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高家操持赏梅宴不是一回两回。
自打十五年前高皇后姑娘时期第一次举办赏梅宴,被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一眼相中,这个宴便会每年都备上一回。不得不说,高家的这个宴虽耗时耗力,却给高家带来不少好名声。高家姑娘金贵的名声也是从这个赏梅宴开始的。
如今京城贵族姑娘里头,除了王孙公主,也就高家姑娘格外的金贵。
高家赏梅宴,蓝唯唯是第一次听说。哪怕她看完全本,高家女一女难求这种说法也是第一次。
不过她已经嫁人了,不管嫁的是人是鬼,这些事跟她无关。哪怕蓝唯唯端坐其中,出众的容貌映衬得一众少女黯淡无光,也没人故意来攀扯她什么。
姑娘们身份都差不多,除蓝唯唯这个头一次出现的异姓王独女身份有些特殊以外,剩下的人里谁没有比谁高贵多少。李菲这种蹭宋雨珊的请帖来的不算,其余的姑娘哪个不是三品四品要员的嫡出子嗣一群自恃身份的贵女凑在一处,可不就是得争一个高低尊卑
都是捧在手心长大的,哪个都不乐意当陪衬。尤其屏风那一头坐着京城里家世才貌都不错的公子哥儿,可不得显出来才好挑夫婿。
果然坐下没一会儿,高淑仪便提议所有人移步后山的梅林。
今日也算是应景,雪虽然一直没停,但风却不算大。穿得厚实一些,倒也不算冷。
既然是出门在外,又没有什么长辈在场,男宾女宾便没分得那般太清楚。红梅林子那边席位是依照面对面两列排的,男女对面坐着,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因着这次赏梅宴正好赶上下雪,但既然是为赏梅。自然不能躲在屋里。高家人早就在梅林搭建好了棚子,怕风吹得冷,多置办了些火盆。
棚子的四周布满火盆,火这么一烧起来,棚子里暖洋洋的。
姑娘们按照高家人的安排一一落了座。姑娘们难得与外男见着,个个面上都有些羞涩。不过张口多说几句话后,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说开了。
人人面上带笑,轻言细语瞧着其乐融融一团和气。
世家贵族们室内活动也就那么老几样,蓝唯唯闭着眼睛都知道,要么投壶,要么马陆,再要么就是吟诗作对,或者当场作画。
果不然,说着说着,就有人想要来展示一二。
都来到高家的赏梅宴,谁不是有备而来
茶水一上,立即就有人提议作诗。其中颇有诗才的苏秀荣便提议以雪做题,以茶代酒,众人都做一首五言律诗出来“咱们就是当个乐子。叫仆从去取些梅花来,一人发一枝。觉得做得好呢,便将手中那枝梅花赠与作诗之人。谁得的梅花多,谁便拔得头筹。拔得头筹的人便是咱们这里最富诗才之人。谁得的梅花最少,便罚她以茶代酒痛饮三杯。头筹并最末的两位当众给咱们展示一下绝技如何”
“瞧你这话说的,拔的头筹的人岂不是只得了个虚名不仅没得好处,还得劳累给在座各位取乐”
这话说的,苏秀荣的脸当场就绿了。
她此番话的本意是给拔得头筹的人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这么好的机会顺水推舟的一件事,怎么到了这人口中跟妓子一般无两
苏秀荣脸色不好看“私下里展示一二,不曾传到外头去,怎么就是供人取乐”
“难道不是”有人赞同,自然就有人不乐意。有那家中规矩严格的,自觉被冒犯,“时下酒宴上助兴的人,从来都不是正经身份。咱们都是出身高贵的世家贵女,哪有当众表演的”
“反正我是不会吟诗作画跳舞奏乐,我样样不行。”
有人喜欢做这等扬名之事,有人就看不得孔雀开屏还硬装着不得已的行径。将军府曹家的姑娘就十分膈应,这些所谓贵女们无论哪个宴会都要作诗作画。仿佛她们有多身负多大才情,堪比文豪似的
曹媛媛是十分厌烦,她打小跟兄长一块儿长大。书没有读进去多少,长这么大光会舞刀弄枪。连字儿都是认得个半桶水,别提吟诗作画。可这些世家贵女们次次宴会都要搞一回,弄得她神烦。她瞥了一眼下巴昂的快上天的苏秀荣。这回若不是亲娘硬逼着,曹媛媛根本就不乐意过来。
“那我这种大老粗不会作诗,直接认输行不行”曹媛媛很干脆地就认输,“或者你们自己比,别算我”
苏秀荣被挤兑了几句,小脸儿气得都铁青。别看着书香门第出身,苏秀荣可惯来不是什么好脾气。家里养的娇在其次,实则是有一个好哥哥。有苏连城在,她走到哪儿都被人捧着。这还是第一次,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这么多人的面前给她没脸
这边脸色这么一拉,本还有些热烈的气氛顿时就冷下来。
曹媛媛眨巴着眼睛看到一圈姑娘脸色难看,白眼都翻上天。在座的姑娘至少一大半盼着跟苏秀荣打好关系,等着入苏家夫人的眼。有那急迫的,几次瞥向拿着把扇子遮脸,不知在想什么的苏连城,心中一急,立即就帮腔地开口讥讽起曹媛媛来。
“文盲就是文盲,”尖刻的话脱口而出,“腹中无二两墨,确实早点认输为好。”
“就是”应声的不是旁人,竟然是宋雨珊。
李菲捂都捂不住宋雨珊的嘴,这响亮的一声,立即引来曹媛媛的瞪视。
武安侯府的姑娘,这可不是一般人。李菲已经开始后悔,大冷天的后背汗都冒出来。早知道宋雨珊不分场合地乱说话,还不如等蓝唯唯一起。如今分开坐,倒是她成了靶子。心里心虚着,她忍不住就怪起了蓝唯唯。作为嫂子,怎么能不管丈夫的亲妹妹就这么一个人独坐一桌
这等没心没肺的女子,当不了事儿,根本就不配表哥
且不说李菲心中怎么想,曹媛媛一听这话就炸了。
她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人,武安侯,正二品大将军的女儿。平常不来掺和这些贵女的宴会,倒是没机会叫这些人见识一下她的厉害。她曹媛媛别的不会,就是气人很会。于是柳眉一挑,嘴一歪,三言两语的,言辞犀利地直刺得那姑娘脸红脖子粗。
那姑娘手点着曹媛媛的鼻子“你”
“我”曹媛媛笑,“我不会作诗我承认了啊,有什么不对你们难道还不准我做人诚实一点”
眼看着好几个脸上笑容都挂不住,一旁老神在在端坐高位的蓝唯唯嘴角无声无息地咧到了耳朵根。没办法,穿到这破地方也没什么乐子可以看,就这些姑娘们撕逼还挺精彩
噗嗤
梅林伸出,一道轻轻的笑声消散在风中。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站在一颗红梅树后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那棚子中的人。黑衣裳的公子一甩高马尾,瞧得直乐。男人都好好颜色,隔得老远,两人也能一眼看到人群中最瞩目的蓝唯唯。坐的位置高,又生的那样一副花容月貌,实在是打眼。
黑衣裳的公子眼睛在蓝唯唯身上饶了好几圈,忍不住就小声问了“那位到底是谁家的小妇人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地笑出来,她居然敢笑”
“嗯”
笔直地立在雪中,身形如松,白衣裳的男人的肩头落满了积雪。雪光映衬着眼底清凉,仿佛雪落一身清辉,清透无边。胸前一串木刻佛珠,身无他物。他满头青丝如最上等的绸缎披在肩头,用一根缎带半束低马尾,与白色的衣袍形成鲜明的黑白对比。
雪越下越大,她鸦羽似的眼睫上落了一层霜白的雪粒子“谁”
“就那个,正主位右下手第一个,那个红衣裳的女子。”
闻言眼睫稍稍抬起,男子一双如含远山的眸子静静地落到蓝唯唯身上。定定地大量了许久,他清淡如崖上白雪的冰凉嗓音不紧不慢道“不认得。”
“你能认得才怪。”桑林嗤笑,闻言不遗余力地挤兑他,“满京城的女子,你认得谁就连宫里你那些侄女儿姐妹,估计脸都对不上名儿。”
周薄言平静的脸色无波无澜,并不反驳。他确实不认得,也不需要都认得。
“咱们宁安王心目中除了佛主,万千红颜皆枯骨。啧啧,你又晓得什么是美什么是丑自个儿生得那副样子,镜子一照,你还能看得上谁”桑林摇头晃脑地感叹着,忍不住又多瞧了一眼人群中鲜红的仿佛一团火的小妇人。那么多未出阁的姑娘家,就她一个梳了妇人髻的在其中。
“瞧着年岁也不大啊,怎么就成婚了”
桑林还在嘀咕到底谁那么好的运道,娶了此等美人。身边的白衣男人已经不感兴趣地迈开脚步,往梅林深处走去。颀长的背影在雪中好似一幅水墨,每一步都极致风雅。
“白费了这一副好皮相,老天爷竟是给了木头”
这片梅林连接着白象寺的后山。每回周薄言从外面回来,总是要穿过这片梅林。
他脚步很轻,走在雪地中留下咯吱咯吱的细微神像。他的动作看似缓慢,但桑林不过是多瞄几眼蓝唯唯的功夫,身边人已经在道路的那头。
眼看着没了人,赶紧大步追上去“你等等我。”
前面的人没有等,步子不紧不慢,转眼间身形隐没在一片鲜红之中。
而此时此刻,高座之上高淑仪作为东道主眼看着姑娘们有了火气,面色都不算愉快。她自然不能真叫这些姑娘闹起来。连忙笑着打了个圆场,将这件事给圆过去。
“好了好了,天冷了,先饮一杯热酒暖暖身子。”作诗少不了酒,“都是姑娘们吃刚好的果酒,既然要作诗。先从简单的来。不如先行酒令,热闹一番。”
说着,她拍拍手,仆从们端着膳食从一旁鱼贯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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