屋里缩着。

    四下里寂静无声,两个婆子凑在一处嘀嘀咕咕“这事儿是不是该跟李嬷嬷说一声”

    一个长脸的婆子东张西望,道“就后院水榭,昨儿孙婆子酒多了,走岔了路,说是在库房撞见个丫头。那丫头抱着一堆东西,瞧见人就跑,也不晓得偷什么东西”

    “可瞧清楚了库房重地,可得看严实了。哪个胆子这么肥敢去库房偷偷摸摸。”圆脸的婆子正色,“孙婆子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跟你说,不报给李嬷嬷若当真丢东西了,将来姑娘追究下来谁担待得起”

    “哎哟,这不是孙婆子醉了酒,怕自己眼花看错嘛”那婆子跟孙婆子处得好,忍不住替她叫屈。

    “也是,李嬷嬷向来严厉,若被发现孙婆子当值时辰吃酒,怕是得挨一顿板子。”

    “那可怎么办”

    “还得报给李嬷嬷,若当真丢了东西,都得吃挂落。”

    “我一会儿给孙婆子说说。”说着,她左瞧瞧右瞧瞧,压低了嗓音道,“不过林家的,你说咱这院子里该不会有鬼吧听说水榭那边白日里都锁着。”

    他们在霜华院伺候也有不少日子,水榭那边常年锁着,但总有人瞧见有白影子晃来晃去。不止她一个觉得瘆得慌,后厨当值的都撞见过“孙婆子说,那人,瞧身形不是咱们院里伺候的,瘦巴巴,穿个白裙子,裙子挂身上空荡荡的吓人”

    “别胡说咱姑娘洪福齐天,运道好着呢哪有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

    两人悉悉索索说着话,屋里头。蓝唯唯坐在浴桶之中舒服地喟叹一声。

    是的,她姓蓝,蓝色的蓝,名唯唯,唯一的唯。三个月前还是刚毕业的社畜一枚,但现在不是了。稀罕的姓氏搭配少见的名字,让她一度为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自豪。至少在看到一本名为双生并蒂莲之替身娇妻这本狗血盗版琼瑶风之前是的。

    天知道这作者是有什么大病,居然给书中就差脸上写着“紫菱绿萍”的双生姐妹花之绿帽姐姐取名为蓝唯唯。让蓝唯唯从一个独一无二的社畜咸鱼,堕落成三角虐恋的炮灰女配。

    蓝唯唯差点没当场写下一千字精评去辱骂作者。

    九年义务教育及时克制了她的行为,让她不至于做出这种不理智的行为。但抱着一种我倒要看看你能写出个什么鬼的心理,她还是将书从头看到尾。

    然后就一口老血卡进了喉咙里,醒来以后就在这里了,成了盗版绿萍。

    绝望地在床上躺三个月,她突然就想开了。

    咸鱼,在哪儿躺不是躺

    狗血言情虽然恶心,但好歹完成了她米虫的梦想不是爱情戏也确实难演了点,但比起作为一个社畜每天被老板实名辱骂还拿不到多少钱好不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人得知足嘛

    这么一想,她摸着鼓鼓的肚子,躺得很平和。

    雕梁画栋的院子,金丝软枕的床榻,珠玉点翠的衣裳首饰,吃喝都是食不厌精烩不厌细。

    温水漫过肩膀,她人被温水包围。这沐浴用的水里放了许多罕见的香料和药材,强身健体同时还能滋阴养肤。长年累月地用,人能由内而外散发清香。

    此时盥洗室里,三个丫鬟伺候她沐浴。一个替她擦背,一个替她浇水浇花瓣,另一个负责替她洗头。三人是经过府上嬷嬷调教的,伺候人很有一手。

    手法轻盈,有条不紊,蓝唯唯闭着眼睛享受,都有些昏昏欲睡。

    “姑娘,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连翘小声的提醒“一会儿大夫要过来请平安脉,莫久泡。”

    蓝唯唯缓缓睁开眼。

    少女一双清澈明亮的桃花眼,小巧精致的鼻子下面一张不点而朱的唇。巴掌大的小脸,肤色极白,仿佛轻轻蹭一下便会留下印子。

    连翘一边扶少女起身一边心中感慨,宋世子有福。自家姑娘生得如此花容月貌,就是那神仙妃子都赶不上,若非已过世的夫人早早定给了宋世子,蓝家的门槛怕是早就被人踏破了。

    “姑娘也确实该养好身子。”连翘从一旁托盘上取下巾子替蓝唯唯绞头发,说着话脸色就不好看了,“瞧那宋家的人,见天儿地上门打听。瞧生怕咱们姑娘身子不好,叫他们世子吃了亏。”

    “可不是”丁香也端了一被漱口香茶过来。

    丁香是个暴脾气,她素来觉得自家姑娘配不知名的宋世子是低嫁。毕竟那宋家一家子,年前才搬进京,“那宋家一家子进京时日不长,宋世子的名声倒是传得挺响。奴婢瞧着,也没瞧做出什么成绩。光会作诗有个什么用当官难道跟人比作诗要不是定的早,咱们姑娘就是宁安王也配的。”

    “都胡说八道什么”

    一个短圆脸的妇人哗啦一声掀了珠帘进来,脸一沉就斥道“姑娘眼看着就出嫁了,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宋家毕竟是姑娘的婆家,若是传出什么话叫宋家挑了刺,可不是闹着玩儿”

    进来的不是旁人,是霜华院的管事嬷嬷,也是李嬷嬷是蓝唯唯的奶嬷嬷。自蓝夫人去了便守在蓝唯唯身边,最是衷心不过的人。平素里照顾蓝唯唯衣食起居,若非分身乏术,恨不得亲力亲为。因着在主子身边最得力,在霜华院很有积分威严。

    嘟囔的两丫头脖子一缩,噤声了。

    蓝唯唯穿过来已经有三个月,她还对穿越当天的绝望记忆犹新。时间点非常尴尬,刚好是出嫁的前夕。若非突发高热,众目睽睽之下倒下,吓得蓝家上下大惊失色。她此时怕是人已经在宋家。此时都已经是宋家媳妇儿。

    蓝家老太君疼爱孙女,舍不得孙女,强势地将婚期给推迟重议了。

    宋家人虽有不满,但摄于蓝家势大,只能笑脸答应。如今眼看着到了日子,蓝唯唯的病也好得差不多。蓝家老太太就算想留,她在蓝家也待不长,下个月初八还得出嫁。

    出嫁就出嫁呗,反正穿到这破书里,她的心就像那秋天的菊花早想开了。古代男人三妻四妾就没几个干净的,尤其这种王孙贵族,玩得野的不知道多少。嫁给谁不是嫁宋衍此人虽然脑残了些,经典名言多了些,跟小姨子搞三搞四烦人了些。不谈感情的话,日子就还能过。

    蓝唯唯打定了主意,男女主爱来爱去她管不着。别进她院子就万事好商量。

    霜华院在蓝府的南边,蓝府里顶好的位置。若不是临水榭,冬日里倒也不会这么冷。窗户才开了一会儿,已经有些冷。一阵风吹进来,都能将人耳朵给冻掉。

    李嬷嬷赶紧将窗子关起来“透透风就行了,别太紧着吹。”

    听到蓝唯唯咳嗽,她从屏风上头取下披风裹到蓝唯唯的肩上忍不住唠叨道“到姑娘喝药的点儿了,怎地这药还没送来这些个懒丫头,都干什么吃的办点事儿拖拖拉拉,耽误了姑娘病情瞧我给他们好看连翘,照看好姑娘,我去瞧瞧这药怎么还没好。”

    李嬷嬷身子一扭一走,连翘与丁香嘻嘻一笑,做起了鬼脸。

    蓝唯唯忍不住笑,就听丁香说小话“要奴婢说,还是宁安王好。”

    宁安王

    谁

    双生并蒂莲之替身娇妻全篇都在写狗血虐恋,视角就没脱离过蓝家和宋家,唯一写过的场外戏份,就只有夫人和小姨子挂悬崖两边二选一的场景。关于时代背景和其他人物,真的是一点笔墨都没着。

    看完了整本书,蓝唯唯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人。

    “龙子凤孙才是真正的高贵,宁安王是什么人,宋家是什么人这是能放一块儿比较的”

    丁香说的起劲,“奴婢听说,宁安王的相貌是罕见的出众。见过他的人,私下里都夸赞他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依奴婢看,也只有那等神仙人物才配得上咱姑娘。“

    “可不是“连翘就很不喜欢宋家人,那个宋夫人见天儿地来关怀,生怕自家姑娘身子骨弱害了他们宋家。自家姑娘金尊玉贵的,若非早早定亲,哪里会看得上他宋家,“不过可惜他十二岁便遁入空门,一心只有佛祖,不问世事”

    说着,连翘白了一眼丁香“叫你平日里多读书多读书,偏不听。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那都是说女子的,哪有你这般形容一个男子的”

    丁香舌头一吐“哎哟,晓得那个意思不就行了”

    两人说着话,李嬷嬷端着药从外门进来立即打断丁香的话。两个丫头对视一眼,赶紧闭嘴。

    蓝唯唯盯着那碗药脸皱成了苦瓜脸。

    这玩意儿她喝了快三个月,早中晚一天三顿的喝。对身体好,喝就喝了,关键是这东西苦得离奇还有一股怪味儿,漱三遍口都散不了。

    李嬷嬷瞧她这苦瓜脸,心里好笑,“药再苦,姑娘也得吃。下个月就是出嫁的日子,姑娘的身子再养不好,宋家怕是要有话说了。不过听传言宋家这回在京城定下来,往后就不会再走。”

    连翘顿时一喜“那咱们姑娘岂不是不必担心远嫁了”

    李嬷嬷心里也高兴,“是呢,老爷院子的王川递的话,哪儿能有假”

    屋里正热闹地说着话,廊下突然响起仓促的脚步声。

    跑得很是急,咚咚地就撞进屋里来。

    李嬷嬷扭头眉头就蹙起来。她素来最看重规矩,一听这冒失的脚步脸色就不好了。刚要呵斥,扭头见进来的是大丫头芙蓉,脸色顿时一变。

    芙蓉是霜华院的大丫鬟,当初李嬷嬷亲自挑的人。素来规矩。明面上是伺候蓝唯唯,实则被分派到水榭那边,没什么急事,不会过来。

    李嬷嬷左右看了看,丁香立即放下手中的玉梳,带着丫头们下去。

    人走了,李嬷嬷才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又怎么了”

    “姑娘,嬷嬷。”芙蓉小碎步到蓝唯唯跟前,一个恭敬的蹲礼。等屋里人都退出去,她才压低了嗓音快速道“水榭那边出事了。”

    芙蓉的一句话,瞬间让欢快的气氛冷下来。

    水榭仿佛那边的是一个禁忌。只要一提,屋里没一个好脸色。李嬷嬷尤其深恶痛绝,若非夫人遗愿,她恨不得封了水榭,好将主屋与那边隔出三万八千里去。

    蓝唯唯差不多猜到是什么事“怎么了说吧。”

    芙蓉脸色也难看,仿佛不敢启齿。

    憋了半天,才羞愤地道“水榭里头藏了一个男人”

    “什么”

    一声惊呼,一屋子人都吓傻了。

    “藏男人”

    意识到声音大了,连翘忙压低了嗓子怒道,“你是不是看错”

    芙蓉怎么可能看错,她就是平素就是看管水榭的人。

    李嬷嬷那一碗药结结实实砸地上。她两手攥在一起,止不住地发颤。藏男人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未出阁的大家姑娘屋里藏男人,这要是传出去,自家姑娘的名声都毁了。眼瞧着婚期就到了,临了怎么出了这么一桩事儿

    “姑娘,姑娘别急。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可千万别动怒。老奴,老奴这就过去瞧瞧”

    说着,她都顾不上盯着蓝唯唯吃药,转身就要往外走。

    连翘六神无主,惶惶然地看着蓝唯唯。

    蓝唯唯慢吞吞地转过来,脸上的妆容才收拾好。

    头发还没梳,乌发如瀑披在肩头。啧了一声,她从梳妆台上随手捡了一根红丝带,将头发绑了一半,慢吞吞地站起身来。这时候过去,指不定打断他们俩培养感情。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但一想好歹穿越到被人身上,表现得太冷漠也不行。

    “罢了,”蓝唯唯拍了拍裙摆,“我身子好许多了,过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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